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雾压满山。
山峰拢在缥缈缭绕的云雾里，显得格外灰暗阴沉。
姜萤时缓缓走出极乐殿，眼眸里的血色还未敛去，耳边便传来声带着怒意的娇喝。
“姜萤时，你欺人太甚！”
与声音同时来的是道冰冷的剑光。
姜萤时微微侧脸，躲过这来势汹汹的剑，接着手腕翻转，唤出长鞭制住对方。
来人面容娇美，此时却满是愤懑，正是一向瞧她不顺眼的师姐邓霏。
“师姐好大的火气。”
姜萤时语气平淡，她不紧不慢地收紧玉影鞭，灵力驱使下，削铁如泥的长剑哗啦碎了一地。
“我又做错什么了？”
邓霏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你……！你做了什么自己不知吗？”
她怒意更甚，却不敢轻举妄动，姜萤时修为虽不如她，却有玉影鞭傍身，“沧澜秘境是不是你捣的鬼，好端端的，为什么夺了我们的秘钥，不许我们去？！”
姜萤时：“哦，这事啊。”
距离沧澜秘境开启不足半月，各宗门都积极挑选适合前去历练的弟子，合欢宗自然也不例外。
秘境可容纳修士不多，名额有限。
合欢宗往年能派去的弟子不过五六人，今年更是例外。
仅姜萤时一个。
她干脆道，“是父亲大人的主意，和我有什么干系？师姐若是不满找他说理去。”
邓霏：“什、什么？”
姜萤时微微一笑，笑容颇有嘲弄的意味，“他怕你们和我抢男人，耽误我修炼啊。”
历练嘛。
剑宗靠练剑，兽宗靠驭兽，合欢宗因为功法的特殊性，靠双修。
其他修士去秘境冲着天灵地宝或是斩杀妖兽去的。
而合欢宗女修的猎物是他们。
是人都想要最好的，每年为看上同一修士而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合欢宗女修比比皆是。
而上次姜萤时去秘境，就因同门女修作怪而铩羽而归——修为不仅没精进多少，还落个痴情眼光差的名声。
合欢宗宗主不想旧事重演，便夺了拿到沧澜秘境秘钥的弟子资格，让姜萤时独去，这样不管她中意谁，都不会有人来抢。
邓霏不信：“宗主一向公正严明，怎会如此行事，定是你教唆——”
“就算是我出的主意，父亲大人已下了命令，不是么？”
姜萤时又笑，她歪了歪头，“师姐刚刚问我凭什么，明知故问。”
“谁让我的父亲是合欢宗宗主呢。”
她的语气太理所当然，邓霏竟说不出辩驳的话。
姜萤时：“师姐想杀我，可有想过后果？”
邓霏心神一震：“我不是想杀你，我只是教训、”
可惜更多的话没说出口，她就瞪圆了眼。
一根从极乐殿飞出的银针，带着元婴修士澎湃汹涌的灵力，正中她眉心。
顷刻间夺去邓霏性命。
失去生机的身体轰然倒地。
姜萤时垂眸，面不改色从尸体旁边踏过去。
-
邓霏被宗主一击毙命的消息很快传出。
穆黎闻声而来，见姜萤时盘坐在地上做木雕。
绯红的裙摆迤逦铺地，墨发披散，衬得白瓷般的肌肤细腻如玉，艳丽的眉眼无悲无喜，淡漠得像是什么都装不进去，天生上扬的嘴角却噙着抹柔和的笑意。
细长灵巧的手指翻飞，木屑零落，散发着清新又带着一丝涩气的木香。
很恬静美好的画面——如果她手中木雕的不是邓霏的脸的话。
穆黎心绪莫名，“小师妹。”
“师姐稍等，”姜萤时头也不抬，用尖刀慢慢划出木雕娃娃的眼皮，“我马上就好。”
和邓霏这种同宗的随口称呼的师姐不同，穆黎是同门真师姐，比姜萤时早二十年拜入妙音仙子门下。
妙音仙子虽是合欢宗长老之一，却不爱管闲事，常闭关修炼，收了年幼弟子，也扔给穆黎教导。
穆黎脾气冷，但带孩子很是用心。
两人感情向来亲厚。
雕刻已成。
