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英芝是樊家最亮眼的人无疑，但从某种层面来说，樊英丛，才是真正的家族主事人。
她偏爱仿古的穿戴，穿着一身用市面上最新的追溯技术还原的锦绣旗袍，漆黑做底，衣襟和衣摆出绣满了靛蓝色牡丹花，银线镶边，脖子上戴着绕了几挂的玛瑙绿松石颈串，衬着慵懒、富态的面容，让陆青逢想起了历史课上远古时代的清朝贵妇，竭力在刻板的修饰下作出和蔼的神情。
当她示意要开口讲话的时候，连樊英芝都收敛了怒容，默不作声。
“小九啊，这男人娶回家，是要疼的。”樊英丛慢条斯理地道，“你年轻，还不懂。”
樊英芝不服气地偏了偏头。
樊英丛用一副故作无奈的口吻叹了口气：“不成熟。你大姐我以前也不明白，这男人做错了事只晓得训斥，让他服帖了事，时间久了隔阂加深，两看生厌，没办法，就只能换。”
堂屋里的光线变暗，一张张脸渐渐弥漫上淡淡的黑，樊英丛的眼窝加深，仿佛变成了两口深不见底的黑洞，只剩下一张唇角微翘的嘴，在一张一合：“...换来换去的，有的命不好，死了。有的太脆弱，疯了。到现在只剩下这么一个最老实的，木头似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比供着的泥胎还要无趣，说到底，还不如第一个。”
听到这里，陆青逢轻轻颤抖起来。
他望向先前亲戚们向他介绍的‘大姐夫’，那是个眉目英俊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坐在角落里，像是没听到樊英丛的话。
微微一颤的裤腿下，隐约能看到脚腕上一圈淤青的伤痕。
这时，樊英芝点点头，一把揽住陆青逢的肩头，笑道：“我听大姐的。怪我，这脾气一上来就控制不住。”
樊英丛满意地笑了起来：“你懂得道理，这就很好，小九家的，你虽然年纪小，也要多学着包容体贴你女人，毕竟她在外面打拼干活养你，很不容易，这夫妻俩互相体谅，才是家庭和谐的长久之道，你说是不是？”
陆青逢能说什么？在樊英丛目光的笼罩下，他诚惶诚恐地点着脑袋，心里蔓出阴冷黏腻的恐惧，像看到无数毒蛇爬了过来。
樊英丛笑起来，她一拍手：“这样——就——好——了——”
像是按下了某种开关，屋内的气氛瞬间热闹起来，似乎人人都忘记了这段不是很和谐的小插曲，依旧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
陆青逢再也坐不下去了，他慌慌乱乱地站起来，宣告似地说：“我也去帮忙做饭，我在家里很能干的！”
这一次，没有人劝阻他。
照顾陆青逢是新女婿，大哥体贴地给他分配了拌凉菜的活，不用动刀动火，只需要将其他兄弟切好的菜料搅拌均匀。
和他一起分配的还有小弟，此刻正愤愤地搅拌一盆龙虾籽苦菊拌皮蛋。
“小姐夫，你也见识到咱们大姐的架子了，明明家里雇了那么多人，非得叫咱们哥几个来下厨。”
“我说啊，你也不用伤心。”小弟一边拌菜，一边精准地挑出皮蛋扔进嘴里，“不光是你，大姐夫二姐夫进门的时候，都一块儿帮着干活做饭的，我本来以为你嫁给小妹能是个例外，没想到小妹也不护着你，这个家啊，还是大姐说的算。”
陆青逢苦笑：“我没事，左右我在家里都是做惯了的，就是家里人太多，我一时都认不全，怕等会儿吃饭再叫错了。”
小弟听到他这样说，倒是来了兴致：“这有什么，你听我给你捋一遍，这些人的底细我全知道。”
“咱爹妈一共十个孩子这个知道吧？”小弟掰着手指比划道：“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六哥，大姐，二姐...三姐，哦，就是你老婆，然后是我。”
“真多啊。”即使不是第一次知道，陆青逢也忍不住咂舌，他想起堂屋里坐着的樊老爷子，不禁惊叹其超强的生育能力，生十个多伤身体啊。
小弟翻了个白眼：“十个？还不算呢，不小心流的还有三个，要我说，猪都没这么能生。”
这话听着十分刻薄，陆青逢委婉道：“也是受传统思想影响，拯救人类，多子多福...”
