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坊屋外,默与青阳站了久一会儿,迟迟不见他们出来,青阳不禁牢骚。

    “多久了,也听不见声音,死里了?”

    默斜瞪去一眼,青阳胆小闭了嘴,不满踢着地上小碎石,小声称呼默一声。

    “捕头。”

    “怎?”

    “你会不会太听方少卿的话了。”

    “你是不是讨厌思康?”默随意反问。

    青阳瞬时直面默,不悦道:“我讨厌他作甚,是捕头分外照顾他。”

    默故意听不明,瞧着青阳,才说。

    “怎讲?”

    “捕头对严尚书的话少听一句便是一句,其他几位尚书讲话更是连听不听,偏偏是方少卿说话,捕头一定应。”

    “我应何了?”默所问。

    “方少卿一句让捕头接应,捕头直接说好,我说里面危险,六扇门,放到六部也管不住契坊,劝捕头不要进,捕头偏不听。”

    默假意思索一番:“方郎君......”

    “他言之有理呀。”

    默装作一副坦然样儿,青阳直白提醒。

    “明摆着捕头太听少卿话了,若少卿说往左走,捕头可敢往右?”

    默下意识思索起来,忽明了青阳所言多有嘲讽,歹笑着上前两步走近青阳。

    “你打量着轻蔑我呢。”

    青阳怂胆连忙后退多步,急色解释。

    “我是怕捕头真被少卿把住了!”

    “然后。”

    “听不进别人话,捕头吃亏。”

    “你怎知吃亏的是我,不是思康?”默笑问。

    青阳后知后觉,惊呼:“捕头都不称呼郎君了,当真被少卿迷住!”

    “为何就是他迷我,不是我迷他?”默笑复问。

    青阳裹紧了衣领,提醒默。

    “捕头这般,多不矜持了。”

    默随意几笑,多是不言,忽耳尖微动猛然不悦,转身一纵跳房而上。

    光天化日下,契坊屋顶赫然蹲守了五名凶神恶煞之人。

    默打量着五人,顽笑道:“我本想着偷跑在我们后面的老鼠去了哪儿,原是上房了。”

    恶人见来者不过是位娘子,五人齐刷站起逼近默。

    “捕头!”

    屋下青阳爬墙便要上房,默斥声责令。

    “别动,守好门。”

    青阳虽焦急,且听默的话,背靠契坊大门,紧盯四周,大声提醒默。

    “捕头小心!”

    默顽笑:“过街老鼠而已。”

    然这屋顶之下有间亮堂戏台,台上角儿们身着紫衣,腰束金带,手执软鼓锤,动如进击作战之姿,好不嚣张豪放,演着大面之舞。

    台前独坐赏戏人,一身墨绿长袍,头戴墨绿文生巾,身姿好似潇洒倜傥小生一般,持把黄扇,扇面为六枚椭圆紫色花瓣,黄扇随台上角儿舞动而慢摇。

    赏戏人抬眼望去屋顶,手中黄扇稍有停顿。

    偏悄悄走来插话之人,近到赏戏人右侧低声告知。

    “昆主,老幺上家来了,他们带的六扇门的人在屋顶闹事。”

    赏戏人紫红的眼眉又回望戏台,不语,来人低声复问。

    “可还见他们?”

    直至最后一舞止步,昆主合上黄扇,那画白的脸笑言。

    “瞧瞧。”

    来人转身出门,引领思康二人进屋,昆主背影先映照进了思康眼中,视线慢移思康见到亮堂戏台,此间宽敞屋放置一处空戏台,思康到觉得突兀了,再望向昆主时,思康不免猜想昆主是爱听戏了。

    “站着。”来人拦住思康王傅不准上前,离着昆主十步开外,思康王傅成渝对视一眼遵守停住了。

    来人去到昆主一侧,报道:“昆主,人带来了。”

    昆主看着戏台,黄扇一搭一搭敲在掌心上,良久不言。

    进了别家地界,则需依着主家来,思康站着等昆主开口,王傅成渝看了一眼思康,上前一步。

    “我们来找人,老幺,在你这里。”

