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吗?

    若是年初,她确实能好好活着,可如今她活不下去。心口有一把刀,不停地绞。她被绞的鲜血淋漓,支离破碎。

    容润突然间抬头,往外看了她一眼,分明是警示。

    苏云溪明白他的意思,让段铮一人赴死,已经是身为皇上所能做的最大限度的仁慈,如此方能保住所有人。而她该听话地看着,别再折腾,等尘埃落定。

    哦。

    苏云溪收回目光,启程回家。

    脚底一软,直接从最后一级台阶上摔了下来,耳边传来骇人的巨大的声响,脸狠拍在地上,却不觉得疼。

    想爬起来,身体动不了。

    怎么动不了了?姐姐没事了,生了个小太子,全乎着,很健康,她得赶快告诉段铮,让他放心。

    沾了灰的手指麻木蜷曲,悄悄蓄力。

    “夫人!”

    一声焦急的呼喊,苏云溪艰难抬起头,视野尽头里,饮月从门口快步冲过来,把地上的她扶起来。

    “夫人得坚持住,老爷可还需要您!”饮月低声哭,“您千万不能倒下!”

    “去大理寺。”

    苏云溪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只有几个字,近乎冷漠。

    他在那里等她。

    到达大理寺,直接就被拒之门外。眼前是高耸的冰冷门牌。

    “朝廷重犯,皇上特意吩咐不许任何人面见,尤其是夫人,您还是请回吧!”守门的人客气对她说道。

    连一面都见不到了?容润如此下旨,摆明是要让她死心。可她不是根木头!那是她的丈夫,他还好好活着,怎么能当做旁人冷眼视之?

    但凡是个人都做不到。

    想想确实也不能就这么过去,她得把自己收拾好,去掉满身血腥气,再洗个脸,换个妆面,漂漂亮亮的才行,不然又会被他笑。

    他喜欢看她笑话。

    头顶上“大理寺”三个巨大的黑字开始一寸寸旋转,扭曲,倒塌,苏云溪已经听不到饮月在喊些什么。

    好累。

    先休息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夫君,你且等等,我睡会儿去。笑吧,让你笑,这次不咬你。

    再醒来时,苏云溪对上一双眼。

    熟悉的清冽的大圆眼睛,一向恣意潇洒,此刻微红着,带着几缕淡淡的血丝,与她目光对视上,季俞直接就掉下了眼泪。

    余光里窗外天色已大亮。

    一个个都那么爱哭?苏云溪轻叹了口气,搞得她现在都不想哭了。

    “我没事,别哭了。”她笑出来,故作轻松,“侯夫人,不许让我心疼。”

    睡了一晚,想通许多事,已比昨日好了许多。

    季俞松开她,鼻尖挂着颗眼泪拿过粥碗:“没良心,知不知道吓死我了,吃点东西吧,暖暖胃!”

    闻到粥的香气,苏云溪这才感觉到饿,拿过碗吃了几口。

    “我搬过来住几天。”季俞说,“免得你一人想不开,再闹出什么事来!我们俩可没法跟段铮交代!”

    “好。”

    苏云溪答应,心里想,她不会的,还没到时候。

    安静许久,季俞开口,说了一句话。

    “段铮他……我现在真的很佩服他,不,我仰视他,爱一个人,原来真居然可以到这种地步,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为你死了。”

    苏云溪微笑,自是都知道。

    “你……”季俞犹疑后,郑重道,“可千万不要辜负他,好好活。”

    都让她活着,那便活着,只是必须必须,得和他一起,一起好好活。她说过,没有他的明天,她宁可不要。

    吃过饭,恢复了些精神,苏云溪换了身素净的衣服打算进宫。

    季俞表示担心:“你会不会把皇宫给拆了?”