姜萤时抚去木雕娃娃脸上的木屑，轻轻吹了口气。
木雕娃娃倏地睁开黝黑的眼。
穆黎呼吸一窒。
姜萤时神色如常，用灵力裹着木雕娃娃放架子上。这件屋子是她的一间储藏室，囤各类杂书和闲暇时的手工品。
两排架子上已摆满木雕娃娃，从粗糙到精细，不难看出她手艺渐长。而每个娃娃的面容都不一样，有些穆离认识，有些却叫不出名。
每个木雕背后都是一条命。
一些想杀姜萤时而因此陨落的人的命。
被二三十个木雕空洞的眼眸注视着，穆黎后背发凉。
她缓了缓神，“小师妹，你最近可是有什么心事？”
不然怎么……借刀杀人。
合欢宗宗主沉迷闭关修炼，对自己唯一的女儿并不大上心，只每隔几个月召见一次而已。
但若有人想要姜萤时的命，便是触了他的逆鳞。
出手那叫一个干脆。
姜萤时年少时，看人不顺眼，故意演过骄纵的轻狂模样，激得人起了杀心，顺理成章地借姜世成除人。
后来她被穆黎教导几次，又长了岁数，脾气渐渐好起来，没再这么做过。
邓霏寻衅不是一次两次，讥笑的话没少说，但万没到要搭上性命为代价的地步。
“师姐要问的可是邓霏？”
姜萤时不答，话题一转已是明白穆离的来意。
“她有些倒霉。”
姜萤时微不可闻地轻叹口气，“正巧……父亲见我修为停滞不前，不大高兴。”
何止是不大高兴。
其实姜世成的眼神恨不得吃她的肉。骂她空有漂亮皮囊，却不思进取，惑人法术修炼得没眼看。连着几个双修人选，不是撩拨失败，就是再悻悻而归。
几年下来，修为没提升一点。
白瞎他洗筋伐髓的灵丹妙药。
姜萤时沉默地挨了训斥，又被罚割腕放血，鲜红的液体盛满一碗才叫停。
她一出门，就遇上邓霏。
姜萤时的脾气向来不好，只是有穆黎这样的诚心为她好的师姐筹谋打算，她配合地收起獠牙和戾气装乖。
邓霏的运气不好触她霉头，但也不差。
她的魂，是姜萤时搜集到最完整的一个。
说不定能转成鬼修。
不过这事，穆黎没必要知晓。
姜萤时垂下眼眸，“是我没用。”
她把过错往自己身上一揽，穆黎反而心软起来，小师妹根骨不佳，悟性也算不上好，能在二十出头的年纪筑基，全靠勤奋修炼肯吃苦。
偏偏宗主急得不行，巴不得她明日结丹，后天元婴——寄予厚望也不能厚成这样。
杀孽到底是宗主造的，小师妹还雕些娃娃来纪念，虽然那娃娃有些渗人……
但穆黎没再苛责，她宽慰道，“修炼之途本就悠久漫长，你也不用太急于一时了，此次沧澜秘境就你一人前去，不管什么修士随你挑，睡他十个八个的，总能结丹。”
姜萤时点点头。
她面上乖巧，穆黎却知晓她没怎么听进去，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虽然打小长在合欢宗，姜萤时在感情上却有自己的原则和坚持，比如选定一个双修对象同时不考虑其他人。
她说要给对方基本的尊重。
穆黎觉得有些新奇，合欢宗上下就没有这般行事作风的，也不知姜萤时是从哪学来的。
该问的她问得差不多，将自己珍藏的丹药符箓硬塞给姜萤时后，穆黎便施施然离去。
而姜萤时收起丹药，将缠在玉影鞭上的魂灵用灵力引着，慢慢移到木雕娃娃上。
木架下面有灵石摆成聚灵阵滋养着，灵气比周遭要足。
魂灵自然地附上去，黝黑的眼睛多了丝眼白，不太明显。
正常人死掉该入轮回。
修真者或有机遇，以鬼魂之身再度踏上修炼一途。
这机遇自然不是什么好的——含恨枉死，或有未完成的遗愿，意志情绪强烈到一定程度，才会有魂魄的碎片留在这世间少许。
经年累月，吞噬灵力和鬼气逐渐变强，催生出心智，再幻化出躯体，便是鬼修了。
不过到底是阴暗情绪滋生出的污秽邪恶生物，妖鬼祸乱层出不穷。
修真界人人得而诛之。
也就有妖王魔主的的阴虚境能接纳包容。
