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

    周维傻愣愣站在原地。

    要他怎么忘啊?

    两人诗会前缘、长街偶遇、书斋定情、湖边立誓、游船互许!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要他怎么能忘!

    “妤凝,是不是我祖母她说什么为难你了?”他声音干涩,“你知道的,我中举了,我父母从小到大都拗不过我,再加上近来府上发生了很多糟心事,我的亲事也变得没那么好说和,祖母这几天正为这事儿烦心她马上就会松口,只要我们再坚持一段时间,一定可以……”

    “周郎君。”宋妤凝轻叹一口气,“你是个很好的人,与你就此了断我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能狠心说出这番话。”

    周维不解,急急道:“既然你同样难受,为什么还要与我了断?出了什么事有什么问题你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好吗?”

    听见对面焦急的声音,宋妤凝闭上眼,睫毛微颤。

    她知道,若男女之事一次断不干净,留给她的将是无穷祸端。

    “周郎君,有件事我瞒了你很久,一直没有告诉你。”她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即将剖陈自我的难堪。

    周维那不好的预感再次涌上心头:“何事?”

    “……我父亲,当年因皇党案蒙冤流放,如今在边疆生死未卜。”宋妤凝轻声道,“我当初,是因为看中文昌伯爵府的权势想为我父亲翻案,才故意接近你。”

    三言两语道清原委,她既说出这番话,就代表了她是真的打算放弃这条曲线救父之路。

    什、什么?

    这一刻带给周维的感受不亚于五雷轰顶。

    他心中娇弱易碎纯洁美好的姑娘,怎会是因为权势挑中的他?

    宋妤凝背靠门上,低垂着头:“当初是我别有用心接近你,你现在恼我恨我都是应该的,我别无怨言。只是,我想恳求你恳求贵府,为了我们两人的声誉,这件事了却之后咱们就当没有发生过,再不要提起。”

    顿了顿,她又补充:“若你觉得不解气,便是你宣扬出去,我也不会怪你。”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毕竟是她当初个人的决定,她不后悔招惹周维,也不觉得舍身救父是高尚的不应该被指责的。

    毕竟在这件事中,最无辜的当属被她看作猎物的周维,所以,若他气不过想要报复宋妤凝也不会多有怨恨。

    周维如遭雷劈僵立原地,可即便如此他仍是不死心地问:“妤凝,是不是我祖母她逼你这么说的?你别害怕,她前段时间还跟我娘夸你来着,她……”

    “不是,没有。”宋妤凝实话实说,“周老夫人对我很和蔼,是我充分认识到自己生于薄祚寒门人微望轻,若日后真入了伯爵府,我母家不显无法为你日后的前程铺路,长此以往积怨已深夫妻恩爱不在,我又该如何自处?”

    她轻叹一声:“且世家夫人的圈子几多排外,我既无娘家撑腰也无夫家敬重,于女眷中也得屈居末流,处处受人奚落。思来想去,憋屈苦闷、风雨飘摇的日子我无福消受,这才与你道尽原委,斩断前尘。”

    语毕,周维脖子僵硬,口干舌燥。

    因为这番话,他竟无从反驳。

    在冲动许诺求娶后,他也曾想过妤凝家世背景于他日后官途毫无助力,不过若能娶个处处都合自己心意的小娇妻回来,那点子介怀也变成缺憾,安慰自己人生不是处处都能圆满。

    可是,今天的妤凝,和以往在他心中的模样大不一样。

    她不再是一朵开在温室里等待他来呵护怜悯的娇花;

    她开始谋求利益、计较得失,甚至及时止损;

    她不知不觉变得虚伪、精明、市侩……

    周维心中有关宋妤凝娇柔易碎的娇花形象渐渐消失,他变得迷惘又不确定,那份因此而来喜欢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周郎君,我言尽于此,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苦楚。”宋妤凝轻轻舒口气。

    那番话,虽是说给周维死心的,可她何尝不清楚这就是日后自己嫁过去的处境!

    她有法子让周老夫人松口。

    如同赵鸣之事让周家成为全酆京茶余饭后闲话的笑料,而许多相中文昌清流的人家不会在风口浪尖搭上伯爵府把自己也变成笑话。

    这样的‘危急时刻’只要有心必定能从旁推波助澜,达成目的。

    可是,嫁过去之后呢。

    周老夫人会越来越严苛,周夫人也处处看她不顺眼,周维即便心疼她爱护她又能在祖母和母亲的威压下持续多久?

    再有便是那位世子夫人李玉颜,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角色。

    故此,这门亲事被迫失去后宋妤凝可惜无比遗憾非常,却也没有太伤心。

    嫁去伯爵府,不过是换个府邸寄人篱下,与在永安侯府当表小姐有什么区别?

    “妤凝,你让我静一静,好好想想。”

    周维很想放下狠话一走了之,可是当脑海里浮现出那张巧笑嫣兮的小脸、含情脉脉的双眸,他那些伤人的话便半分也舍不得说出口。

    宋妤凝缓了缓,提醒:“此处人多眼杂不便久聊,还请周郎君早些回去歇息,不送。”

    虽说此处是小偏门午时后甚少有人前来,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被人瞧见了要她如何说得清?

