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为了避开追查已经想到要租车来用的人,会在最后关头反而大喇喇地用自己的名字做登记吗?

    周澄和何将醉说完他那边的大致进展后,匆匆挂断了电话。

    何将醉全程都没有发表什么看法,只是近距离打量着那辆自己已经观察了半天的车,记下了车主留下的电话。随后他回到自己车上,重新对着按下暂停键的那帧画面若有所思。

    餐厅里监控的位置并不是正对着夏家几人的座位的——夏家四口人选的座位侧面靠墙,两个孩子和父母相对而坐,两个孩子是背对着监控镜头的。

    静止的画面里,夏延裕正在往孩子们的盘子里放吃的,袁雅则低着头——实际上,吃饭的全程袁雅几乎都是这个状态,很少和其他几人有互动。

    是因为和丈夫聚少离多感情不深,所以才在少有的一家人同聚的场合依然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吗?

    不常和孩子们有接触的人在以慈父形象照顾着孩子,几乎所有时间都与孩子们生活在一起、事无巨细打点好一切的人,此时反而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一家四口,两个大人两个孩子的话……

    为了更好地照顾到两个年纪尚小的孩子,一般父母会选择让孩子们分别坐在里边,大人各坐在一边的外侧才对,这样可以避免孩子乱跑或被来往的人磕碰到。

    但现在监控里的两个成年人并没有这样做,甚至其中一个人在吃饭全程几乎都没怎么抬头关注过对面的两个孩子。

    而对面的孩子——何将醉把监控倒回去又看了一遍,发现夏远宸也和袁雅一样,很少抬头看其他人,只顾着低头吃自己的东西。

    重新按下播放键,只见夏延裕伸手给夏远宸的盘子里夹了些菜。夏远宸抬手拿筷子的时候,刚好不小心碰到了旁边左手拿筷子的夏远鹤,夏远鹤胳膊一抖,赶紧攥住筷子,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夏延裕。

    录像再次被暂停。

    看得出来孩子对爸爸是有些畏惧的,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点吸引了何将醉的注意——日常起居都在一起的兄弟俩,按说同桌吃饭的次数不会少,对彼此的习惯应该也很熟悉了才对。像这种惯用手不同的情况,两个人应该也早就定好了吃饭写字落座时座位该如何安排,这样才不至于两人的手因为动作而影响到对方。

    但面前的监控录像告诉何将醉并不是这样。

    他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何将醉找出先前周澄发给他的案件相关人员资料,快速地翻到目标页。

    半晌,他重新给周澄拨了个电话。

    “审袁荣的时候顺带问一下他,三月二十一那天他和他儿子都去了哪、干了什么。袁荣曾经在夏远宸失踪的万悦购物中心担任过货物管理员,我怀疑夏远宸的失踪与他有关。”何将醉低下头,视线紧盯着照片上与夏家兄弟俩同岁的男孩,“另外,找到夏家两个孩子以及袁荣儿子写过的东西做笔迹鉴定,确定这三个孩子惯用手的情况。我给你发个车牌号,这辆车应该是万悦运送货物的车辆,找他们要一下这辆车的行车记录仪。”

    早上开完会出门没过多长时间,还没到拍摄场地,池观月就被自家老板一个电话从半路重新召回了公司。

    看来这是她拒拍夏氏的代言广告的事情传到老板徐致来耳朵里了,被约谈了。

    从接到电话到掉头返回公司这一路,方一尧反而比池观月更紧张。看看时间在当事人池观月,只见人家甚至不紧不慢地拿出手机开了局游戏,边玩边安慰他放宽心,说是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方一尧心里也十分清楚,他俩对“大事”的定义差了十万八千里。可事到如今他也没什么好办法能化解接下来的危机,两边都是他劝不动的人。

    前一天晚上摄入的大量高度数酒精,给池观月带来的影响甚微,但显然对于面前皱眉不断按压着太阳穴的中年男人来说就不是这样了。

    不过也不一定,没准他是被自己气成这样的。

    池观月事不关己一样站在旁边等着看戏。

    而那个自她进门起就紧盯着她的老板,在发现对方完全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之后,隐约的怒气又多了几分。

    “为什么拒拍代言?”

