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知道前因后果的人看来,也许此时池观月更像那个行为异常的坏人。

    身后的门帘被一连串动作带起来的风掀起又缓缓落下,配合上门口一大一小面面相觑的两人,气氛在这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显得格外诡异。

    池观月的这一连串动作发生得太过突然,门外站着的人显然害怕的情绪更多一些。相差较多的身高,让面前不过才四五岁的小女孩不得不努力仰头看向池观月。

    池观月无奈地叹了口气,快速调整表情情绪,把戒备连同手里还没来得及见光的折刀一同放进兜里,蹲下身轻声问:“宝贝儿,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父母呢?”

    小姑娘怯生生地摇了摇头:“只有我自己,妈妈在家,爸爸在住院。我是来看爸爸的。”

    有问必答的好习惯让小姑娘犯了难,她像是怕受到责备似的揪紧裙摆低头犹豫半天,既不知道该如何说明自己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里、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为什么要鬼鬼祟祟跟踪对方。

    小姑娘看起来不像是在撒谎,但三更半夜遇到这么个情况多少让池观月感到有些手足无措。

    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也不知道怎么跑过来的,也许她真的很想见自己家人一面,但出于各种原因一直实现不了。

    既然这样的话……

    池观月一向不愿当个死板的大人。

    逮住小孩说教、然后“正义感十足”地打电话叫家长来把孩子带走这种事,她是不屑于去做的。于是她决定在孩子的自身安全和实现愿望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是迷路了吗?想让我带你去找爸爸?”

    小姑娘明显因为她这番话终于松了一口气,眼睛弯成月牙开心应道:“嗯!”

    池观月伸出手让小姑娘牵住,试图先带着她一起在这栋似乎没什么人的建筑里找个医院平面图研究一下。

    池观月环视一圈,顺口问道:“刚才看我拍戏的也是你吗?”

    “是……”小姑娘边走边紧张地抬头看了一眼池观月的脸色,“姐姐生气了吗?”

    “啊?没有啊,”池观月闻言一愣,有一瞬间似乎从身边察言观色的小人身上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影子,她半晌缓过神来低头笑了笑,“不过你为什么悄悄看了我那么久?这里的其他哥哥姐姐也可以带你去找爸爸的。”

    “姐姐漂亮又帅气,所以看了很长时间……”小姑娘有点不好意思,说着说着突然止声捂住了嘴,“啊不对,帅气好像应该是用来说男孩子的!”

    这话让池观月突然想到先前何将醉和他说过的有关儿童的“性别刻板印象”来。先前她从未对这方面有过了解,当然也就谈不上身体力行地去做些什么。

    但当下不一样了。

    宠爱之下才有傻孩子,这个年纪就开始察言观色的孩子,她很清楚未来会长成什么样子。

    她和反光面板映出的自己对视片刻后挪开视线,柔声低语:“谁说的,女孩子一样可以帅气,男生也可以是漂亮的,没有谁生来就应该是什么样的。谢谢你的夸奖,我很开心。”

    小姑娘仰头惊讶地瞪大双眸,眼里囿于窘迫的情绪,因池观月的话而被神采奕奕取而代之。

    池观月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对了,你家里人知道你现在在医院吗?”

    小女孩听见这话之后赶紧用力攥住了池观月的手:“姐姐不要告诉我妈妈好不好?他们都不让我来看爸爸,妈妈也是。她骗我说他去出差了,可是我都听到了他们说爸爸在医院。我想偷偷来看看他……”

    不让孩子来看的话……那应该是极轻或者极重的病吧。

    或者也许这只是个大人们用来找借口的谎言而已,实际她的爸爸可能根本就不在这里。

    不过来都来了,先看看再说吧。

    “……好。”孩子的解释让池观月听得有些五味杂陈,“对了,你爸爸在哪个……呃,科室?就是他在医院的哪个房间里?”