小弟：“哼，流星辐射都过去几百年了，早就不是当初人类快要灭绝，需要男的多多产崽的时候了，我知道这些主要还得怪我妈，要不是她，我爸也怀不了这么多崽儿，但身为一个男人，要爱护自己，懂得拒绝！再说了，生这么多，不就是想要女儿吗，重女轻男！”
他嘀嘀咕咕地补充道：“反正我以后嫁人了，一个都不生，男的女的我都不喜欢，我也受不了那疼！”
陆青逢心有戚戚焉地点头：“怀孩子是得慎重。”
“扯远了。”小弟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梳理道：“我们家其实刚开始挺穷的，我几个哥没赶上好日子，早早出了嫁，嫁的都是挺一般的人家，像大哥，嫁的是海边的渔民，帮着运鱼、清理船底、刮藤壶，凿冰块，撬牡蛎...累死累活的还不挣几个钱，他老婆也逼着他使劲儿生，现在家里一个姑娘，二个儿子...本来是三个的，送走了一个，当时实在养不起了，你看这些人，越穷越生。”
小弟的眉梢掠过一丝嘲讽：“后来大姐三姐都起来了，大哥见缝插针，开始跟在后面见天哭穷、拍马屁，倒真让他捞着不少，这些哥哥里数他最会占便宜，你是不是奇怪他为什么在三姐面前提起什么去厨房干活？他就是故意的，想挑唆你俩夫妻不和，毕竟他当初那么想把妻家外甥塞给三姐，结果没成呢。”
闻言，陆青逢睁大了眼睛，完全想不到背后还藏着这么一码事，回想起大哥那热情的笑容，不禁打了个寒颤，他一贯不把人往坏处想，根本没发现大哥对他怀有敌意！
“剩下几个哥你不用担心，随我爸，都是老实人，啊对了，我四哥还是蛮精明的，竟然能把我四嫂子管得服服帖帖的，大家都笑话我四嫂子是‘夫管严’哈哈哈，我六哥和四哥是两个极端，他特别害怕我六嫂子出轨，天天都要翻手机闻衣服，连我六嫂子出差都雇车在后边跟踪监视，叫我大姐狠狠训了一顿才好一点。”
“我二姐也挺低调，可能是学术型人才吧，更文雅？更讲究？娶的是家里很有科研背景的同事，没听说夫妻俩有什么不好的，就是她老公好像不能生，所以收养了一个儿子，挺奇怪的吧，都收养了，竟然不要姑娘要儿子。”
“那...大姐夫呢？”陆青逢问出了他最感兴趣的那个人。
仿佛提到了不可说的禁忌，小弟的神情飞快地严肃起来，他鬼鬼祟祟地望了望门口，确定没有人偷听才小声道：“什么大姐夫啊，真正的大姐夫还在医院里躺着，这个顶多算小五！”
还没等陆青逢化身为猹，努力吃瓜时，外面传来了大哥的嚷嚷声：“小弟，菜还没装盘吗？”
“哦来了来了，我这不是为了美观嘛，雕萝卜花呢。”小弟飞快地将啃了一半的心里美萝卜削成薄片，像模像样地摆在一边，“急什么，慢工出细活！”
大哥骂骂咧咧地接过盘子，数落道：“这么大的小子了，干活还是慢手慢脚的，我要在船上像你这么磨叽早被老婆打死了，真不知道你怎么嫁得出去！”
“呵，我找个不打人的不就得了，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喜欢被打被虐啊，让离死活都不离，呸！”小弟斗嘴的功力也不逞多让。
陆青逢一边看一边傻乐，其实心里并没有觉得多好笑，他看着两人斗嘴时吐沫星子飞溅，甚至溅到菜里的场景，突然发散出奇怪的想法——
樊英芝和她大姐都是很厉害的人物，故意折腾家里男人们下厨以显示自己的权威，却最终逃不过吃男人的口水...
