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何将醉开车抵达定位地点的时候,发现这里正是上次他来过的片场,整个场地的大致方位他都还能清晰地回想起来。

    此时这里只有零星的几个工作人员穿梭在场地里忙活着后续收尾工作,保安亭里连个人都没有,因此何将醉没费多大力气就轻松混了进去。

    片场的地理位置稍偏,信号时强时弱,设备只能将手机信号堪堪定位在10米左右的范围内——正好就是面前的这栋矮楼。

    何将醉抬眼一扫,打定主意先去二楼的休息室看看情况。

    楼里似乎已经没人了,连灯都没留一盏。

    摸黑穿过一楼大厅的时候,何将醉隐隐觉得脚下有不和谐的颗粒摩擦的声音。

    对细节的留意程度似乎已近乎成了本能,他俯身拿出手机照亮那一小片区域,发现了一些没有被打扫干净的碎玻璃渣。

    可能是因为拍摄需要或者意外产生的。

    还没出现能与之联系起来的东西,何将醉在心里做出了初步猜测,随后便没再过多停留地上了楼。

    他给池观月的手机打了个电话,但是并没有在房间里听到手机铃声,只隐约听到了震动的声音。

    为了避免惊动附近值班巡逻的人,进屋的时候他并没有费心思特意去找屋内顶灯的开关,只是借着手机的光寻找着微弱声音的来源。

    有点闷的声音,声源似乎并不在开阔的地方,应该是被埋在了织物一类的东西里。

    他在黑暗中伸出手探寻……

    果然!

    何将醉顺着手边杂乱堆放着的衣物捋过去,果然在里面发现了池观月的手机。

    剧组当下明显不在工作时间,然而这种情况下池观月居然会把手机和其他随身携带的物品单独留在这里,这一切都显得十分不合理。

    池观月手机被设置了识别面部解锁,因此借着一点光亮,手机镜头一捕捉到何将醉的脸,上锁的屏幕就直接亮了起来——未读的消息通知密密麻麻排了一列,最早的一条大约是下午一点左右发来的,而未接来电却只有他一个人的。

    一般人发现手机找不到了的话,第一反应应该都是拜托别人帮忙给自己打个电话,方便循声找手机。但从这手机显示的信息接收时间来看,一个闲暇时间的重度手机用户,实在不会这么长时间把手机遗忘在这里不闻不问。

    甚至她身边的其他人在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也没有要打电话联系她的意思,那说明他们都知道她这边发生了什么。

    剧组可能发生意外了。

    同剧组的人用其他方式联系她的亲友,当事人顾不上手机,外人也没注意——大概率应该是池观月本人遭遇了什么意外,甚至下午一点直至现在都没有音讯。

    看来事态紧急。

    何将醉突然联想到刚才在一楼看到的满地玻璃渣。

    由于入夜的这片区域实在是人烟稀少,因此在这样的环境里,即使是细微的声响也可以被清晰地捕捉到。

    于是何将醉站在黑暗里,静默听着有脚步声顺楼梯而上,逐渐靠近他所在的房间。

    “到底在哪啊?”走过来的人似乎正打着电话,带着怨气的女声刚一有了试图拔高的迹象,就赶紧有意识地收敛压低声音,但还是禁不住向电话那头的人发脾气,“让你办个事怎么这么费劲,还得让我自己跑一趟,这鬼地方黑了吧唧怪吓人的——明明是你没办好的事,凭什么让我过来收拾烂摊子!”