    “因为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而且为了公司发展,正好能借此机会给新人点发展机会,不好吗?”

    不然要怎么说——您挚友现在捂得紧紧的家中变故马上就要被爆出来了,而现在嫌疑最大的正是他的那些亲朋好友,甚至没准就是他本人。到时候夏氏从公司到老板肯定都是负面新闻缠身,再加上您自己中途反水想拉我背锅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所以我决定跑得越远越好?

    池观月心想:你自己秃了就算了,我还是很爱惜自己的羽毛的。

    徐致来哪知道这些,他眼里现在的池观月就是在耍大牌——仗着资源和人气在手,就试图脱离公司的掌控。

    “你以为这广告、剧和这公司都没你不行是吧?”徐致来顿时无名火四起。

    “您这说的是哪的话,”不同于面前人的震怒,池观月自始至终都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我只是认为公司会做出最明智的决定而已。”

    用克制礼貌的语气,挑战着徐致来的“权威”。

    后者自然是忍不了的。

    “你是万象旗下的艺人,就该无条件服从安排!你搭档那个什么秦泽亦代言夏氏的最新产品,能让公司的利益最大化,这广告你必须拍!不然新剧你也别拍了!”徐致来盛怒之下一拍桌子,指着池观月呵斥,“和公司签的合约还有两年才到期是吧?接下来你什么影视剧通告也别想接到,要想取消合约就赔钱走人!”

    “我也以为我们签的是合约,不是卖身契。”池观月最后三个字说得轻飘飘的,紧接着话锋一转静观对面人的反应,“不取消,当然不能取消合约了——”

    哪儿能便宜了你个只认钱的玩意儿,看来还是昨天给你灌少了。

    池观月慢悠悠地起身往门外走:“那就照您的意思办,从现在开始我就放假了。”

    “你——”

    想了想现在丁璇没准正在拍戏,池观月便在下楼的时候随手给她发了张Dobby的经典表情包。

    另一边丁璇反应更快,收到消息立刻一个电话就追过来了。

    “不是吧?怎么你就突然自由了?被开了?不对啊,就你,你能乖乖直接让他给开了?不可能。”电话刚一接通丁璇就发出一连串疑问,“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样了?”

    池观月一下没忍住笑出声来:“放假,我就是放个假。”

    “什么情况?”

    池观月把刚刚过去的几分钟跟她复述了一遍,确认了周围没人后对她嘱咐道:“接下来无论他们说什么,和夏氏有关的一切工作你都不要接。他们能拿资源压我,但是不敢拿这些限制你,否则这破公司就等着倒闭吧。总之你多小心。”

    多年的默契,丁璇知道既然她没说原因,那就是当下还没办法说。

    既然这样,那她也不多问,相信她,然后照做就是了。

    “好。那你接下来怎么办,就跟他这么耗着了?”

    “以他的视角没准觉得是我在跟他耗着,实际就他虚张声势那样还想吓唬谁啊。都好几十岁的人了,服不了众还要搞威胁那套。”池观月不屑的语气里带了笃定,“把事情做绝之后没台阶下的只会是他自己,以他那个只认钱的本性,最后他还得老老实实把我请回去。正好让他试试公司没我到底行不行吧。”

    “确实,你要真想走,有的是愿意帮你把违约金一起付了的下家。”丁璇感叹,“那他估计也就撑个几天,再多的话,剧组这边就受不了了。”

    “随他便。”池观月满不在乎,“对了,这几天让方一尧先跟着你一起吧,我怕那老家伙找茬找到他头上。”

    “行,我去打个招呼,就说忙不过来需要帮忙,没人会说什么。”