几个男人忙活半天总算做好了午饭，饭厅设在一处水景优美的敞轩，和陆青逢家里的规矩类似，都是女的坐大桌，男的坐小桌。
看着只坐了几个人，显得格外宽敞的大桌，和男人们抱着孩子坐得挨挨挤挤的小桌，陆青逢再次感叹现实的魔幻。
但更魔幻的是，没有一个人对此提出意见，大家都安分守己地坐在自己该坐的位置，维持着热闹的氛围。
“这场席是为了新女婿办的嘛，让他上大桌。”樊英丛大发慈悲地发了话，其他兄弟们顿时更热闹了，“快快快，让你去大桌。”
“记得给大姐她们先敬一圈酒，你怀着孕，用水就行。”
“哎哎，坐你老婆左边，右边那个正对着大姐，是尊位，可不能堵上。”
一片杂七杂八的教导声中，陆青逢笨手笨脚的，总算找准了座位坐下来，还没等屁股挨上椅垫，樊英芝突然站起来，手里拿着酒杯，笑道：“大姐，这开场第一杯酒，得让我敬您。”
她偏爱仿古的穿戴，穿着一身用市面上最新的追溯技术还原的锦绣旗袍，漆黑做底，衣襟和衣摆出绣满了靛蓝色牡丹花，银线镶边，脖子上戴着绕了几挂的玛瑙绿松石颈串，衬着慵懒、富态的面容，让陆青逢想起了历史课上远古时代的清朝贵妇，竭力在刻板的修饰下作出和蔼的神情。
当她示意要开口讲话的时候，连樊英芝都收敛了怒容，默不作声。
“小九啊，这男人娶回家，是要疼的。”樊英丛慢条斯理地道，“你年轻，还不懂。”
樊英芝不服气地偏了偏头。
樊英丛用一副故作无奈的口吻叹了口气：“不成熟。你大姐我以前也不明白，这男人做错了事只晓得训斥，让他服帖了事，时间久了隔阂加深，两看生厌，没办法，就只能换。”
堂屋里的光线变暗，一张张脸渐渐弥漫上淡淡的黑，樊英丛的眼窝加深，仿佛变成了两口深不见底的黑洞，只剩下一张唇角微翘的嘴，在一张一合：“...换来换去的，有的命不好，死了。有的太脆弱，疯了。到现在只剩下这么一个最老实的，木头似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比供着的泥胎还要无趣，说到底，还不如第一个。”
听到这里，陆青逢轻轻颤抖起来。
他望向先前亲戚们向他介绍的‘大姐夫’，那是个眉目英俊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坐在角落里，像是没听到樊英丛的话。
微微一颤的裤腿下，隐约能看到脚腕上一圈淤青的伤痕。
这时，樊英芝点点头，一把揽住陆青逢的肩头，笑道：“我听大姐的。怪我，这脾气一上来就控制不住。”
樊英丛满意地笑了起来：“你懂得道理，这就很好，小九家的，你虽然年纪小，也要多学着包容体贴你女人，毕竟她在外面打拼干活养你，很不容易，这夫妻俩互相体谅，才是家庭和谐的长久之道，你说是不是？”
陆青逢能说什么？在樊英丛目光的笼罩下，他诚惶诚恐地点着脑袋，心里蔓出阴冷黏腻的恐惧，像看到无数毒蛇爬了过来。
樊英丛笑起来，她一拍手：“这样——就——好——了——”
像是按下了某种开关，屋内的气氛瞬间热闹起来，似乎人人都忘记了这段不是很和谐的小插曲，依旧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
陆青逢再也坐不下去了，他慌慌乱乱地站起来，宣告似地说：“我也去帮忙做饭，我在家里很能干的！”
这一次，没有人劝阻他。
照顾陆青逢是新女婿，大哥体贴地给他分配了拌凉菜的活，不用动刀动火，只需要将其他兄弟切好的菜料搅拌均匀。
和他一起分配的还有小弟，此刻正愤愤地搅拌一盆龙虾籽苦菊拌皮蛋。
“小姐夫，你也见识到咱们大姐的架子了，明明家里雇了那么多人，非得叫咱们哥几个来下厨。”
“我说啊，你也不用伤心。”小弟一边拌菜，一边精准地挑出皮蛋扔进嘴里，“不光是你，大姐夫二姐夫进门的时候，都一块儿帮着干活做饭的，我本来以为你嫁给小妹能是个例外，没想到小妹也不护着你，这个家啊，还是大姐说的算。”
陆青逢苦笑：“我没事，左右我在家里都是做惯了的，就是家里人太多，我一时都认不全，怕等会儿吃饭再叫错了。”
小弟听到他这样说，倒是来了兴致：“这有什么，你听我给你捋一遍，这些人的底细我全知道。”
“咱爹妈一共十个孩子这个知道吧？”小弟掰着手指比划道：“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六哥，大姐，二姐...三姐，哦，就是你老婆，然后是我。”
“真多啊。”即使不是第一次知道，陆青逢也忍不住咂舌，他想起堂屋里坐着的樊老爷子，不禁惊叹其超强的生育能力，生十个多伤身体啊。
小弟翻了个白眼：“十个？还不算呢，不小心流的还有三个，要我说，猪都没这么能生。”
这话听着十分刻薄，陆青逢委婉道：“也是受传统思想影响，拯救人类，多子多福...”