    电话那头的声音不能听得十分真切,只能隐约听到对方提到了和“钱”一类的字眼。

    “你——”和言语间的趾高气昂不同,来人似乎忌惮着对方什么,硬生生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顺着墙壁一路摸索着找到了目标房间。

    原本这间休息室是有一扇通向外面的窗户的,但常被人在正午的时候以厚厚的遮光窗帘遮盖住,直到太阳西落的时候才肯让光透一些进来。

    由于当天下午的突发状况,实在没人还有闲心顾及到这些细节,于是到了晚上这间屋可以说是连个月光都借不到。

    “慢着!你、你先别挂电话!”女人急声,“开个屁的灯,楼道里有监控你当我傻吗?也就幸亏那玩意儿不是夜视的。而且下午一楼天花板那堆倒霉的玻璃一掉,直接把线路都给带断了,所有人净忙着收拾烂摊子了,谁还有空修这个啊。”

    何将醉试图在尽可能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全身而退,于是他无声靠在门边,打算等人进来的时候闪身出去——就和上次一样。

    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就算被察觉到了的话,也顶多就是让屋内的另外一个人在图谋不轨之余受点惊吓罢了。

    可偏偏就是这么个人,让何将醉听着听着不仅发现居然还有意外收获,还意识到了进屋的这个人的不同寻常——连声音都似乎是他所熟悉的。

    电话那头的人隐约笑了一声。

    “笑什么笑,我已经够害怕的了,你就别在这吓人了行吗?”女人终于进了屋,手里的光源随手打到了房间门对面的墙上,“你能不能把定位弄精准点,她手机到底在哪?我说你那什么定位的东西就非得装在她手机上吗——或者要不然你直接弄个针孔摄像头来放她这屋里,裸照还是八卦什么的,肯定多少都能拍到点吧。”

    “真是最毒妇人心啊。”与女人的迫切不同,对面男声甚至颇有余裕地开始调侃。

    “少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是没看见她今天下午——”女人随手乱翻着桌面上的杂物,“要我说她就是活该,连我看上的人都敢动。下午的意外就是她的报应!正好让她医院里躺几天别来碍我的眼,运气好的话没准我以后都不用看见她了。”

    男人听了这番小儿科式的嫉妒,发出了嘲讽的一声:“手机就在附近,你赶紧找,哪那么多废话。”

    几轮对话听下来,何将醉大致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趁着女人还在低头边找东西边跟电话里的人吐槽,他悄无声息地把池观月的手机关了机,横跨一步闪身出屋下了楼。

    显然,现实里视池观月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基本也就那一个,为其提供“技术支持”或其他靠山的很有可能是个团队。能同时除掉根的斩草才是有意义的,在此之前没必要打草惊蛇,否则不一定还有什么更“厉害”的事在等着池观月。

    更何况他也不是那种爱管闲事的人。

    何将醉把池观月的手机妥帖地放进了外套口袋里。

    听刚才休息室里的女人的意思,池观月下午在剧组应该是受了比较严重的伤,现在正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

    这附近的医院也就那么几个,查一下也不算什么难事。

    辞安那边一听说池观月进医院了,赶紧火急火燎地调信息查她所在医院,查到的结果也在第一时间就同步给了何将醉,除此之外她还坚持守在工作室里以备不时之需,等他见到人确认信息无误之后她再赶过来。

    相反,等何将醉真飙车到了医院楼下后,他的动作反而慢了下来——抢救室里有医生在,哪怕真让外人进也没人能在这个时候帮得上忙,更何况现在上去了也只能在门口干着急,他没必要急于这一时。

    他点了支烟却没有下一步动作,沉默凝视着窗外夜景半晌,最后拨了个电话出去。

    “夏家的那个案子,你把关于池观月的部分给你们领导提个申请吧,剩下的我这边接应。”

    比起那种致命伤带给人的混沌,池观月这次受的伤对她自己来说还算是在可承受的范围内。

    只是她先前的旧伤不少,还大多都是靠硬挺着撑过去的。这次新伤旧伤叠在一起,再加上脑震荡带来的后遗症,池观月被转到普通病房后的连续几天里,来探视的人无一例外都没能赶上她清醒的时候,她整个人几乎一直处于沉睡状态。

    “我那么聪明一妹,不会真给砸成傻子了吧?”

