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终年大雪纷纷扬扬,四周是巍峨的雪山,入目皆雪白。

    温楚枝站在北山脚下一方木屋中,淡淡的金眸看向远处人群聚集的地方。

    她肩上落了雪,只穿了身单薄的白衣,搭了件披风,似乎也不觉得冷,她从木屋中走出。

    迎面来了一位老者,温楚枝看了一眼,是南山的长老。

    长老急急的朝她这边走来,“神女,不好了!”

    温楚枝垂下眼眸,轻轻问道,“是个少年,对吗?”

    南山长老点点头,一脸着急的指着远处人群,“北疆已有近百年没有外人来过,此番外山变数巨大,四方来访,可大多困于山海赤江,不知怎么回事,那少年,独自一人闯进来了。”

    温楚枝顺着南山长老的胳膊看过去,她微微眯眼,几不可察的缩了缩手,“长老,带我去看看吧。”

    她似乎早有预感,轻轻眨了眨眼。

    从北疆千万年来纷扬不断的雪势日渐变小,她就感受到了,那睡梦中无数次设想的劫难也随之来临了。

    木屋旁,高耸的青松上,积雪被寒风吹的抖落,落在了雪地上陷入的脚印。

    *

    谢宴被北疆阵阵寒风吹的嘴唇脸色都泛白,他被捆住双手,动弹不了,只能紧紧的咬住唇瓣,让自己保持清醒。

    他是王军唯一一个进入北疆的人,千百年间,北疆是一个神秘的地方,传闻中,得北疆神女之国者,得天下。

    于是群雄并起,前往北疆的人前赴后继。

    他的祖辈也曾来过,可惜死在了沙海中。

    如今,他进来了,一路上,死了多少士兵,一路上,多少百姓曝尸荒野,他这次,无论如何,势必要将这传说中的神女带回启楚。

    围着他的人叽叽喳喳讨论个不停,他尽力竖起耳朵,想要了解这座神山。

    “神女来了!神女来了!”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叫了这一句。

    原先还叫嚷的人瞬间安静下来,个个垂下脑袋,恭敬又乖巧。

    谢宴眼皮忍不住闭上,他咬咬牙,使劲掐了自己一把,精神又短暂的提起,他使劲抬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身和雪地融为一体的衣裳。

    温楚枝就这样站定在谢宴三尺之外看着他,南山长老站在她身后,小心翼翼的说话。

    “神女,这就是那位少年。”

    谢宴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尽力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神、神女,请随我、随我回启楚吧……”

    话音刚落,身姿高挑的少年再也撑不住,身体直直向前倒去。

    温楚枝蹙了蹙眉,紧走两步,谢宴就那样,倒在了她的肩上。

    北疆的雪,在此刻,停了。

    纷扬飘落了百年的雪,就此落下帷幕,北疆迎来了第一个晴日。

    身后的长老看见谢宴那样无理的压着温楚枝,眼睛都快瞪出眼眶,他急得直跺脚,却没什么办法。

    在北疆,这座被称之为神山的圣地,无人敢对神女不敬,甚至触碰神女都是有罪。

    温楚枝伸手替谢宴松了绑,金眸流转着冷淡的情绪。

    她最后看了一眼北疆的族民。

    他们敬爱她,畏惧她,就这样过去了十多年。

    神说,她既然受了万人敬仰的无上荣光,就必定要付出些代价,以维持世间万物的平衡。

    谢宴高大的身躯笼罩着她。

    以后的以后,她的生活再也离不开谢宴了,她命中注定的劫难,她避无可避的诅咒。

    *

    冷月夜。

    温楚枝坐在木屋中的矮桌旁,看着桌上的卦象,低低的叹息一声。

    世人将她奉若神明,他们认为她无所不能,认为她是吉瑞之人,可鲜少有人知道,历代神女,都会受到诅咒。

    红鸾星动,神女出世。

    她们命中注定要跟红鸾星纠缠不清,让他爱上她,在天下统一之前。

    否则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局面。

    温楚枝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蜷缩。

    神竟也这般无趣,将情爱看的这般重要。

    屋外满地碎琼乱玉,映着雪光。

    床上的少年动了动。

    温楚枝垂下眼睑,收起卦象,点了一盏灯,起身走到床边,撩开床帘,看着床上半睁着眼的人,轻轻道,“谢宴,我们要尽快启程回京。”

    既然红鸾星已经到来,那她就不能再留在北疆了,否则又像十年前的那样为北疆子民招来灭顶之灾就不好了。

    谢宴身子还未回温,听到温楚枝的话,先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猛地坐起身子,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神、神女,您答应我了?”

    温楚枝点点头,声音如山涧幽潭,清冷沉稳,“去给你的军队写封信,告诉他们先回去吧,我会带你回启楚,别让任何人知道我跟你回去的事,不要声张,不要露馅。”

    她的出世必然会引起动乱,在顺利到达启楚之前,她只能藏着身份。

    谢宴眼睛一亮,一口应下,“是,是,神女说得对,我这就去写信,咱们明天就出发回启楚!”