    到了地下车库和方一尧交代完情况之后,池观月坐在自己的车里,眼神虚焦落在窗外长舒了一口气。

    那些黑暗的日子,可笑的成为了自己演员梦想的始发点。

    什么充满朝气的人生规划,当初并没有人可以和自己一同探讨。

    只是在偶然间与外公聊天的时候提到过一次,没想到那老头居然真的去研究了一番,还推荐了他认为还不错的公司让她去试试看。

    池观月一向相信外公的眼光决策,但那个时候的她就隐约有股倔劲——她清楚自己的这个外公颇有些人脉和手段,所以她当初曾经反复让外公保证他和这家公司确实没有联系,然后才努力凭借自己实力成功进了公司。

    那个时候和自己一样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在往后的几年里业绩口碑一路上涨。

    年轻的影视剧演员好找,但年轻的音乐剧演员在当时并不多见。况且池观月入行时的年龄小,现在也才不过二十出头。以她的年龄和水平综合来看的话,她实在是当时不可多得的人才。

    直接呈现于舞台的戏剧,其演员也成为了大众心里实力的象征。所以可以说池观月为当时的公司开辟了一片新的领域,并在其中成功占据了一席之地,公司的半壁江山是她打下来的。

    结果也许是意料之中的——资本家是不会有满足的那一天的,自家老板也是越玩越出圈。

    其实无论以前还是现在,池观月对外公的了解只有个大致的轮廓,只是抽象地觉得他很厉害。

    事业有成,生活里不说别的,至少对与她有关的一切都十分上心——撑起了她原本坍塌的世界,把她从黑暗里拉了出来,给了她新的生活的希望和方向。所以一直以来,自己无论有什么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会和他聊,他往往也会根据自己多年以来的阅历,给自己提供一些建议。印象里外公对外婆和妈妈也是百依百顺,丝毫没有一点叱咤商界时的影子。

    对她来说,其实了解这些就够了。

    池观月一向不以客观关系论远近——毕竟自己那个带血缘关系的亲爹尚且不过如此,何况别人呢。

    她还是觉得看对方实际做了什么更重要。

    此刻对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尤为厌倦。

    池观月发动车子自公司大楼出发,全程漫无目的地行使,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正好开到了漫野附近。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索性找了个地方把车停好,琢磨着进去看看白天的漫野什么样。

    玩心大起,放着好好地大门不走,池观月凭着印象,找到了前几天晚上自己走过的那条直通二楼阳台的隐蔽通道,悄悄溜了上去。

    剩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池观月单手一撑阳台外围的栏杆,利落地侧身翻了进去。

    “不愧是我啊。”

    池观月自豪地拍了拍手上的浮土,打开阳台通向室内的落地玻璃门,大摇大摆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顺手还拎走了一瓶桌上的酒打算待会儿尝尝味道。

    相较于自傍晚开始的人声鼎沸,白天的漫野要安静许多。尤其是今天——

    池观月趴在二楼走廊地栏杆上向楼下扫视了一圈,发现这里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这么早就来了?”背后突然响起的说话声,反倒把她这个不速之客给吓了一跳,“出场方式倒挺特别。”

    听出了来人是谁,池观月眼珠一转,扭头的瞬间变脸成了一个垂头丧气的悲伤醉鬼:“被老板开了,没地方去了……”

    这个展开是何将醉没想到的,他怔愣间眼睁睁看着池观月东倒西歪地冲他走过来,一手拎着酒瓶一手抱着他的胳膊“哭诉”命运的不公。

    何将醉叹了口气,十分配合地轻轻拍了拍池观月的后背以示安抚,随后低声在她耳边附了一句:“别装。”

    “……”池观月猝不及防地被噎了一下,皱着眉嘴硬,“都是真的啊?”

    “‘以你的脾气能忍气吞声被公司开除’和‘以你的酒量能喝醉’这两条,你觉得哪条更真一点?”

    池观月:“……”

    “啊,‘你能喝醉’确实是真的,毕竟今天凌晨刚见识过,”何将醉说着风凉话,转身走回隔壁屋里,“但是下次记得打开瓶盖交流。”

    池观月悔恨地看了一眼手里还没来得及开瓶的酒,自来熟地跟在何将醉身后一起进了屋。

    “怎么突然想起来来这儿了?找我的?”

