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我要实证?好,那我便给你实证。”

    之前还怒火中烧,高声呵斥的殷夫人此刻的语气平稳极了。

    “刚才依然说过了”,殷母低头对上殷泽文的眼睛,“这事一开始是葵娘发现。”

    “我与你妹妹阿姊自从如藿有孕之后,我们便常常往佘府去,葵娘也时常照看着如藿,对如藿从最初有孕到如今生产,这整个脉络,若说了解之人,如葵声称第二,则无人敢第一。”

    “尤其是还有一些时日便到如藿推测的临产期了,如葵也算是照看地越加用心了些。”

    “所以昨日我和如葵便都在佘府陪着你如藿阿姊,想来也没多少时日了,就想着干脆住下。”

    “虽说临产期接近,但那也是相对而言,若真说来确实还需一段时日,才能到如藿的临产期的,就在我们打算陪同入住的当天,便在佘府接二连三地发生了些事情,先是导致如藿情绪波动极大,气血翻涌,最后如藿竟然出现血崩之兆!”

    “幸而如葵反应机敏,发现如此严重之态后,并未慌张,反而沉稳果决,迅速调令一众稳婆产婆,使得整个生产过程都有条不紊,如藿得到及时的救助,虽说开始时有血崩流产之兆,但最终还是有惊无险,母子平安。”

    “最后虽然有惊无险,但如葵在刚刚发现如藿出现血崩早产之兆时,便已察觉此事不对,再结合她之前为如藿诊脉时便发现如藿有些极为诡谲不明的脉象,她当时便有所判断,此事绝不仅仅是有孕的女娘多思多虑情绪起伏过大而引起的。“

    ”所以她在进产房之前,与我们商量着,将整个佘府一并封了,诸多仆人宾客当日只准进不准出,直到如藿顺利生产过后再行决策。”

    “在如藿顺利生产后,葵娘安顿好她阿姊,随即便着手开始调查此次如藿突然早产的原因。”

    殷夫人说到此处时,微微叹气出声。

    也难为如葵那么小小的人,先是目睹她阿姊,毫无预兆地大出血,再是一整晚紧张而焦灼地接生止血,最后,好不容易安全生产之后,又紧跟着投入了强度极高的事后调查。

    这一桩桩一件件,其中哪一件事离了如葵都可能全然崩盘……

    孩子就是在大人们的一个不经意之间便长成了如此可靠又沉稳的样子。

    “之后,经过一夜的排查,如葵得出结论,除了如藿因为今日陈小公子在佘府的出言不逊,而导致她当场气血翻涌,进而直接早产的原因外,更根本的原因,则是在此。”

    殷夫人抬手,指向下首堂中间摆放着的一排排大箱子。

    “此次如藿出事的根本原因,便在于这几大箱子的东西里。”

    “这几箱子,泽文,你看看是否熟悉。“

    殷泽文回首,仔细辨认着松涛堂内堂中央摆放的几口大箱子。

    说实在的,其实一开始,殷泽文在刚刚进门时,便已然注意到了堂中心所摆放的几口大箱子。

    其实注意不到才比较难,毕竟那一排排卯了赤铜铆钉的红木大箱子上面,有殷氏一族独有的且隐秘的家族纹印。

    但他不理解为什么这些东西会出现在此时此地,“这似乎是我们殷府自己的东西?”殷泽文迟疑地开口回道。

    ”你认得没错,这些都是咱们殷府送去给有孕了的如藿的体己之物。”殷夫人肯定了殷泽文的猜测。

    “自你如藿阿姊有孕之后,家中便由我便定时定点儿的向如藿送些什么体己之物,其中包括但不限于上好的布料首饰,香囊胭脂,还有很大一部分是你如藿阿姊喜欢吃的一些吃食。”

    “而这些吃食当中,有些是成品,譬如腌制好的蜜饯或者是瓜果,另外一些则是调料,譬如胡椒。”

    “尤其是因为你如藿阿姊后期尤为嗜辣,故而在诸多的香料调味之中,放的最多的便是主导辛辣的茱萸粉了。”

    “而查出问题的,就是这茱萸粉。”

    “但这些物件不是从一开始便由殷府送过去的吗?更何况还是阿母你亲自操办的,总不会阿母你自己害你自己的亲生女儿吧?”殷泽文听到这一部分时,开口问殷母。

    殷母摇摇头,“你大母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她眉头拧起,“我自是不会谋害我亲生女儿和你那即将出世的小外外的,说实话,若不是如葵在那时执意要清查她阿姊院内,不管是出自何人来自何处的所有物件,我也是万万想不到,这个问题的根源竟然能出自本来应是她生存底气的本家的。”

    “但这也却是我为什么会唤以及能唤她程嫣来松涛堂的原因。”

    “这几箱子里面的茱萸粉,并不是包包都有问题的,经过筛查验证后,如葵发现只有在程嫣接手殷府内上上下下的事务后,所送来的茱萸粉夹杂着一定的朱砂。”

    “朱砂?”殷泽文低呼出声,“朱砂不是一味药吗?怎么还会对产妇和婴儿产生害处?”