    黄扇停在半空,来人见后转身轰赶王傅成渝。

    “退后退后。”

    王傅成渝被赶退一步,黄扇复摇,昆主才开了口。

    “他欠了债,需留下还债。”

    思康正色道:“何债?欠了多少?我替他还。”

    昆主白脸多少得意笑了。

    “少卿是想跟契坊做生意了。”

    思康直言:“不知老幺身价多少,昆主肯放人。”

    “一日前府库半夜走火,少卿难道不用补亏。”昆主略是提醒,狂言。“你有多少跟我谈。”

    想来府库走火一事人人皆知了,思康深知要捞老幺出契坊此等虎穴,躲不了跟昆主一番周旋。

    “府库一事有劳昆主费心。”思康所言实诚。“老幺欠昆主多少,我如实还上,府中有从外来的舶来品,名琵琶,精巧美物,细丝如雨,可弹出动人乐调,天外之音,老幺在契坊也叨扰多日,恐会让昆主无心听戏,以表歉意,略备薄礼。”

    昆主眼中尽是算计,满意一笑,来人见后,俯下身去。

    “我去带老幺过来。”

    思康见来人转身离开,便也明了昆主愿放人。

    “多谢。”

    思康一句致谢话,昆主到是冷言冷语。

    “少卿误会了,契坊谈生意,你给的条件合适,我们合作。”

    来人推搡着老幺,两人一起回来,老幺一眼瞅见思康后便躲闪,来人死拽老幺衣衫,才让他未逃得了。

    老幺被来人拽到思康面前。

    “少卿。”老幺胆怯,躲着思康目光。

    思康仔细瞧了老幺一番,发丝衣衫有乱,未添新伤,思康多放心了。

    来人忽对思康扔出一包裹,思康猝不及防接住。

    老幺惊慌失措冲昆主大嚷:“你答应放了我!”

    昆主摇着黄扇,丝毫不在意道:“这东西看着金贵,他一早拿来找我,是你的吧,少卿。”

    思康想起府库管家曾说府库走火当晚,正是老幺守门,走火后两日老幺卷了包裹逃跑到契坊,这包裹其中东西。

    王傅成渝低语提醒思康:“应是从府库中偷走。”

    思康隔着包裹布袋摸索着物件形状大小,不难猜出。

    老幺气急败坏吼着昆主:“你骗我!”

    “少卿!”老幺猛然跪倒求饶。“你放过我吧,别把我发下狱,我是一时发蒙,并非故意害你。”

    “我若去到狱中,家中母亲要死了。”

    思康本是心软之人,老幺一番可怜样儿,思康难免同情。

    王傅成渝见思康犹豫不决,明了思康不忍,提议道:“思康,先把他带回去。”

    “老幺,跟我回去。”

    思康话罢,老幺面如死灰缓缓起身。

    昆主提醒思康。

    “少卿好像带了朋友。”

    话落,屋顶顷刻塌陷,五名大汉伴随石块坠落戏台。

    一块儿小石头飞溅到老幺腿上,老幺呆滞回头,尖形石头好似木锥,恍惚间老幺回想起几日前,深夜之时又一次在契坊输了精光,回到家中,阿娘被他挟持,威胁自己纵火烧毁府库陷害思康。

    烟尘缭绕瞬时弥漫屋中,不免视线模糊分不清人。

    老幺捡起碎石,他无计可施,走投无路,只好如此。

    思康捂住口鼻,眯起眼才望见戏台之上屋顶消失,凭空冒出巨坑,好似天塌一样。

    那巨坑外面边缘处站着一朦胧人影,身姿板正。

    昆主依旧稳当坐在戏台前,多是警惕,抬头目不转睛望着那人影。

    来人指着人影便是大喊:“何人敢擅闯契坊!装神弄鬼,还不快滚下来!”

    不料有碎石飞去砸中来人腹部,来人刹那呜咽,吃痛跪地不敢叫嚣。

    待烟尘消退许多,人影显现面容,思康心中惊呼。

    庾捕头。

    昆主认出砸场之人正是近日长安红人,六扇门红衣捕头庾兰山。

    便目光收回不再去看,掸了掸衣衫上灰尘,昆主坐直,不紧不慢才道:“捕头登门拜访,何事?”