小弟：“哼，流星辐射都过去几百年了，早就不是当初人类快要灭绝，需要男的多多产崽的时候了，我知道这些主要还得怪我妈，要不是她，我爸也怀不了这么多崽儿，但身为一个男人，要爱护自己，懂得拒绝！再说了，生这么多，不就是想要女儿吗，重女轻男！”
他嘀嘀咕咕地补充道：“反正我以后嫁人了，一个都不生，男的女的我都不喜欢，我也受不了那疼！”
陆青逢心有戚戚焉地点头：“怀孩子是得慎重。”
“扯远了。”小弟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梳理道：“我们家其实刚开始挺穷的，我几个哥没赶上好日子，早早出了嫁，嫁的都是挺一般的人家，像大哥，嫁的是海边的渔民，帮着运鱼、清理船底、刮藤壶，凿冰块，撬牡蛎...累死累活的还不挣几个钱，他老婆也逼着他使劲儿生，现在家里一个姑娘，二个儿子...本来是三个的，送走了一个，当时实在养不起了，你看这些人，越穷越生。”
小弟的眉梢掠过一丝嘲讽：“后来大姐三姐都起来了，大哥见缝插针，开始跟在后面见天哭穷、拍马屁，倒真让他捞着不少，这些哥哥里数他最会占便宜，你是不是奇怪他为什么在三姐面前提起什么去厨房干活？他就是故意的，想挑唆你俩夫妻不和，毕竟他当初那么想把妻家外甥塞给三姐，结果没成呢。”
闻言，陆青逢睁大了眼睛，完全想不到背后还藏着这么一码事，回想起大哥那热情的笑容，不禁打了个寒颤，他一贯不把人往坏处想，根本没发现大哥对他怀有敌意！
“剩下几个哥你不用担心，随我爸，都是老实人，啊对了，我四哥还是蛮精明的，竟然能把我四嫂子管得服服帖帖的，大家都笑话我四嫂子是‘夫管严’哈哈哈，我六哥和四哥是两个极端，他特别害怕我六嫂子出轨，天天都要翻手机闻衣服，连我六嫂子出差都雇车在后边跟踪监视，叫我大姐狠狠训了一顿才好一点。”
“我二姐也挺低调，可能是学术型人才吧，更文雅？更讲究？娶的是家里很有科研背景的同事，没听说夫妻俩有什么不好的，就是她老公好像不能生，所以收养了一个儿子，挺奇怪的吧，都收养了，竟然不要姑娘要儿子。”
“那...大姐夫呢？”陆青逢问出了他最感兴趣的那个人。
仿佛提到了不可说的禁忌，小弟的神情飞快地严肃起来，他鬼鬼祟祟地望了望门口，确定没有人偷听才小声道：“什么大姐夫啊，真正的大姐夫还在医院里躺着，这个顶多算小五！”
还没等陆青逢化身为猹，努力吃瓜时，外面传来了大哥的嚷嚷声：“小弟，菜还没装盘吗？”
“哦来了来了，我这不是为了美观嘛，雕萝卜花呢。”小弟飞快地将啃了一半的心里美萝卜削成薄片，像模像样地摆在一边，“急什么，慢工出细活！”
大哥骂骂咧咧地接过盘子，数落道：“这么大的小子了，干活还是慢手慢脚的，我要在船上像你这么磨叽早被老婆打死了，真不知道你怎么嫁得出去！”
“呵，我找个不打人的不就得了，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喜欢被打被虐啊，让离死活都不离，呸！”小弟斗嘴的功力也不逞多让。
陆青逢一边看一边傻乐，其实心里并没有觉得多好笑，他看着两人斗嘴时吐沫星子飞溅，甚至溅到菜里的场景，突然发散出奇怪的想法——
樊英芝和她大姐都是很厉害的人物，故意折腾家里男人们下厨以显示自己的权威，却最终逃不过吃男人的口水...
几个男人忙活半天总算做好了午饭，饭厅设在一处水景优美的敞轩，和陆青逢家里的规矩类似，都是女的坐大桌，男的坐小桌。
看着只坐了几个人，显得格外宽敞的大桌，和男人们抱着孩子坐得挨挨挤挤的小桌，陆青逢再次感叹现实的魔幻。
但更魔幻的是，没有一个人对此提出意见，大家都安分守己地坐在自己该坐的位置，维持着热闹的氛围。
“这场席是为了新女婿办的嘛，让他上大桌。”樊英丛大发慈悲地发了话，其他兄弟们顿时更热闹了，“快快快，让你去大桌。”
“记得给大姐她们先敬一圈酒，你怀着孕，用水就行。”
“哎哎，坐你老婆左边，右边那个正对着大姐，是尊位，可不能堵上。”
一片杂七杂八的教导声中，陆青逢笨手笨脚的，总算找准了座位坐下来，还没等屁股挨上椅垫，樊英芝突然站起来，手里拿着酒杯，笑道：“大姐，这开场第一杯酒，得让我敬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