    殷夫人摇摇头,缓缓地说道:“其中原理我也不知。“

    ”我也是听了如葵说的之后才知晓的,自从如葵拜了为宫长为师以后,对各类草木植本知之甚深。”

    “很早之前,便有机会听她讲说,朱砂是药也是毒,具体的功用疗效要看不同的症状或者使用人的体质情况。”

    边说着,殷夫人还边瞅了一眼一直一言不发的程嫣。

    “我素有心悸,朱砂于我而言是一味极好的药材。主治惊痫,且能通血脉,止烦闷,益精神。这样好的药材既有通血脉之效。“

    ”同样的通血疏脉之效,但对于有孕之中的女娘来说,它则有落胎流产之功!”

    殷母仍一眼不转地看着堂下跪着的程嫣,“说起来,让我见识到朱砂毒性的,你阿姊此次早产都算不上是第一次,早在给你办赏花宴那次,这位程家娘子便已经让我见识过一次朱砂的毒性了。”

    “不是吗?程娘子?”殷夫人盯着程嫣问道。

    殷泽文闻言也倏然间转头看向程嫣。

    殷母看程嫣仍然低着头,不出言反驳也不直接承认,殷母似乎也是料到了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般,接着说道:“葵娘察觉到她阿姊每日所食的茱萸粉内掺杂着朱砂,但是在后续清查中却发现并非是每一包的茱萸粉内都参有朱砂粉。”

    “故而她开始择定范围进行排除,逐步缩小参有朱砂茱萸粉和没有参杂着朱砂茱萸粉的时日和他们送来的相应批次,最终找到了一条有毒和无毒的明确的边界。”

    “而这条从无毒跨到有毒的那条边界,最明显的变动之处,就是我将整个殷府,上到主持中馈,下到管治仆妇的管家之权,交给了你这位刚刚迎娶的,愿意以性命相托的,殷氏新妇手中。”

    杀人诛心啊!

    差点儿自己的女儿和自己的外孙就都会双双离世,一尸两命!

    还是那些话,若这些都是巫神之意倒也罢了,但若是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竟然是自己一手挑选和培养的未来的殷氏主母,自己唯一的儿子的新妇……

    若是没有如葵,恍若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再若是自己后来意外得知事情的真相,会疯的,真的会疯的!

    因为换个角度来说,让新嫁入殷氏的这位新妇,有能力或者有机会做出此等伤害自己女儿和外孙的人,正是将管家之权和府内上下一干事务通通交给对方的自己……

    自己才是那个对自己女儿和外孙利刃相对的那个人!

    真的会疯的!

    杀人不过头点地,而程嫣如此这般……若是今日自己的女儿如藿和她的小外孙真的出了什么事情,那弄清楚原因后的自己,绝对难辞其咎,若活着,不过也是终日悔恨痛苦。

    唯有一死。

    唯有一死,方能略微平息自己算犯下的这等罪孽。

    “刚开始,我得知茱萸粉内参有朱砂的其中差别界限在于我将整个殷府的管家之权交给程嫣之时,打心底里我其实是并不相信,此事就一定是程嫣做下的。”

    “因为若是其他别有用心想要谋害如藿和佘氏长孙之人,进而重金收买家中仆从,在送给如藿的吃食上动些手脚……“

    殷母顿了顿,看到听闻此话明显面露认同之色的儿子,在心里微微摇了摇头。

    ”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但架不住如葵竟然还找出了人证。”

    殷母抬手示意,堂下被五花大绑着的一粗壮妇人和在其一侧躺在上面盖有白布的竹担子上面的女尸。

    殷母又揉了揉因为连着一夜没睡,且一直在思辨着而导致的隐隐发痛的太阳穴,开口问向殷泽文:“这妇人,你可认识?”

    殷泽文看向被绑着且涕泗横流,五官乱飞的粗鄙妇人,皱起眉头,想了许久,最后摇了摇头,对殷母说道:“回阿母,家中粗使妇人多入过江之鲫,况且殷氏男子向来不得插手家中人员管理后宅事物之事,故而孩儿着实是认不得这个妇人。”

    殷母对殷泽文如此之说也不算是太过意外,也没揪住此人不放,反而指向竹担子上躺着不动地另外一人。

    “那此人你可认识?”

    殷泽文看着竹担子上面面目已然模糊不清,头骨都缺了一大块的女尸。

    虽然女尸辨认艰难,但殷泽文在其中竟然隐隐感觉到了一种熟悉……

    ……是嫣娘身边的贴身女使!