合欢宗虽作风不正，却也在正道挂了名。
不能被其他人发现。
姜萤时为木雕娃娃擦拭灰时，按惯例施下几个隐匿鬼气的咒。
说起来，这用木雕娃娃箍魂的法子，还是她娘教给她，让给她自己用的。
穆黎不知道。
姜萤时雕的第一个木雕娃娃，有着六岁小孩的身形和她自己的脸。
当初她也差一点，就成功死掉了。
但命运可能偏爱她。
就像她上辈子得癌死后好运地重生在修真世界，命运舍不得她做不成人而做鬼。
姜萤时没死成，也不想死了。
求死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但或许，她能试试另一条路——变强。
只要她足够强……
姜萤时动动手指，拿起最新的木雕娃娃。
“邓霏、邓霏、邓霏……”
她招魂一样念起来。
娃娃眼睛转了转，毫无反应。
姜萤时轻声又问，“杀你的人是谁？”
这下娃娃的表情一变，木头脸跟活过来似的挣扎扭曲，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你、你……！”
姜萤时摁住娃娃的头，慢条斯理道，“不对。”
她向娃娃输送灵力。
记忆不全的残魂自发享受起来，认知因为这对自己好的行为有所改变。
是吗？
她记错了吗？
杀自己的人会对自己好吗？
而姜萤时不紧不慢地开口，不疾不徐的声音沉稳得让人心生信服，“杀你的，是姜世成。”
“合欢宗宗主，姜世成。”
-
三日后，沧澜秘境。
坐落于半山腰的秘境尚未开放，已聚集不少修士。有三三两两的闲云散修，也有衣袍各异的宗门弟子。
熙来攘往。
山脚的别云镇更是热闹非凡。
来秘境历练的修士总要有落脚休憩的地方，是以别云镇大小客栈开得满满当当，趁机卖灵果丹药、破旧古籍和符箓的人也比比皆是。
姜萤时在人群中穿梭，翻阅过路边摊贩夸夸其谈的孤本，又摸了下毛绒可爱灵宠的脑壳儿，不由下了个结论。
不管什么时代，热门景点都有宰客骗人的。
孤本乱用古字，语法错得离谱。
灵宠是普通猫狗假扮的，一身灵力是半成品丹药喂出来的假象。
她满足了好奇心，面对极力的推销，淡定表示，“我买不起。”
姜萤时气质太盛，总让人下意识看向她的姣好的面容而忽视衣装，这么仔细一打量才发现人果然穷酸。
一身雪青色衣裙素雅简朴，青丝用竹簪挽着，散漫且随意。
饰品倒戴得琳琅满目，耳垂坠着流苏，指间玉石银戒多到晃眼。
但流光溢彩的是材质本身自带的特性，而非蕴含的灵气。
起装点作用的俗物而已。
摊贩收回打量的视线，转头拉拢起别的客人。
姜萤时不以为意。
两年前她来沧澜秘境，排场做得很足，出尽了风头。
结果不仅没对秘境历练有什么帮助，还让人眼红嫉妒，编了个李代桃僵的好戏，顺走她好不容易才勾搭上的双修对象。
虽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那人眼瞎——不是骂人，生理意义上的。
但姜萤时还是膈应。
她只身一人，目的与上次不大相同，自然越低调越好。
为了不被认出她是合欢宗女修，姜萤时拒绝师姐穆黎的护送不说，还用塑颜丹换了张脸——也就元婴修士能看穿她真容。
四舍五入约等于没有。
修真界地杰人灵，修士虽然遍地走，但以炼气筑基最多。金丹已是凤毛麟角，元婴更是可以开宗立派的大能，大多闭关修炼，不是那么好遇见的。
姜萤时没给自己捏太丑，略微调整下眉梢眼角的弧度，又改了改脸型，让五整张脸看起来没那么凌厉而已。
殊不知她本身习惯披上张扬的气质，素雅的衣裳没能遮掩太多，反而更显出一丝矛盾的吸引力。
她在街上乱逛，没少引得路人驻足凝望。
姜萤时习以为常，但隐约觉得有道视线格外灼热、久长、不容忽视，可当她回头看去，却什么都没瞧见。
