凌晨,天还是黑着的时候,叶青洲就起了床,杜若躺在床上,还在睡梦中。

    卧房里只有昏暗的几盏灯,穿戴好朝服,他撩开床帘,在她额头亲了亲。

    今日的事情不能由他说出去,在出发前往青洲之时,孙尚书就知道他此行的目的,昨天刚到京城,证据已经送了一部分到孙府。

    其它的细节和具体情况自会有监察司去调查。

    帮她盖好被子,他掐灭卧房的灯。趁着月色出了府,坐着马车前往宫门。

    宫门口一如既往的热闹。

    李哲捧着一个陶瓷碗吃着只有一点汤水的米粉,瞧见了他常见的那辆马车,端着米粉上前,下来的果真是叶青洲。

    “青洲,你可算回来了,我上回去户部找你,他们都说你去青洲了。”

    “昨天刚回来,你最近如何?”叶青洲瞧着他个一个月前没有什么不同。

    “还行,没什么大事的时候还是挺清闲的,就是近来西北那边的部落原本是说着要到京城签订停战契书,但一直没来,礼部准备了老久,结果被放了鸽子,不少人气着呢。最近朝中都吵着要不上北上。”

    “没来?”这不太符合常理,西北那几个部落和祁国的矛盾已经几十上百年了,每年一旦草原上的粮食不足就会南下大肆抢夺,这些大大小小的部落联合起来不容小觑。那边部落多,又地广人稀,不太好拿下,拿下之后又不太好管理,所以只要北边的部落不要太嚣张,双方还是能和平相处的。

    几个部落一鼓作气南下的次数,在整个祁国的历史上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如今祁国已经停止和西北的贸易,他们现在应该十分缺粮,怎么可能不南下求和,除非他们粮食的缺口已经被补齐了。

    普天之下能有几个人能做到这种地步。

    “对啊,没来,我们派了使臣过去,人家直接忽视,忽视也就罢了,还直接给送回来了。”

    说是送回来,那已经是极其美化过的词语了,事实上直接丢回来的还差不多。

    这事可把户部上下气得半死,今天尚书就准备在朝堂上面怒斥塔原部落,

    还想着把叶铮大将军请回西北坐镇,杀他个片甲不留。

    “陛下什么态度?”

    “非常生气,我听说一堆太医在门口候着。这几天上朝的大臣,那个不战战兢兢,只有孙尚书最近好一点,陛下还有心力夸几句。”李哲声音压的很低,还有点抖。

    这几天被礼部其他人的情绪影响,他心脏病都要跟着吓出来了。

    “对了。”李哲瞧着他的脸色,“那个本草堂最新出来的那些澡豆香膏,青洲你能给我留一套吗?还有那个提神膏,也给我留一点。现在本草堂都卖断货了,我只能找你走走后门。”

    说着,他也有些不好意思。

    “最近新出的那个提神膏虽然味道比之前差一点,但是一样好用,价格只要之前的一半,都抢疯了。京城老多书坊进这药膏,但是还是不够。”

    叶青洲有点断线,“我找我夫人看有没有多。”

    昨天给他塞了一堆,应当还是有的吧。

    看来他不在京城,她的生意做的越发的好了。

    没多久,宫门开了,在宫门口站的还算整齐的大臣按照队伍进门。

    叶青洲走在后头,这次的位置比之前前了不少。

    今天京城的早晨带着一点露水,不难知道今天是阳光明媚天气晴朗的一天。

    今日陛下如时上朝,身边的太监一如既往念着上朝前必说的词。

    吾皇万岁过后,台下的大臣有事的说事,无事的在一旁静候。

    陛下的脾气依旧算不上好,但也没有前几天那么炸。

    有了前几个人的试探,孙泽才上前把叶青洲在青洲发现证据交上去了一部分。

    他为官多年,对陛下的心思,虽然猜的不太准,但三四分还是有的,昨日青洲送过来的东西,他每一样再三思索过后,挑挑拣拣出来的,力求稳妥。

    站在一旁的太监拿着托盘接过他手上的东西,一个一个呈上去。

    陈璟面色本来就不太好,拿过上面的东西,仔仔细细看了许久,更差了。

    “陆为明。”