    殷母看着面上难掩震惊之色的殷泽文,便猜到殷泽文已经认出躺在担架上的女尸的真实身份了,直接开口肯定着他的猜想。

    “没错,确实如你所想。”

    “那边被绑的妇人,是一个押送看管货物的杂役。“

    ”但是奇怪的就是,原先我所指派的加送送往如藿那里的体己物件的仆妇并非是她,而是另外一位经验老道且和如藿相熟的嬷嬷。”

    殷夫人瞟了一眼在下面哭得涕泪横流的妇人,“而她接替那位嬷嬷的时段恰好能和送去的茱萸粉出现问题的时间节点对应的上。”

    “光是这点便已经很可疑了,更何况在佘府如葵下令彻查之时,她伙同另外一人竟然妄图想要将有问题的茱萸粉都引火点燃,要不是如葵派过去的人动作够快,如今怕是什么证据都被销毁殆尽了。”

    殷夫人又抬手指了指那担架上早已没了气息的女使,“这,便是与那妇人一同放火,企图销毁证据的人。”

    殷泽文转头看向一旁担架上的女使,样貌,身份,甚至最开始那女使所穿的衣物,什么都不能确认,就光从女使脸上的相貌来看。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这女使必定是抱了必死的决心的,殷泽文心想。

    因为这位已然死的的不能再死的女使,也不知是以何种方式求得死路的,脸上血肉模糊,脑袋也仅剩半个,从头部状态来看,完全看不出个人形了,那也就更别说是辨认身份样貌了。

    但殷泽文确认,这女使是他新妇的陪嫁女使。

    他不光能确认这位女使,程嫣周边的所有女使陪嫁,再难辨认,若是给他足够多的时间,他都能将其一一辨认出来。

    只因她们是自己新妇的陪嫁。

    在成婚后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殷泽文都有偷偷地将程嫣周边,经常出现的女使仆妇,都一一记下。

    原是因他旁日里不管这些,故而刚刚开始之时,记得着实是有些艰难。

    但他还是努力地去记了,用了一些极其笨拙的法子。

    只不过也是没想到,当时用尽一切笨办法记下来的程嫣周边的女使,活着的时候没能用上,反倒是人死的不能再死了,在最后认尸这一步上起了作用。

    殷泽文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嫣娘,你可是将这女使认下了?”

    从殷泽文进来之后便一声不吭的程嫣,毫不犹豫地开口承认了,“是,是我的贴身女使没错。”

    语气依旧是处变不惊的,但其中那一丝艰涩滞顿的暗哑,暴露出了程嫣此时内心并非无波无动。

    见程嫣认的爽快,殷母瞥了程嫣一眼,并未再做言语。

    殷泽文听到程嫣承认,也未再做言语,而是低垂下他一直以来高昂的头,让人看不清他到底现在在想些什么。

    殷夫人看着下面跪着的这对新婚夫妇,尤其是看着刚刚还梗着脖颈和自己较劲说要维护自己新妇的儿子,眉头渐松。

    这下好了,你的新妇可是都亲口认下了,做出这毁灭证据之举的女使乃是她自己贴身陪嫁女使。

    这不就是变相承认说,是她在送给如藿的茱萸粉内和了朱砂,是她导致我那吃了大半年苦楚的女儿,差点倒在产子这道鬼门关前,是她害的殷泽文的嫡亲阿姊和他首个小外外差点一尸两命!是她!

    这下自己的那个傻儿子总不会再护着她了……吧……

    殷夫人看到重新抬起头,面上的表情变得更加坚毅的长子……

    殷夫人突然不是很想听殷泽文接下来将要说的话……

    “大父,大母,阿耶,阿母,”殷泽文挨个叫着松涛堂主位上的长辈们,“我不信嫣娘会做下此等事情,我不信,出身忠义两全的将军府的她竟如此狠毒,连还未见于人世的婴孩都能下手谋害!“

    ”我想听嫣娘自己说!“

    ”我要她亲口承认,她做下这些,是为了谋害,众人皆知与我感情甚笃的阿姊,为了谋害我那还未出世,尚在人腹之中的外外,我要她亲口承认,她能对我身边至亲之人痛下杀手!”

    殷泽文的这一番话,不仅让松涛堂的一众长辈瞠目结舌,甚至连一旁的嫣娘都目露诧异!

    他竟肯为我做到了如此地步!

    程嫣目光不错地盯着殷泽文,怔愣许久。

    直到殷泽文感受到旁边程嫣炙热的目光,转头看向她后,程嫣才缓缓地说道:“我刚刚已经和阿母讲过了,不管你们相信与否,我从未想过谋害殷如藿她的性命。“

    ”至于她那未出生的孩子,“程嫣顿了顿,才略带迟疑地开口说道,”我也并没有想立刻夺取他的性命……“

    ”我至多是希望殷如藿腹中的胎儿可以因为其早产,生下来便天生身体孱弱多病多灾,至多是一个寿数不长而已……“

    “我真的从未想过谋害她俩的性命。”

    程嫣开始是迟疑的,她确实用意不纯,她也确实刻意谋划。

    她知道自己这般辩白如此苍白,又如此无力……

    毕竟你人都害了,现在说这些,多多少少有些狡辩之嫌……

    但,殷泽文他……

    殷夫人看着,跪在下首的殷泽文听过程嫣辩白后露出的坚定且欣喜的笑意。

    也许……

    可能……

    大概……

    自己马上要失去自己这个温厚敦良的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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