    池观月不确定这个年纪的孩子能不能理解相对抽象的词汇,于是她又词穷地解释了一下,边问边盯着面前贴着的平面图研究起来。

    小姑娘倒是一脸开朗:“我只听到了他们说爸爸在离我家最近的医院里,他一个人住在一间屋子里。他应该很孤单吧?医院里有很多房间吗?姐姐,那我们每个屋都进去看看应该就可以了吧?”

    已经奔波了一天的池观月闻言有点哭笑不得:“可以是可以,就是有点费姐姐。”

    小姑娘哼着歌晃了晃两个羊角辫,显然并没有意识到她们当下面临着怎样的困难。

    “那……你爸爸叫什么名字呢?”池观月琢磨着要不领小姑娘去一楼的前台问问。

    “冯盛!我爸爸的名字叫冯盛!”总算听到了一个自己能确切回答上来的问题,小姑娘高兴地抬头看向池观月。

    池观月顿时感觉脑子里“嗡”的一声。

    “姐姐?”小姑娘见池观月没有回应,拉了拉她的手。

    “啊,”池观月一阵恍惚,赶紧随口找了个理由解释,“正好是我认识的人呢。走吧,我带你去找爸爸。”

    “太好啦!”

    之前何将醉和池观月大致说过冯盛的患病情况。不说治愈,不可切除胰腺癌到了晚期连有效的治疗方式都少得可怜。

    看来冯盛依然在对女儿隐瞒自己的病情。

    通向医院住院部的一路池观月走得十分艰难,一天的忙碌下来她已经近乎宕机大脑,但此时仍不得不飞速思考着对策。

    所有人都对孩子避而不谈的事情,她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对其进行解释说明。而身旁的孩子还沉浸在即将见到许久未见的家人的喜悦里,并未留意其他。

    朗安市中心医院的住院部被划分到了单独的一栋楼里。池观月猜测着,如果是无法根治的晚期癌症的话,那冯盛应该是在住院楼的七层的肿瘤内科才对。把大范围缩小后再尝试向值班人员询问具体位置,才更有可能得到确切的信息。

    当然,前提是她真的可以这么做。

    到达七层以后,池观月先在视线范围内找了个长椅让小姑娘坐下休息,然后以去前台问路为借口,走远几步拿出手机打算给何将醉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走走停停地到了咨询台前,池观月抬手看了一眼始终没有被接通的电话,索性挂断重新又打了一遍。把手机贴到耳边的时候,她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排在自己前面的男人。

    身前的男人看起来比身高接近一米七的池观月高出将近一头。魁梧的身形在深色长款外套的紧密包裹下显得有些拘谨,男人的右手还提了一个黑色的行李箱——从身后观察到的信息有限,但仍然给了池观月一种无法形容的强烈不和谐感。

    “我是来给他送换洗衣服和吃的东西的。”男人声音嘶哑,用轻描淡写的解释拦截住了前台打量的目光。

    前台的值班人员似乎接受了男人这样的解释,收回目光按照男人先前提供的名字开始帮忙查询信息。

    三更半夜提着这么个箱子来送这种东西?

    池观月听着电话里一直重复着的尚未接通的声音,皱眉向上拉了拉口罩,心想今天晚上的人怎么就没有一个正常的。

    包括她自己。

    本来都该休养生息的点了,她现在这到底是在干嘛呢。

    不过话说回来,无论是审之前还是审之后,冯盛的嫌疑都是跑不了的了。既然这样的话,那他住院不应该是有警察看守的吗?

    前面的男人似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转向前台伸手示意的方向时,他还有意无意地回头扫了一眼身后排队的池观月。

    池观月刚好打了个哈欠错开了对视的机会,但警觉的本能还是让她感受到了对方的视线。而正是这一眼,让她心里蓦地升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回过头就见前台正用询问的眼光看向自己。

    池观月回想着刚才看过的楼层平面示意图,突然想起来刚才小姑娘说过冯盛在这里是自己一个人住的——这家医院单人间病房的个数很少,位置上也和普通病房设计安排在了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而刚才那个男人去的正是单间的方向。

    有没有可能,他也是来找冯盛的?