    门外,周维看着紧闭的大门迟迟不肯打开连见一面都不肯,心下难免失落又迷惘,低低嘱咐了一句‘你大病初愈好好休息’,便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解决完一项心事,宋妤凝靠在大门上,表情松怔。

    彻底和伯爵割席后,她对未来同样迷惘。

    搬离侯府、自谋营收、上诉救父,然后呢?

    有关那件难以启齿的事,宋妤凝选择能拖就拖,暂时不让娘知道。

    最好是皇帝驾崩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等爹爹回来之后,即便娘知道了这个噩耗,也有人能为她撑着,不至于再度崩溃。

    “叩叩——”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惊得宋妤凝汗毛倒立,蹭一下站直身体。

    “……谁?”她小心翼翼求证,心下思量难道是周维去而复返还有话说?

    谁知,门外传来一个低沉内敛的男声:“在下卢今羽,是沈霁沈世子的同僚,今日来贵府找沈大人有要事相商。”

    宋妤凝表情一僵,偏生她在祖母院中还真听沈霁提过一位姓‘卢’的大人。

    这人居然和沈霁认识!?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那方才她与周维的话又听到多少?

    宋妤凝试探:“卢大人怎找到这处来的?”

    “我一清贫小官不懂世家规矩,去到侯府正门被告知若无邀贴不便迎客,让我来侧门寻门房去府中向世子通禀求见。”卢今羽无奈笑说,“谁曾想侯府实在太大,我在外围寻了许久,才找到这儿。”

    宋妤凝解释:“这里是小偏门,卢大人可左拐倒右前行半里路,便是府中常常出入的西侧门。”

    卢今羽恳求:“我找沈大人实在是有要事相商,此事事关重大耽搁无益,还请表小姐行个方便。”

    !

    宋妤凝心下一惊。

    表小姐?

    她记得自己与卢大人从未见过,便是当下也隔着大门说话,他何从知道自己是侯府的表小姐?

    话至此处,她无法再将人支开,连忙招来绿袖让她去寻个小厮过来。

    宋妤凝心下惴惴,咬咬牙还是把心中那份不安问出了口:“让卢大人久等了,不知方才您来时可曾见过什么人?”

    听着里面期期艾艾想确认又不敢言明的温柔女声,卢今羽嘴角略勾,直言不讳:“表小姐放心,卢某不是那等爱嚼舌根子的人,答应小姐此事我必守口如瓶。”

    完了。

    宋妤凝傻眼。

    为了不被人发现,她支开婆子紧闭门户做足准备,怎能料到周维那边会出纰漏,竟教旁人给听见了!而他还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不知怎么,卢今羽莫名觉得对面悄无声息的沉默也变得可爱非常,好心解释:“表小姐放心,我来时那位公子虽情绪激动无暇顾及周边情况,但我可以保证附近除我之外再无他人。”

    她悄悄松口气,咬紧下唇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多谢卢大人体谅,只是不知卢大人您,是什么时候来的?”

    卢今羽浅浅勾唇,一本正经道:“从……‘你我并非良配’那里吧。”

    宋妤凝绝望地闭了闭眼。

    ——那就是,什么都听到了。

    绿袖带着小厮从连廊赶过来,宋妤凝低声哀求:“此事事关女儿家清誉,还望卢大人诚守诺言,此等驳杂小事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

    卢今羽自然答应:“请小姐放心。”

    得到承诺,宋妤凝不便久留正欲转身离开,就听得门外人言:“对了,在下乃大理寺少卿专司官员刑狱之事。若表小姐想咨询令尊当年的案子,尽可来寻我。”

    门内静默半晌,不多时传来匆匆脚步声,当是表小姐的丫鬟带着小厮过来了。

    偏门打开,卢今羽只看见连廊前一个清丽脱俗的背影一闪而过,一袭水蓝色的襦裙显得格外温婉大方。

    就是不知自己方才的话,她听见没有。

    小厮前方带路:“卢大人,您这边请。”

    他收回目光,点头跟上。

    永安侯府的表小姐,卢今羽思绪飘远。

    早在两人未见之初,他便从旁领略过这位姑娘在男人堆里有多受欢迎,甚至引得两位世家公子为她争风吃醋反目成仇。

    如今,两人虽遇见了还交谈过两句甚至知道了一些有关她的隐秘私事,可他仍是不清楚她长什么样子,只得一个影影绰绰的背影,让人对她的容貌愈发好奇。

    而这份好奇就像一把钩子,时不时在心底钩扯他一下,直到走到沈观瑾的院门前,还未回神。

    “卢大人,这边请。”陈肃自是认识的,忙把人迎进书房。

    “沈大人,见你一面可比登天还难呐。”卢今羽嘴上调侃,但却并未因两人家世悬殊与之相处同往前有区别。

    沈霁收了手边的批报站起身来邀贵客落座会厅:“家里麻烦规矩多,北堂别见怪。”

    茶水奉上,寒暄结束,两人步入正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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