或许是错觉。
姜萤时并未在意，见时间消磨得差不多，她慢悠悠地掐诀往山上去。
天空忽暗。
乌泱泱的一群白衣踏剑而来，气势恢宏，颇为壮观。
是万剑宗的弟子。
作为修真界公认的战力最强的门派，万剑宗门下多剑修。
为首一人面容俊秀，长发用玉冠束起，身姿挺拔如松柏，白色衣袍上少见的银丝云纹，彰显他的身份。
裴修竹，万剑宗掌门的亲传弟子。
万剑宗近三十年来最负盛名的剑道天才。
十三筑基，十九踏入金丹，如今二十一岁，便已修炼至金丹圆满。
有人曾说，若他专注剑道，不妄生心魔，飞升是迟早的事。
姜萤时在那冷漠且熟悉的脸上停留一瞬，挑了挑眉。
还挺巧。
瞎眼的前任竟也来故地重游。
山峰拢在缥缈缭绕的云雾里，显得格外灰暗阴沉。
姜萤时缓缓走出极乐殿，眼眸里的血色还未敛去，耳边便传来声带着怒意的娇喝。
“姜萤时，你欺人太甚！”
与声音同时来的是道冰冷的剑光。
姜萤时微微侧脸，躲过这来势汹汹的剑，接着手腕翻转，唤出长鞭制住对方。
来人面容娇美，此时却满是愤懑，正是一向瞧她不顺眼的师姐邓霏。
“师姐好大的火气。”
姜萤时语气平淡，她不紧不慢地收紧玉影鞭，灵力驱使下，削铁如泥的长剑哗啦碎了一地。
“我又做错什么了？”
邓霏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你……！你做了什么自己不知吗？”
她怒意更甚，却不敢轻举妄动，姜萤时修为虽不如她，却有玉影鞭傍身，“沧澜秘境是不是你捣的鬼，好端端的，为什么夺了我们的秘钥，不许我们去？！”
姜萤时：“哦，这事啊。”
距离沧澜秘境开启不足半月，各宗门都积极挑选适合前去历练的弟子，合欢宗自然也不例外。
秘境可容纳修士不多，名额有限。
合欢宗往年能派去的弟子不过五六人，今年更是例外。
仅姜萤时一个。
她干脆道，“是父亲大人的主意，和我有什么干系？师姐若是不满找他说理去。”
邓霏：“什、什么？”
姜萤时微微一笑，笑容颇有嘲弄的意味，“他怕你们和我抢男人，耽误我修炼啊。”
历练嘛。
剑宗靠练剑，兽宗靠驭兽，合欢宗因为功法的特殊性，靠双修。
其他修士去秘境冲着天灵地宝或是斩杀妖兽去的。
而合欢宗女修的猎物是他们。
是人都想要最好的，每年为看上同一修士而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合欢宗女修比比皆是。
而上次姜萤时去秘境，就因同门女修作怪而铩羽而归——修为不仅没精进多少，还落个痴情眼光差的名声。
合欢宗宗主不想旧事重演，便夺了拿到沧澜秘境秘钥的弟子资格，让姜萤时独去，这样不管她中意谁，都不会有人来抢。
邓霏不信：“宗主一向公正严明，怎会如此行事，定是你教唆——”
“就算是我出的主意，父亲大人已下了命令，不是么？”
姜萤时又笑，她歪了歪头，“师姐刚刚问我凭什么，明知故问。”
“谁让我的父亲是合欢宗宗主呢。”
她的语气太理所当然，邓霏竟说不出辩驳的话。
姜萤时：“师姐想杀我，可有想过后果？”
邓霏心神一震：“我不是想杀你，我只是教训、”
可惜更多的话没说出口，她就瞪圆了眼。
一根从极乐殿飞出的银针，带着元婴修士澎湃汹涌的灵力，正中她眉心。
顷刻间夺去邓霏性命。
失去生机的身体轰然倒地。
姜萤时垂眸，面不改色从尸体旁边踏过去。
-
邓霏被宗主一击毙命的消息很快传出。
穆黎闻声而来，见姜萤时盘坐在地上做木雕。
绯红的裙摆迤逦铺地，墨发披散，衬得白瓷般的肌肤细腻如玉，艳丽的眉眼无悲无喜，淡漠得像是什么都装不进去，天生上扬的嘴角却噙着抹柔和的笑意。