    彭焕不住地张望着病床上的人,脸上的表情是真的担心,嘴里冒出来的话也是真的缺德。

    “加油,你再多来几句,没准马上就能把你姐气醒直接出来揍你了。”丁璇冲他翻了个白眼,“医生都说了观月好着呢,多休息休息就行,积点德吧你。”

    “我就不明白了,你们一个个的干嘛都这么愿意往娱乐圈里扎啊?累死累活不说,还要平白无故挨骂,最后还给自己弄出来这一身的伤,到底图什么啊。”

    丁璇一门心思全在池观月身上,懒得理他,便顺口给出了一个肤浅的回答:“图钱多。”

    “开公司不是挣得更多吗?没事再搞搞慈善,绝对不会挨那么多骂,还能积德攒口碑。”

    丁璇:“……我不开公司挣大钱是因为我不想吗?”

    彭焕一耸肩:“池观月确实就是因为不想所以才不开的。”

    丁璇一想自己那被公司排得满满当当的日程表,连抽出个探望病人的时间都费劲,最后好不容易到了这还得听资本家在这大谈“何不食肉糜”,顿时感觉连池观月都背叛她跟着彭焕这小子混成了“地主阶级”,只有自己一个人还是悲催的“包身工”。

    越想越堵心,丁璇看着屋内的“叛徒”今天也依然没有要醒的意思,于是深呼吸一口气扭头就走向电梯间。

    彭焕不明所以,抱臂几步就跟了过去:“上哪去啊?来的时候你就蹭我车说有狗仔跟着你,这会儿不怕了?不用我助理送你了?”

    丁璇:“……”

    两人拌嘴的声音消失在了电梯门后,与此同时另一部电梯停在了同一层打开了门。

    来人轻车熟路地进了池观月所在的病房,峻拔身形在病床边站定,安静地端详着她。

    大衣口袋里的物件似乎还带着病床上那人的余温,但直到亲眼见到她,他的内心也并没有从这一切中得到安慰。

    池观月还是那副恨不得把所有为背台词拍戏熬过的夜一口气全睡回来的架势,平和地躺在床上无视外界一切纷扰,只有苍白消瘦的面容透露着她的病态。

    但坚韧的气质却一如往常,眉头不安地微微锁起,即使沉睡,也绝不让人有能让她屈服妥协甚至加以亲近的肖想。

    丁璇和彭焕前脚刚离开没多长时间。也许是情况好转再加上与生俱来的觉察力,虽然二人在时池观月并没有醒过来,但昏迷状态下的她却隐约听到了和小时候放学回家路上一样熟悉的交谈声,只是听得并不十分真切。

    树荫下的几个孩子背着书包打打闹闹走走停停,旁边有豪华私家车载着身着同样校服的小姑娘平稳驶过几人。

    四人组里的小男孩张望几秒,忍不住开口:“我还是想不通啊,你们俩不是一家人吗?还在同一个学校里上学,为什么她每天上学放学都有车接车送,而你就得自己走着上下学啊。”

    两个小女孩对视片刻,其中一个伸手一扯他的衣摆,示意他闭嘴:“喂……”

    剩下的那个小女孩低头踩着树影,攥紧书包带甩了甩齐耳短发,无所谓般潇洒一笑:“因为我不稀罕。”

    暮春发生的一切并没有随着时间的迁移减淡多少色彩,甚至连那时的气息都能回味出来。

    凛冽的,掺杂了一些果木味道的……

    屋内新来的未知访客,让池观月已经恢复了一小部分的意识变得更清晰了一些。久未出声的人和似曾相识的气息让她产生了好奇,挣扎着想要彻底醒过来一探究竟。

    “不着急。”

    指腹轻轻抚平她皱起的眉头,温热宽大的掌心覆盖在她的眼皮上,扑闪挣扎的睫毛在他的温度里竟瞬间安然停摆。

    声音也是她所熟悉的。

    还记得前阵子她还对这声音给予过“干了一整瓶酒才会有的声音”的评价,如今再次听来,竟有种久违了的安心感。

    “一切都好,不用担心。东西我放在你的枕头下面了,记得收好。要保护好自己。”

    “还有很多时间,慢慢来。”那人轻声说着,而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无奈一笑,“见过太多对别人心狠手辣的人。但为达目的能对自己下狠手、还把自己折腾进抢救室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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