    默纵身而下,平稳落到戏台,瞧了一眼思康,并未有伤口。

    “光天化日,有贼做客,帮你招待片刻。”默笑言,到讲的轻松。

    昆主看着默背后脚下瘫躺着五人粗汉,以一人博五人,况且竟是位女子,昆主对默多一分小心。

    屋外忽传来青阳叫嚷:“捕头!捕头!捕头你可有事!”

    思康听出是青阳,可如今处境默猛然现身,不知是否会令昆主提防,反悔作罢。

    昆主不言,只是眼睛不离默身上,片刻后复摇着黄扇,白脸笑道:“有劳捕头。”

    “客气。”

    咯吱一声,默踩了一脚脚下碎石,回笑:“无意弄坏屋顶,我在找人来修。”

    “那就交给捕头了。”昆主话落,老幺忽喃喃自语开来。

    “为何......为何偏是我......我只想跟阿娘一起......”

    双眼通红,嘶哑吼声,老幺举起尖石冲向思康刺杀。

    “思康!”王傅成渝惊声大喊,想出手制止,默脚下后撤左转飞踢,零星碎石袭去,砸中老幺手腕,霎时剧痛无力,尖石掉落。

    王傅成渝擒拿住老幺右臂,将人按倒在地。

    杀主变故来的如此之快,思康面色慌张深感后怕。

    “思康。”

    “方郎君可有受伤?”默打断王傅成渝话语,先一步问到。

    思康低头细看一番自身,并未受伤。

    “无事。”

    老幺在王傅成渝手中挣扎,欲要挣脱,冲思康狰狞怒吼。

    “杀了你!我定要杀了你!”

    思康不敢相信的看着老幺,老幺一向本性腼腆,如今满口弑杀。

    昆主好奇问道:“他杀心这样重,少卿与他结人命仇了?”

    思康只知老幺家境贫寒,一向最是关照老幺,怎会伤他。

    “老幺,你可是有难处?”

    思康所问,老幺瞬时不再发疯,静下心来,脸着地小声呜咽。

    默瞧着老幺这般变化,看来是被思康说中了。

    思康俯身蹲在老幺身旁。

    “小心。”王傅成渝匆忙提醒思康。

    “无妨,他不是有意的。”思康温和劝解老幺。“无论有何难处,都不该以杀为法,暴力只会助长恶势,不会有出路,自然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默无奈白眼,瞧来思康对于险恶还是如此木头般善良。

    “捕头!捕头!你有事可吱一声呀!”

    契坊外青阳依旧执着大喊,屋内状况青阳一头雾水。

    默烦着青阳喊声,她可不如思康有耐心,轻巧跳下戏台,吓得本跪地上来人踉跄躲远,昆主用黄扇遮住半张脸目光紧盯默。

    默只瞧着思康,走向他,近到思康身旁。

    “既然人找到了,走吧。”

    思康见老幺不为所动,便对王傅成渝说道:“成渝,松开他吧。”

    “不成,他若再出手。”

    “他不会了。”思康果断打断王傅成渝所言,王傅成渝提防着松开老幺,果真老幺一动不动不再偷袭。

    思康向老幺伸手:“我帮你。”

    老幺缓缓抬头,灰头土脸呆滞看着思康。

    思康拂去老幺脸上灰尘,复言:“我帮你。”

    想起以往思康种种关照,老幺心生愧疚,一把抓住思康手,老幺悔恨痛哭。

    “少卿,是我错了!”

    思康扶起老幺:“有我在。”

    “昆主,人我带走了,不日便送上琵琶。”

    昆主摇了摇黄扇,示意送客,思康几人离去。

    契坊直廊上,老幺一言不发紧跟思康步伐,默瞧见直白所问。

    “府库是你纵火?”

