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涂山陡峭峥嵘,便是自山腰而起。登山者先走过一段堪称平缓的路,一路风景秀美,叫人心底放松;到了半山腰山势骤然便陡,便是意在提醒上山之人,再往上便是修行之路,不容行差踏错放纵懒惰。

    白知秋的山海居便开在半山腰、玄涂宗的宗门前。

    远远的便能瞧见一块木质匾额,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山海居”三个大字。店里没人,店门却随意大敞着,写那块匾额的人正皱着眉头站在门口。

    白知秋最开始有开店这个念头时,完全是想一出是一出,前天夜里说开店,第二天白天就拉了人来建房子。所以匾额也是她自己随手写的字,不求好看只求实用。后来她那传说中说一不二只手遮天、将她逐出宗门的大师兄程桥下山来看她几次,实在看不下去那龙飞凤舞的字了,亲自写了匾额送来,还特意写了八千字贺文祝贺她开业大吉,文里多次嘱咐她好好经营不要胡闹,包括但不限于不要忘了给灵草浇水、不要随意溜出去闲逛又不关门。

    白知秋六岁时就被师尊元净捡回宗门。程桥大她五岁,自觉肩负起了作为大师兄的责任,又要监督她的课业又要提防着她上树掏鸟蛋摔断腿,偶尔还要帮她掏她自己掏不到的鸟蛋,完全是担着师兄的名操着亲爹的心。白知秋曾经开玩笑时还说过,自己干脆改姓程得了,程桥把她当妹妹,她也觉得程桥像自己亲哥。

    不过程桥亲哥虽然好,但却有一个毛病——两人年岁渐长,程桥也日渐成熟,如今已经变成了亲爹完全体,爱好是不定时下山巡查,看看白知秋有没有又随心所欲给灵草灵宠乱标价。

    一见到白知秋,他的眉头就没松开过:“怎么又出门闲逛不随手关门?你……”

    这话他说过多次,这次白知秋给他抓了个正着,知道轻易不能逃了一顿说教,连忙岔开话题:“师兄,我这不是想着反正你会来,店门开着好迎接你。还有,这个……”

    她抬起手,那条玄蛇本就有伤,此时陷入了昏睡,被她捧在掌心。

    程桥责备的目光一顿,先怔了一瞬,接着眼里便染上了惊喜、欣慰,最后归为一声长叹,似乎蕴含着无尽感慨:“等了这么久……”

    她手上这条,正是她七年前的爱人,玄蛇妖司颜。

    白知秋明白他的意思,她也低垂着眼帘,专注而温柔地望着那条昏睡的玄蛇。她语气难得珍重:“是啊,等了这么久,终于让我……等到他了。”

    这一声饱含了无尽的苦楚与思念,七年,她与司颜整整相别了七年。无数个日夜,白知秋苦守在原地,终于等来了他。

    哪怕,他已经忘了她。

    七年前,玄涂山下阴界封印松动、鬼煞入侵人间的事,如今修真界几乎人尽皆知。可鲜有人知道当年破了的封印又是如何被封回去的、为什么玄涂山之乱后白知秋就离开了宗门。

    当时修真界最负盛名的天才、元净仙尊最宠爱的小弟子白知秋与来去自由性格阴骘的玄蛇妖司颜的爱恨,都随着那一场玄涂山之乱,被埋葬在了千仞山峰之下。

    那毁天灭地的一夜之后,世界上少了一个天生灵体的天才和一只阴沉变扭的玄蛇妖,多了一个率性洒脱的老板和一条失去记忆和修为的玄蛇。

    “过去之事不必再提,能再相遇就好。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日后你们的日子还长,”程桥安慰道,“不枉你天天在外面找他。我看他身上有伤,等会儿我遣人送点药来给你。还缺什么都告诉我,我替你们操办好。”

    “多谢师兄。”白知秋一笑,忽然又想到那在茶馆里那群想低价买她灵草的青年,索性对程桥道:“师兄,我今日在茶馆遇见几个年轻人,看起来品性有待考究,似乎是打算参加今年的拜师大会的。选评时你可要多留心。”

    玄涂宗选徒与外界其他宗门不同,除了要考察弟子的灵气天赋,还要考察他们的为人品性,只有两种俱佳者方能入选。自从白知秋的师尊元净仙尊闭关后,宗门事务便一直是程桥在料理,拜师大会自然也在他管辖范围之内。

    闻言,程桥眼神一凛,严肃道:“我会留心考察。”