细长灵巧的手指翻飞，木屑零落，散发着清新又带着一丝涩气的木香。
很恬静美好的画面——如果她手中木雕的不是邓霏的脸的话。
穆黎心绪莫名，“小师妹。”
“师姐稍等，”姜萤时头也不抬，用尖刀慢慢划出木雕娃娃的眼皮，“我马上就好。”
和邓霏这种同宗的随口称呼的师姐不同，穆黎是同门真师姐，比姜萤时早二十年拜入妙音仙子门下。
妙音仙子虽是合欢宗长老之一，却不爱管闲事，常闭关修炼，收了年幼弟子，也扔给穆黎教导。
穆黎脾气冷，但带孩子很是用心。
两人感情向来亲厚。
雕刻已成。
姜萤时抚去木雕娃娃脸上的木屑，轻轻吹了口气。
木雕娃娃倏地睁开黝黑的眼。
穆黎呼吸一窒。
姜萤时神色如常，用灵力裹着木雕娃娃放架子上。这件屋子是她的一间储藏室，囤各类杂书和闲暇时的手工品。
两排架子上已摆满木雕娃娃，从粗糙到精细，不难看出她手艺渐长。而每个娃娃的面容都不一样，有些穆离认识，有些却叫不出名。
每个木雕背后都是一条命。
一些想杀姜萤时而因此陨落的人的命。
被二三十个木雕空洞的眼眸注视着，穆黎后背发凉。
她缓了缓神，“小师妹，你最近可是有什么心事？”
不然怎么……借刀杀人。
合欢宗宗主沉迷闭关修炼，对自己唯一的女儿并不大上心，只每隔几个月召见一次而已。
但若有人想要姜萤时的命，便是触了他的逆鳞。
出手那叫一个干脆。
姜萤时年少时，看人不顺眼，故意演过骄纵的轻狂模样，激得人起了杀心，顺理成章地借姜世成除人。
后来她被穆黎教导几次，又长了岁数，脾气渐渐好起来，没再这么做过。
邓霏寻衅不是一次两次，讥笑的话没少说，但万没到要搭上性命为代价的地步。
“师姐要问的可是邓霏？”
姜萤时不答，话题一转已是明白穆离的来意。
“她有些倒霉。”
姜萤时微不可闻地轻叹口气，“正巧……父亲见我修为停滞不前，不大高兴。”
何止是不大高兴。
其实姜世成的眼神恨不得吃她的肉。骂她空有漂亮皮囊，却不思进取，惑人法术修炼得没眼看。连着几个双修人选，不是撩拨失败，就是再悻悻而归。
几年下来，修为没提升一点。
白瞎他洗筋伐髓的灵丹妙药。
姜萤时沉默地挨了训斥，又被罚割腕放血，鲜红的液体盛满一碗才叫停。
她一出门，就遇上邓霏。
姜萤时的脾气向来不好，只是有穆黎这样的诚心为她好的师姐筹谋打算，她配合地收起獠牙和戾气装乖。
邓霏的运气不好触她霉头，但也不差。
她的魂，是姜萤时搜集到最完整的一个。
说不定能转成鬼修。
不过这事，穆黎没必要知晓。
姜萤时垂下眼眸，“是我没用。”
她把过错往自己身上一揽，穆黎反而心软起来，小师妹根骨不佳，悟性也算不上好，能在二十出头的年纪筑基，全靠勤奋修炼肯吃苦。
偏偏宗主急得不行，巴不得她明日结丹，后天元婴——寄予厚望也不能厚成这样。
杀孽到底是宗主造的，小师妹还雕些娃娃来纪念，虽然那娃娃有些渗人……
但穆黎没再苛责，她宽慰道，“修炼之途本就悠久漫长，你也不用太急于一时了，此次沧澜秘境就你一人前去，不管什么修士随你挑，睡他十个八个的，总能结丹。”
姜萤时点点头。
她面上乖巧，穆黎却知晓她没怎么听进去，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虽然打小长在合欢宗，姜萤时在感情上却有自己的原则和坚持，比如选定一个双修对象同时不考虑其他人。
她说要给对方基本的尊重。
穆黎觉得有些新奇，合欢宗上下就没有这般行事作风的，也不知姜萤时是从哪学来的。
该问的她问得差不多，将自己珍藏的丹药符箓硬塞给姜萤时后，穆黎便施施然离去。
而姜萤时收起丹药，将缠在玉影鞭上的魂灵用灵力引着，慢慢移到木雕娃娃上。