    虽然是没什么确凿证据的猜测,但直觉不断地提醒着池观月这种可能性的存在,那种感觉强烈到甚至让她觉得有些心慌。她解释不清,却又很难安慰自己只是想多了而已。

    “您好,我是带孩子来看望家人的,”池观月压低声音指了指小姑娘示意道,“您也知道,住这儿的病人都病得比较严重,我们这是第一次来,我怕孩子看到会害怕,所以想自己先进去看一眼情况。所以能麻烦您先帮忙看一会儿孩子吗?”

    池观月话说得十分客气,前台的女孩看了看不远处乖巧坐着的孩子,觉得不过就是举手之劳而已,于是点头欣然应允。

    池观月把自己所在位置的地址和大致情况语音发给了何将醉,略一思索之后,把重新拨了一遍的电话递给了小姑娘:“姐姐去找一下病房马上就回来,你在这里等一下好不好?来,姐姐的手机给你,等对面的哥哥接了电话之后你就负责告诉他我们在哪里,他会来接我们的。不要离开这里哦。”

    “好!”小姑娘深感肩负使命,脆生生地答应下来。

    池观月弯了一下眼眸,随即向着男人消失的方向匆匆离去。

    所幸这家医院住院楼每层的面积都不小,男人也走得并不快,池观月轻声小跑几步,刚好来得及捕捉到男人没入房间的背影。

    男人进去之后很快就把房门从里面反锁上了。池观月放慢脚步走到了病房门前,发现门旁边的墙壁上挂了一块小号的标识牌,上面注明了病房患者的名字,下一行注了一个“c”说明病情,最后一行手写了一个极小的“s”。

    从名字再到患病情况,池观月确信冯盛就住在这间病房没错了。

    池观月半倚靠着墙壁仔细听里面的动静,没过多久就听到了隐约的质问声,以及玻璃被摔碎时突兀的声音。

    不能再等了,刚才的男人明显来者不善。可这个时间地点和情况又没法给她提供直接破门而入的机会。此时一个错误的决定,很有可能就会导致屋内产生不可逆转的结果。

    池观月低头观察一圈,发现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意,冯盛住的这间病房的门与附近其他单间的房门不同,门把手附近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孔。

    这个结构她十分眼熟——这似乎是为了防止房门反锁时出现意外而设计的另一种便捷开门方式。

    池观月摸了摸身上,并没有在随身携带的东西里找到特别合适的工具。于是最后她只得掏出了那把折刀,把上面的金属装饰捋直抵住门上的小孔,向下用力一扳把手——

    果然,门开了!

    屋内没有开灯,月色里正站在冯盛床边用力掐住他脖子的男人闻声一愣,下意识扭头看向了门口。

    池观月连点犹豫都没有,闪进屋里迅速反手关门,紧接她一步跨过去,用转体惯性带动腿部上抬,短距离爆发全力冲男人施以扫踢,成功将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分隔开来。

    男人被突如其来的冲击打了个趔趄,被迫松开手后连退了几步撞上边柜,发出“嘭”的一声闷响,病床上的人也终于得以呼吸,抑制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男人刚才一直持续着的从容不迫被池观月的突然出现所打破,终于忍不住露出了慌张急切的神色。他气急败坏地冲池观月扑过去抡上一拳,打算尽快除掉她这个不速之客。久经训练让池观月在反应方面从不落人下风,她几乎在对方出手的同时就抬起了左臂进行格挡,随后顺势一带,在对方失去平衡的状态下猛击他的下盘,扭身把人摔在了地上,干脆利落地冲着男人的脸就是一拳。

    在招数和熟练度上池观月显然要胜过男人不少,但男人在身量上占了不少优势,体力上的差异以及黑暗环境的弊端让池观月控制住他着实费了些力气。

    深夜空气被划破的声音格外刺耳,就在池观月喘息着压制住男人的同时,甩头试图摆脱自己被黑暗席卷意识的刹那间,男人未被钳制住的另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掏出了一把□□,找准空隙奋力扬起扎向了她。