    苏云溪淡然:“我倒是想。”

    她只是想去试试,看容润能不能看在皇后的面子上,允许她进大理寺,去看看段铮和陆听雪。

    “放心吧,现在我非常冷静。”

    冷静地想到,如何劫狱,以及殉情。

    如果他真的再也救不回来了,她也不想再活下去,但在那之前,她必须试够所有方法,不落任何遗憾。

    进入皇宫先去见了段萱。她已经比昨日好了许多,恢复些许精气神,怀中正抱着软嘟嘟的小太子。

    小太子名熠,是明亮的光。

    苏云溪坐下来。

    知悉所有来龙去脉,段萱却也是淡淡地抹去泪痕,紧抓着她的手告诉她,让她务必听段铮的话,活下去。

    苏云溪面对段萱,坚定地摇头:“姐姐,我做不到。”

    段萱神情微愣,想到了什么。

    她突然笑了,一抹悲哀夹杂其中:“云溪,你可还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你想要和离,恨不得生啖其肉那种,豁出命都要离开他,如今……”

    “你终于可以自由了,怎么不要了?”

    苏云溪沉默。

    良久,她垂下眼睛:“姐姐不怪我吗?这件事若不是我,不会……”

    “阿铮他不会怪你。”段萱语气愈发温柔,“他爱你。”

    苏云溪拽着段萱柔软的衣袖:“姐姐帮我跟皇上说说情,我想去见他。”她恳求,“哪怕只有一刻钟也行。”

    “让我见他一面。”

    有了段萱的情面加持,容润终于肯松动。

    “不让你见他是为你好,你若非要去,那便去吧,权当告个别!”立在廊下的明黄色身影高大,严肃,教导她。

    “你……”她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颤抖的嗓音带着隐怒,“对他们用刑了?”

    “自然没有。”他道,轻叹了一口气,“苏云溪,你可曾后悔过?”

    苏云溪抬头:“后悔什么?”

    “若你与陆蘅从无纠葛,大抵就不会有今天的事,你可曾后悔救他?”

    她道:“不后悔。”

    陆蘅,他终于可以叫回他真正的名字。

    一直以来,他都没有做错什么,他已经背负了太多虚妄,怎么还能把这样的罪名扣在他头上?而段铮,苏云溪很清楚,他所做的一切,为的只是她。

    “我想,段铮他也不会后悔。”

    容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野火不尽,春风始生,你去吧!”

    他从容迈步离开。

    苏云溪来不及多想,冲出皇宫去往大理寺。

    此事干系太大,刑部不敢怠慢,迅速审核,确定陆亭雪就是陆蘅之后,交给大理寺落案,段铮和陆蘅被关在大理寺。

    逼仄阴暗的牢房里,漂浮着一股草木发霉的气味。两旁尽是犯人,面目枯槁,头发蓬乱。

    苏云溪目不斜视,一路往前,直到看到那两人,被分开在两处,穿着同样灰色黯淡的囚服,人却都如往常一般,十分平静,不见歇斯底里的颓气。

    他们两个其实有些相似,骨子里都是高傲的,傲的不近人情。

    即便堕入污泥,也绝对不会跟着腐化。

    陆蘅抬眼看到苏云溪,微微扯出一丝苦涩笑意,不再看,走去床上,面朝墙睡觉。

    苏云溪这才重新看回段铮,他背对着她,正立在一处小窗投来的阳光下,脸孔白得几乎透明。

    他是高贵的国舅,出身相门,纵是换上破烂的囚服,也是整齐的,头发用一根红色的发带束起来。

    那根发带她认得。

    牢门打开,苏云溪一步步走进眼前狭小的天地。

    段铮转过身,看向来客,一双眸子不知道为何带着些许陌生的疏离。苏云溪往前想握他的手,他后退一步避开。

    “不脏,我不介意。”她挂着泪道,“夫君,我真的好想你。”

    “苏云溪,和离吧。”没有什么雪色的薄唇轻启,送给她一句话。

    苏云溪望着他,果断拒绝:“不要。”声音透着委屈,拽他小拇指:“你是不是怪我昨日没来,昨日……”

    想告诉他小太子名容熠,被打断了。

    “如果我说,我一直都在骗你呢?”看她完全不曾察觉,还努力替他想借口,嘴里咕哝“你个老惯犯又不是第一次骗我”,段铮压住所有情绪,平静抽出手,道,“我曾经差点杀了你,你莫非忘了?”