    “臣在。”

    站在前边不远处的监察司中最前面的那个人从队伍中走出来。

    “这上面的东西,以最快的速度查清楚。”陈璟把东西放回托盘上 让人给陆为明。

    “杜彦。”

    在人群中被叫到名字,杜彦以极快的速度走到中间空缺的地方。

    “罢免工部右侍郎一职。”

    站在朝堂上的各位大臣,入朝不久耐不住性子的猛然抬头,稳重些的低垂的眼也忍不住瞪大。只有老人面色不动,但心里也是翻起来惊涛骇浪。

    陛下此举意味着什么,朝中站着的各位各有所思。

    下朝过后,还未等和几个相熟的官员讨论的大臣,就看到杜彦被皇城司的人带走了。

    没多久,朝中上下便知整个杜府都被封锁了,进不去出不来。

    连带着的还有靖王府。

    一天下来,朝中的各位大臣发现这次皇城司带走了不少大臣,全入了大狱,一时之间,朝中上下都十分惶恐。

    叶青洲下朝之时被留了下来。

    御书房中,只有陈璟和他两人。

    坐在上位的陈璟许久才道:“前些日子监察司已经查清了今年夏天城外埋藏的那些火药的来源了。”

    叶青洲垂头听着。

    “是荆国的安王。安王不仅在祁国做了不少手脚,在荆国同样做了不少,我与荆国皇帝通了信,但没想到你的父亲被牵扯其中。”

    叶青洲垂着眸抬起来,看着面前有些苍老的皇帝。

    “荆国早已和西北的塔原部落达成了协议,想要吃下祁国这块大肥肉,去年你父亲叶铮大将军杀退塔原部落之后,塔原部落暗中收取了不少来自荆国的粮食,双方把目光对准了你父亲,和军中的暗中叛变的几个人坑害了你的父亲。”

    “你父亲在和荆国的一场战役中,牺牲了。”

    “军中的叛徒还有奸细,兵部已经抓了大半,其他的还在搜查。”

    “你父亲和你母亲的尸体正在运往京城的路上。”

    叶青洲走在出宫的路上,刚刚皇上说的话一字一字在他的脑海中回响。

    原本众人预估的晴天暗了下来,在一阵惊雷过后,下了雨,雨势很大,干燥的地面被雨水浸湿,地上的水花溅到人身上,在外面走走,裤脚就湿了大半。

    街上全是急急忙忙找屋檐躲雨的人。

    在雨落下来的那一刻,他眼中的泪也溅到了地上。

    这场雨来的突然,杜若让人烧了一点炭火和姜汤给客人。

    小房间里烧着炭火,里面烘衣服井然有序。

    “杜郎中,提神膏没货了。”

    “知晗,库房里还有多少货?”杜若皱着眉头,百草园积攒了许久的无香版本的提神膏,在正式上线之前,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想到爆火的程度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为了控制人流,她还把货供给了其它书坊,按照统一定价售卖。

    百草园因为这个原因,熬药的人扩大了两倍。

    其它的香膏护肤的药膏她换到了偏后院的侧门那边售卖,那边安静也没什么人来打扰,试东西也方便。前来看病的病人她在门口另开了一个窗口和卖药膏的地方隔开,她请来的郎中大多在那边看病。医馆最后面的那个院子,也有人住了进去,不过只有几个老人过来休养。前院的热闹和那边离的很远。

    本草堂又招了几次工,现在一切都蒸蒸日上。唯一的遗憾就是她现在和她想象中的杜郎中离的有点远。都快成了天天忙前忙后算着账,操心医馆中各种事情的杜掌柜。

    “还有一箱。”好在今天下雨,前来购买的人会少些,要不然真补不上。

    “补上,雨停了,把百草园新出的货拿过来。”