    黑暗阻碍了池观月的判断,这一刀她意识到得有些晚,无力招架之下她只能尽力一躲,但还是被划到手臂挂了彩。

    本来她是没想动刀的,因为万一没控制好真出点事不好交代。但没想到这男人倒无所顾忌——也是,都敢大摇大摆地过来灭口了,动个刀算什么呢。

    但她不会输。

    这一刀落下之后,□□因脱力被甩了出去。池观月单手攥住男人的衣领用力将其抵在地面上,对着男人的脸直接挥拳。

    一下,两下……

    落下的拳头被抽象成麻木的计数,池观月脑海里的梦魇画面逐渐和面前这一幕重叠,男人挣扎的幅度开始变得越来越小。

    明明被扼住脖颈的是地上的男人,池观月却逐渐感受到了莫名的窒息感,每一口呼吸似乎都只是不过肺的象征性动作,她出手力度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变轻。

    发狠一咬舌尖,池观月用力甩了甩头,用剩余的力气拧住男人手腕,把人反身按在了地上。正要寻找可以用来捆绑的东西时,就见冯盛吃力地支起身,从男人随身带来的箱子里费力扯出一卷绳子冲她抛了过来。

    池观月动作迅速将人捆好,最后又用那人的外套把他的头打结蒙了起来,提起他的后衣领用力将人拖到了远离冯盛病床墙边。排除完一切后患之后,她才终于体力不支地跌倒在了床边的窄条沙发上。

    冯盛看着这个近乎凭空出现救了他一命的姑娘有些手足无措,今天晚上的这一连串突发事件让他震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最终还是月光里池观月不断往地上滴着血的胳膊让冯盛忍不住开口担忧地问她:“姑娘,我要不叫个医生来处理一下你胳膊上的伤吧?”

    “不用,您放宽心待着就行,”池观月调整姿势缓了口气,安慰似的胡乱摆了摆手,“待会儿这些都会有人来处理的。”

    何将醉是最先赶过来的。

    一开门他先是感觉门板好像撞上了什么东西,但还没来得及细究,他神色骤然一凛,侧身躲过了迎面而来的一拳,攥住手腕把人用力向自己的方向一带。

    “疼疼疼……”

    “还知道疼呢,”何将醉松开手,无奈地低头看着被自己圈在怀里的池观月,“看清楚了再下手,小心误伤友军。”

    “你赶过来的速度比我想象得要快,”池观月打了个哈欠,借力倚着他,用脚尖碰了碰病房门示意,“我还以为他同伙来了呢。”

    何将醉打开灯顺着池观月的视线一看,这才发现刚才门板撞到的,是门后地上被五花大绑的一个活人。

    池观月三言两语把事情的经过跟何将醉说了一下。

    何将醉此前和冯盛在审讯室里打过照面,这回在这里见面多少感觉心情有些复杂,两人彼此沉默半晌,最后只是互相简单地点头示意了一下。

    “走吧,先去处理一下你的伤口。”何将醉皱眉看着池观月胳膊上的伤口,“万一感染就麻烦了。”

    池观月却猛然间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扭头钻出他的臂弯就要往门外跑:“完了,我忘了件大事——”

    何将醉伸手强硬地一把将她捞了回来:“少来这套。”

    “真的有大事!就那个给你打电话的小姑娘——”本来就累得语言组织能力掉线的池观月突然意识到了屋里的冯盛,一时间便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我都安排好了,周澄也带人来了,他们现在就在大厅里,”何将醉心领神会地松开她,“你不放心的话就去看看。”

    “不愧是为人民服务的贴心好医生!”池观月赞赏地拍拍他的肩,转头蹿了出去。

    身后人扬声叮嘱:“看完记得去处理一下伤口。”

    池观月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

    何将醉的视线从一溜烟消失的人影身上收了回来,看向病床上的冯盛。

    这一次反而是面容憔悴的冯盛率先开口:“我们聊聊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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