    老幺胆怯紧摇头。

    “何人指使?”王傅成渝问道。

    老幺摇头道:“不认识,他将我打晕溜进府库,我醒后才知府库走火。”

    “他给了你什么好处?”默问。

    老幺忽低头不语。

    “他伤害你了。”思康轻声说道。

    老幺猛地抓住思康手臂,焦灼求道:“少卿救我阿娘!他用阿娘性命要挟我,烧府库陷害少卿入狱。”

    “何人如此恶毒。”王傅成渝看着思康问。“思康你得罪谁了?”

    思康左思右想猜不出何人会费尽心思害他。

    默瞧了一眼思康手中拎着的包裹,回想思康进契坊前空手,怎出来一趟还带了东西,疑惑所问:“这是?”

    “我送了昆主一把琵琶,这是他的回礼。”思康担心老幺会被默抓进狱中,这才藏了话,未将包裹是从老幺手中拿来一事告知默。

    默瞧着包裹眼熟,看出是老幺在契坊一旁土坑里挖出来的包裹,莫不是偷了思康的东西,又还回来了,默未拆穿思康所言,笑道:“不愧是契坊坊主,出手就是不一样。”

    思康浅笑附和,同老幺说道:“走吧,去你家中。”

    老幺匆匆点头,连忙打头带路,却走了几步后猛然急刹。

    “不行不行!那些劫匪都在家中埋伏,就这么回去,定是被砍死!”

    “若不去,恐怕连你阿娘最后一面都见不到。”王傅成渝一语惊怕老幺。

    “阿娘......”老幺悔恨,抹泪自责。“怪我没用,保护不了阿娘,还害了少卿。”

    思康不悦道:“成渝,莫要吓他。”

    “现在就去,令堂不会有事,光天化日之下,太平盛世,怎敢有人违纪行凶。”

    老幺信少卿定不会骗他,可凭他们四人,如何敌过心狠手辣的地痞。

    思康见老幺犹犹豫豫,便问默:“庾捕头认为呢?”

    默不禁挑眉,心想这是思康说服不了老幺,让自己来为他当说客。

    便附和思康,默同老幺狠厉道:“行凶者,当场拿下,送六扇门刑房,我亲自审。”

    话后,默笑的好似深山老林鬼魅一般,老幺感觉毛骨悚然,吃惊指着默。

    “你!你是庾兰山,六扇门庾捕头。”

    王傅成渝且看了一眼默。

    “我是。”默不惧道。“你只需带路,若怕,只管躲起来,剩下的人,我出手,你阿娘长命百岁。”

    许是默口气十足张狂,老幺想起默常胜战绩,甚是信任默武力。

    立即跪拜默同思康,求道:“只要阿娘无事,我做什么都行,当牛做马伺候任由差遣。”

    默在西海见这种下跪求妖事儿见惯了,无动于衷。

    思康却是心软子,急忙伸手要扶,王傅成渝在一旁跟着扶起老幺。

    “人命关天,岂能用利益来谈,我定会护你们安康。”

    默听着,不禁浅笑,心中打趣:这凡人真是实诚,不过这点到像极了无明。

    思康见默有笑,疑惑所问:“庾捕头笑何?”

    “想到一位故人。”默随意一答,思康莫在追问。

    “快带路吧,这般磨蹭,等着收尸呢。”默没了性子,先一步去往契坊大门。

    “收......收尸!”老幺惊吓看向思康。“少卿,什么收尸?”

    默恶趣逗人,唯有思康善后了。

    “莫怕,走吧。”

    思康安慰着轻拍了拍老幺肩膀,随后跟上默,王傅成渝跟着思康,老幺紧跟最后。

    出了契坊最后一扇木雕门,思康小声同默讲。

    “庾捕头,作何要吓老幺,跟成渝似的。”

    “我才不像他,小粉郎。”默不屑道。

    思康明了默是不喜王傅成渝了,耐心解释:“成渝从小多病,常在家中休养,这才比旁人容貌白皙一些。”

    默瞥头瞧了王傅成渝一眼。

    正巧王傅成渝走来,见到默单独同思康站一起。

    “思康,你们在说什么?”王傅成渝笑问思康。

    “在等你,走吧。”

    思康掩饰的稍有不自在,王傅成渝一眼看穿未说破,多是提防紧盯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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