    这提神膏一盒就可以用很久,平常用三四个月是没问题的,快的也能撑一个多月。她备货再充足,也没有想到会有人大批量囤货,现在本草堂已经限购了,每人两罐。

    下了雨,滞留在本草堂的人烘干衣服之后,大多被接走了。

    前来买东西的人少了,忙了一上午的人松了一口气。

    客人走的差不多,瓢泼的大雨被风一吹,斜着进了本草堂,杜若打着伞走到门口,准备合上几扇门。

    刚踏出本草堂就看到街上有人淋着雨往这边走。

    她搭在门框上的手瞬间收紧,举着伞奔向雨中。

    面前的人被雨淋湿透了,她使劲举着的伞怎么都挡不住被风雨侵袭的他们。

    “你......怎么了?”

    她轻声问道。

    雨声太大,她的声音被淹没在空中。

    冷不丁她被抱住了,很紧很紧,紧到她有些喘不过气。

    这次,在暴雨之中,她听到的耳边的哭泣声。

    其实声音不大,只有小小的啜泣声,和稍微厚重的呼吸声,从耳郭传到她的心里,却是电闪雷鸣。

    她抱住他,举着的伞在雨中被撕裂了一角,地上积起的水已经浸湿衣角,斜刮着的大雨还在不断落在他们身上。

    许久,耳边的声音弱了下来,“叶青洲,发生什么事了?”

    “爹娘在战场上牺牲了。”

    杜若抱着他的腰间的手瞬间收紧。

    “在荆国的一次偷袭之下,他带着人去追,中了埋伏。”

    不过是一场小战役,甚至都算不上。却偏偏中了敌人的计谋。

    从这简短的话中,足以窥见这场战事里面惊涛骇浪。

    “阿蘅。”他念道,“我爹娘没了。”

    雨还在下着,路上已经没有行人经过。

    昭康二十五年,秋,叶铮大将军战亡。

    秋雨落下之后,京城的天凉了不少,原本还苦夏的人冒出了头。

    秋天的肃杀之气在京中显得极为明显。

    整个朝堂大地震,下去了多少人,关押了多少人,上了邢台的多少人,京中的百姓已经数不清了。从前不甚熟悉的官号现在都能念叨几句。

    除了这些,京城好像一如往常。

    叶铮和柳汐语的葬礼是在城外举行的,知道的人很少很少,婉拒了朝廷推荐的墓地,叶青洲把他们葬在了他师父传给他的那几座山头,就在他师父的墓旁边。很隐蔽,葬礼也没有多隆重,和普通人家差不多,简简单单一个碑,一座墓。

    若是当年朝廷没有征兵,爹娘应该会找个安静的小村庄生活,或许是住在山上,爹很擅长打猎,他盯上的猎物就没有不中的,娘偶尔也会做些吃食或者绣些花拿出去卖。在山中住累了,或许会到一个小镇子或者大城市安生,爹娘的适应能力很强,一定会很快安定下来,刚到不太熟悉,可能会先到富裕人家做工,等熟悉了,钱攒够了,他们会做些小生意,若是幸运,要不了多久就会开个小铺子,或许某一天,他们会看到朝廷招武状元。

    每次前往边关的时候,爹总会和他聊很多,遗书上的内容一直都没怎么变,从前有他,后来有他和阿蘅。每一封的遗书最后面的关于死后的安排,都是一样的,生前受到了太多的赞誉,听多了厮杀的声音,不想再如战场一样时刻提心吊胆,只想安安静静长眠在安静的山中,听风来,听雨落,听山间生灵路过的脚步,春日有花,夏日烈阳照的人暖暖的,秋天满山的树叶和果实掉落水中泠泠作响,冬天山上的河流或许会被冰封,他们也能如冬眠的松鼠一般,在雪白的天地下,睡着,在温暖的窝里,挨过这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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