    听到他这么说,白叶就知道他绝不会放松。程桥的特性除了爱操心师弟师妹们之外,还有一点就是特别正义,正得发邪。他前一刻刚帮白知秋掏完鸟蛋,下一刻就能马上以逃课为由拖着白知秋和他一起到师尊门前跪着抄经书。此事交给他,也就不用担心玄涂宗的未来了。

    “对了,师兄今日又是为了什么特地下山来找我?”白知秋问。

    程桥拿出一沓画好的符:“来给你送召灵符。一共七张,都是我注过灵气的,你用起来小心些。”

    白知秋接过,好生收好。虽然七年前那事之后她便筋脉尽断灵气衰竭不能再修炼,但是她一向不是甘于平庸的性格。

    自从她断了修炼的念头后,便专心于研究一种符咒——只需有人提前将灵气注入符咒,使用者哪怕自身不能运用灵力,只要他知道使用符咒的规则,便可以如常运用符咒。

    白知秋叫它“召灵符”,没灵力的人也能召唤灵力运用灵力的符咒。

    由于白知秋精通画符,她干脆让程桥给她送空白的召灵符,再由她自己画上内容,用来处理各种事物。

    程桥如今代师尊掌事,每天忙得要命,和白知秋寒暄了几句便告辞。

    白知秋已经无心再开着店,索性把店门关上。她瞧司颜还在昏睡,便将他安置在自己的床榻上,转身去厨房做午饭去了。

    她心情很好,做好两碗面端上桌。刚把碗放下,突然觉得背后一凉,一股杀气顺着脚底板冲上天灵盖。

    一个熟悉的声音阴恻恻地在耳边响起,因为离得太近,低语时的呼吸甚至都吹到了她的耳朵里,痒痒的。

    “你有什么目的?敢绑架本座,想找死吗?”

    那声音里虽含着寒意和杀意,听在白知秋耳边却如同天籁。时隔七年再听到这嗓音,白知秋感动地都要流泪了。她微微侧过头,瞥见司颜那双金色的眸子里凶光大盛,杀意锐利如刀。

    司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化成了人形,勉强披着一件白袍,赤着脚站在地上,等她一出来就偷袭她。白知秋定睛一看,哦,这白袍还是自己的。

    白知秋目光如水,盯着司颜熟悉的面容看了许久,似是要将他面容牢牢刻印在心中。那张挺鼻薄唇,颜如冠玉的脸一如七年前,只是看着就要让她落下泪来,忍不住地想要吻他。

    只可惜如今这个刀架在脖子上的情况明显不适合来一个重逢拥抱,最终白知秋只是长叹一口气:“你还是和七年前一样。怎么这么喜欢偷袭别人呢?”

    司颜长眉一拧:“什么?……”

    白知秋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眉心轻轻一点。司颜居然就那样直直地倒了下去,倒回了床榻间昏睡。

    “连嘴硬爱逞强的性格都没变啊。”

    司颜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被贴了一张符咒,而自己又变回了蛇身,且怎么也没法化为人身。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他金色蛇瞳里的杀气更盛了些,死死盯着那个坐在桌边吸溜着面条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

    “哟,你醒啦。”白知秋倒是好心,见司颜从被子里探出一个蛇头,杀气重重地看着自己,连忙憋着笑把他抓了出来,好好地放到桌上。

    桌上还有一碗面条,是特意给司颜做的。

    “来,吃吧。你还没尝过我的手艺呢。”白知秋把碗朝他那边推了推。

    “把本座变回去。”字字低沉,咬牙切齿,可以听出他有多生气了。司颜直接无视了那碗面,蛇身滑到白知秋右手边上,朝着她素白似雪的手腕露出寒气森森的毒牙:“你身上一丝灵力也无,本座这一口下去,你会死。”

    白知秋了然地点点头,换了只手拿筷子,又吞了口面条:“你要咬我的话,请自便。”

    “但是你也说了,我身上一丝灵力也无,你咬我一口我必死无疑,那你便要一辈子维持着蛇身再也变不回人身了。你可想好。”

    司颜的毒牙僵住了。

    “你到底是谁?绑架本座有什么目的?”半晌,他撤回了毒牙,却仍然将身子弓着,保持着一个蓄势待发的攻击姿态。

    “我就直说了吧 ,”白知秋将手腕一翻,露出手腕内侧两个小小的牙印痕迹,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其实我是你的债主。”

    “你七年前和我相遇,我和你无冤无仇,你却平白无故咬我一口,害我差点死掉。后来你把这一切都忘了,自己逍遥快活去了。我找了你七年,终于遇见你如此虚弱的模样,所以我就趁蛇之危把你绑回来了。我把你绑回来,就是叫你来还当年咬我一口的债的,明白了吗?”

    司颜整个蛇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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