    少年漂亮的脸上写满了喜悦。

    温楚枝抿抿唇,拉过谢宴的手,在他的手心一笔一划的写下自己的名字。

    “温楚枝。”她握住谢宴温热的手,抬眼看他,认真道,“你可以叫我温楚枝,旁人要叫我神女,你不用。”

    谢宴一愣。

    手上传来微凉的奇怪感觉,他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急忙将手抽出来,耳根通红,“神、神女,男女授受不亲……”

    温楚枝不以为意,“哦。”

    “叫我温楚枝。”

    谢宴眼神四处乱看,就是不敢看温楚枝。

    温楚枝收回目光,心下了然。

    谢宴对于男女情爱之事,并不熟悉。那么这对于温楚枝来说,也算个好事。

    不通情爱的少年纯情的要命,稍稍撩拨,便交了心,唯爱至上。

    外头传来雪掉落的声音,在寂寥的雪夜显得格外突兀。

    *

    天微微变亮,温楚枝就收拾好了包袱,站在小木屋门口等着谢宴。

    她今日穿了身素衣,披风搭在臂弯,像是要跟北疆终年不化的雪融为一体一般。

    谢宴收拾好东西出门时,就见到这样的景象。

    她发间落了几粒碎雪,垂下眼睑,浓密的睫羽扫过一道道弧度,像是等待了千年万载的山水画。

    谢宴咽了咽口水,走到温楚枝身边,将信交给温楚枝,“神、温、温楚枝。”

    他舌头一个急转弯,转到了温楚枝期待的方向。

    不过还是有些别扭,“温姑娘,这是我给王军写的信,不过,这个要怎么送出去啊?”

    他们在这与世隔绝的神山,千百年来无人涉足,他倒还真挺好奇,山里面的人是怎么知道外界之事的。

    温楚枝抬眼扫了他一眼,头顶一只巨鹰飞落,停在了一旁的雪树上,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盯着谢宴。

    谢宴被吓了一跳,“温姑娘,这、这是你养的吗?”

    温楚枝点点头,从谢宴手中接过信递给巨鹰,淡淡道,“是北疆的信使,负责将山外之事带到北疆来。”

    巨鹰没有立刻飞走,而是绕着谢宴飞了几圈,带着恶意的叫了两声才飞走,声音在空旷的山脚略显嘹亮。

    温楚枝将手中的披风递给谢宴,垂下眼,“北疆太过寒冷,你似乎不太能适应,把披风披上吧,我们得快些赶路了。”

    谢宴受宠若惊,赶忙接过,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倒映着温楚枝清冷自若的模样。

    “多谢温姑娘。”

    温楚枝很自然的拉过他的手,在谢宴震惊的眼神下,她抿抿唇,没敢看他眼睛,“北疆虽终年积雪,树木稀疏,但藏在暗处以防外人入侵的机关倒是很多,我牵着你走,省些麻烦,别多心。”

    微凉的指尖微微蜷缩,扫过谢宴炽热的手心。

    谢宴心中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他一个未婚的风华少年,还未娶妻,现在跟一个陌生女子牵了手,虽然是神女,是为国之社稷,但是怎么看,都像是他这个纯良少男吃亏。

    “……哦。”他别扭道。

    他不能拒绝温楚枝。

    外界抢夺神女的战争发动了一场又一场,在此关键时刻,他不能因此掉链子。

    谢宴深吸一口气。

    一切为了国家大义,神女都没说什么,他也不好说。

    温楚枝看着他一副极不愿意却又不得不如此的样子,蹙了蹙眉,确没说话。

    北疆烈日高悬,百年积雪已有微融的痕迹,温楚枝牵着谢宴的手,一步一步,坚定的走向北疆的出口。

    *

    “北疆分为三层,最外层是沙海,百里之内,寸草不生,无边际的沙浪淹没过许多尸骨。”

    “中间一层是赤江,顾名思义,赤江是赤色的江,波涛汹涌,水流湍急,那血红色,据说是千百年来朝圣北疆的信徒的鲜血。”

    “最中间就是北疆,不过在北疆周围,又有一层暗雾,几乎所有穿过赤江沙海的人,都会被暗雾挡在山外,暗雾里,不是命定之人,走来走去都只会走出暗雾,进不了北疆。”

    温楚枝站在暗雾外,给谢宴解说北疆的秘密。

    谢宴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点点头,再点点头,“竟如此……神秘……”

    温楚枝往谢宴那里靠了靠,淡然道,“并无神秘,无非是只求有缘之人,外人无论怎么努力,都不可能进去,只是徒劳。”

    “温姑娘这样就告诉了我,难道不怕我回去告诉别人吗?”

    他有些疑惑,明明他们并没有认识多长时间。

    “我说过的,你没记住罢了。”温楚枝看着他,神态清冷,金眸半抬,“我是为你才出的山,你是我的人,我们会有很多羁绊,懂吗?”

    “啊,啊?”谢宴没反应过来,一脸茫然。

    少年琥珀色的眼睛被光衬得愈发漂亮,像极了温楚枝年少时在山外猎到的幼猫。

    “神赋予的能力都要有代价,历代神女,都会受到诅咒。”

    温楚枝从袖口间拿出一包粉末,随手撒进赤江,不多时,江底浮上来一块朽木,上面斑驳的痕迹很明显,在深不见底的赤江,沉浸了千百年。

    “诅咒?什么诅咒?”

    温楚枝没打算跟他讲诅咒,她现在才刚开始跟谢宴接触,神给予的通灵神力对于红鸾星根本就没用,她并不真正了解谢宴,贸然将诅咒告诉他,万一他以后变了心,将诅咒之事昭告天下,届时于北疆,才真正是灭顶之灾。

    “谢小将军,再不上路,就等别人来抢我了。”

    温楚枝站在朽木上,背着包袱拿着剑,身影单薄,神色冷淡。

    赤江仍旧奔腾不息,朽木却稳稳的停在岸边,温楚枝一身素衣,金眸无甚情绪,如死水一潭,千年万载,波澜不惊。

    谢宴瞳孔微缩。

    神的悲悯,神的冷漠,在她青涩的脸上浮现,前方是湍急的赤江,身后是黄沙漫天的沙海,她于天地之间,自立一方,无人可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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