    冰凉的手落在柔弱脖颈上,仿他曾经的动作,一寸寸收紧。

    苏云溪呼吸开始困难,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不断盘旋,原来那时饮月说的是对的,哪里有人撞了脑袋会只把一截记忆给丢了的,果然是骗她的。

    死骗子。

    她闭上眼,不再挣扎,眼泪顺着脸庞,滴在段铮手背上。

    他敛住双目,松开手掌。

    手指微微颤抖,泪痕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看着她大口吸进牢里肮脏污浊的空气,眸子再度抬起时,冷的没有一点温度:“现在信了吗?苏云溪,你不是一直都想要与我和离?从我第一天回来,面都没见就给我和离书,之后几次三番提及此事,甚至于宁愿淹死也不要我救,你如此恨我,现在得偿所愿,应当很开心。”

    开心?是开心。开心自己活成了一个大笑话,被人从头到脚涮着玩,献了身献了心,却只得到一个,你活该。

    痛到极致,反倒不再觉得痛。

    苏云溪冷静下来。

    她觉得自己从没有过这么可怕的冷静。直起身体,一瞬不瞬地盯住眼前人,徐徐开口:“所以你从来都没有受伤,一直在骗我?”

    “是。”

    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段铮脸被打的偏向一侧。

    “看我像个蠢货,很好玩?”

    他道:“是。”

    又是一个耳光。

    “你不曾爱我?”

    “是。”

    段铮脸上已有几丝指印浮现,他后退一步,轻松避开她用尽全力第三次扇过来的手掌,定定看着她,彻底的,果决的,揭去所有伪装。

    再也不隐藏满嘴獠牙,目露狠意:“不要太过分。”

    打空的手让苏云溪整个人趔趄了一下,身不由己往前扑去,正好扑在他怀中,鼻尖嗅到衣上霉味,隐隐杂有一丝木香,手臂被一只手扶住。

    随即立马嫌弃地松开,像摸到了脏东西。

    “或许有过,有几分粗俗浅薄的爱,终究只不过是贪慕你的容貌罢了。”

    “这就是我。”他不耐烦地捋了捋被她碰过的袖子,残忍切碎她最后一丝希冀,“自私,阴暗,无耻,从来都是如此,从没变过。”

    笑容满是嘲讽。

    “段夫人,这样的我,你还要吗?”

    狠厉,毒辣,无情,的狗东西。

    苏云溪咬住牙,不再与他纠缠,往牢门口走去。走到门口处,没有转头,扔给身后人一句话。

    “我说过,你再骗我就去死!”

    “你就在这里等着死吧!”

    身影消失,牢房门被关上。

    陆蘅从床上坐起来,看向隔壁牢房那个默默流泪的男人。

    失神地望着远处,淌了一脸水。

    缓了半天,直到察觉到嘴角扬了许久,他才意识到自己连这样做的资格都没有,默默收回。

    “怪我。”

    “是怪你。”段铮懒得收回目光。

    “那我能做什么?”

    “跟我一起死,来年她会来为咱们两个烧纸,她会来的。”

    “……”

    陆蘅重新躺回去,在干硬的床上,枕着手臂,倒还算得上悠闲。他慢悠悠开口:“你知道她足够爱你,没有你她也不会独活,才会这样激她?其实未必。”

    段铮眯眼:“看来你是想提前死。”估摸着栏杆能不能容下一个人的宽度,好过去揍他一顿,末了只能放弃。

    “她确实爱你,只是人在世间能流连的实在太多了,而且你也不是那么好,你骗她,伤害她,她很快就会疑惑,你究竟有什么值得爱的?”

    “……”

    段铮不客气反击:“那你能有什么值得她爱的?”

    陆蘅叹了一口气。

    他眼神幽远:“她从来都不爱我,她只爱你,你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只是,你从来都没有珍惜她罢了。”

    “你活该。”

    段铮想,他是活该。

    “怎么办?”

    “她让你死,你就……”

    “死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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