    “啊……对!难得放假,闷得慌,来找点乐子。”池观月的真心话脱口而出。

    何将醉也不追问她莫名其妙突然放假的原因,只说了句:“这儿可不收无业游民啊。”

    “那——”池观月大脑飞速运转,“医生我有病,需要治疗。”

    何将醉:“……”

    一成不变太过无趣。

    始终处变不惊的人,才会更容易引起人想去招惹的念头。

    有意思的是,身前的这个人每次都能让池观月发现颇具反差的新的一面,因此发掘的过程也就成了她的乐趣之一。

    和淡漠的外表不同,这间漫野里诠释着他另一个身份的房间,除了大大小小的显示器设备以外,还摆放了许多盆栽。每一盆明显都得到了悉心的照料,被旁边那些冰冷的机器衬得像是一小片荒芜里的绿洲。墙壁上有几幅小的挂画以及两张花纹繁复的面具作装饰,倒也不显得房间太过单调。

    房间被设计得很隐蔽,若不是刚刚何将醉在前面带路,还真发现不了走廊这处壁画是可活动的房间出入口。

    何将醉轻车熟路地坐下来连接各种设备,也并不在意房间里另一个人的行动。

    这小面积的房间里实在也没什么其他可选项,池观月看了一圈,最后索性坐在了何将醉身后的长条沙发上。

    爬上爬下冷静后周身陡然下降的温度,让池观月不得不披上了下车时随手拿下来的外套。轻轻拍掉衣服上刚刚不小心蹭到的浮土,穿着长筒马丁靴的脚搭在了茶几旁边的矮木箱上,无声地晃来晃去。

    先前已经和周澄那边打过招呼,再加上池观月前后也帮了不少忙,何将醉手下工作不停,把案件最新的进展简单跟她说了一下。

    也不管背对着他的人看不看得见,池观月单手手肘支在沙发扶手上煞有介事地边听边点头,还伸出另一只手把玩着旁边盆栽宽厚的叶片。

    “哦对了,”池观月突然想起来早上临走的时候自己答应过的事,“病历的事我已经找到人帮忙查了,目前还没回信,还得再等等,有消息我会告诉你。”

    “嗯。”

    何将醉透过眼前屏幕上不断跳转着的数据思索着答案,池观月透过它们看到了周公在向她招手。

    前一天一直灌到通宵的酒精加上一上午的战斗倒没让她觉得饿,只是感到十分困倦,最终她迷迷糊糊地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何将醉把手上的工作忙得差不多之后,突然意识到身后的人半天都没出过一点声音了,于是回过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个平时无时无刻闪烁着锋利光芒的人,此时敛去了所有锋芒棱角,安静地睡得正香。

    “内心深处恐惧的、逃避的,往往就是让自己耿耿于怀的,来做心理咨询的人想解决的不外乎就是这些嘛。但是她不是,”和何将醉做交接工作的咨询师很是苦恼,“咨询过程中她一般就只聊她的工作压力什么的,和幽闭恐惧症相关的内容她总会有意无意地绕开,说是‘过去的事既然不影响当下的生活,那过去就过去了,还是过好当下更重要’。但是能清楚地感觉到她内心既不是真的放下了,也不是真的不需要帮助,她整个人传达出的情绪就很……矛盾。”

    分明能感到对方也是想解决那些自己刻意或下意识回避着的内容的,可先前的咨询师始终找不到这棘手问题的突破口,最后只能作罢。

    “交给我吧。”

    确实是有意接近。

    目的的话,简单来说也是想知道她恐惧的源头到底是什么。

    真的不是在恐惧那个凭空消失的人,实际是因你而死的吗?

    何将醉收回视线。

    习惯性静音的手机屏幕刚好闪烁着提示新的来电,他拿起手机轻轻关上灯出了屋门。

    “袁荣被拘起来了正要审,你要是有空的话就过来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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