木架下面有灵石摆成聚灵阵滋养着，灵气比周遭要足。
魂灵自然地附上去，黝黑的眼睛多了丝眼白，不太明显。
正常人死掉该入轮回。
修真者或有机遇，以鬼魂之身再度踏上修炼一途。
这机遇自然不是什么好的——含恨枉死，或有未完成的遗愿，意志情绪强烈到一定程度，才会有魂魄的碎片留在这世间少许。
经年累月，吞噬灵力和鬼气逐渐变强，催生出心智，再幻化出躯体，便是鬼修了。
不过到底是阴暗情绪滋生出的污秽邪恶生物，妖鬼祸乱层出不穷。
修真界人人得而诛之。
也就有妖王魔主的的阴虚境能接纳包容。
合欢宗虽作风不正，却也在正道挂了名。
不能被其他人发现。
姜萤时为木雕娃娃擦拭灰时，按惯例施下几个隐匿鬼气的咒。
说起来，这用木雕娃娃箍魂的法子，还是她娘教给她，让给她自己用的。
穆黎不知道。
姜萤时雕的第一个木雕娃娃，有着六岁小孩的身形和她自己的脸。
当初她也差一点，就成功死掉了。
但命运可能偏爱她。
就像她上辈子得癌死后好运地重生在修真世界，命运舍不得她做不成人而做鬼。
姜萤时没死成，也不想死了。
求死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但或许，她能试试另一条路——变强。
只要她足够强……
姜萤时动动手指，拿起最新的木雕娃娃。
“邓霏、邓霏、邓霏……”
她招魂一样念起来。
娃娃眼睛转了转，毫无反应。
姜萤时轻声又问，“杀你的人是谁？”
这下娃娃的表情一变，木头脸跟活过来似的挣扎扭曲，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你、你……！”
姜萤时摁住娃娃的头，慢条斯理道，“不对。”
她向娃娃输送灵力。
记忆不全的残魂自发享受起来，认知因为这对自己好的行为有所改变。
是吗？
她记错了吗？
杀自己的人会对自己好吗？
而姜萤时不紧不慢地开口，不疾不徐的声音沉稳得让人心生信服，“杀你的，是姜世成。”
“合欢宗宗主，姜世成。”
-
三日后，沧澜秘境。
坐落于半山腰的秘境尚未开放，已聚集不少修士。有三三两两的闲云散修，也有衣袍各异的宗门弟子。
熙来攘往。
山脚的别云镇更是热闹非凡。
来秘境历练的修士总要有落脚休憩的地方，是以别云镇大小客栈开得满满当当，趁机卖灵果丹药、破旧古籍和符箓的人也比比皆是。
姜萤时在人群中穿梭，翻阅过路边摊贩夸夸其谈的孤本，又摸了下毛绒可爱灵宠的脑壳儿，不由下了个结论。
不管什么时代，热门景点都有宰客骗人的。
孤本乱用古字，语法错得离谱。
灵宠是普通猫狗假扮的，一身灵力是半成品丹药喂出来的假象。
她满足了好奇心，面对极力的推销，淡定表示，“我买不起。”
姜萤时气质太盛，总让人下意识看向她的姣好的面容而忽视衣装，这么仔细一打量才发现人果然穷酸。
一身雪青色衣裙素雅简朴，青丝用竹簪挽着，散漫且随意。
饰品倒戴得琳琅满目，耳垂坠着流苏，指间玉石银戒多到晃眼。
但流光溢彩的是材质本身自带的特性，而非蕴含的灵气。
起装点作用的俗物而已。
摊贩收回打量的视线，转头拉拢起别的客人。
姜萤时不以为意。
两年前她来沧澜秘境，排场做得很足，出尽了风头。
结果不仅没对秘境历练有什么帮助，还让人眼红嫉妒，编了个李代桃僵的好戏，顺走她好不容易才勾搭上的双修对象。
虽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那人眼瞎——不是骂人，生理意义上的。
但姜萤时还是膈应。
她只身一人，目的与上次不大相同，自然越低调越好。
为了不被认出她是合欢宗女修，姜萤时拒绝师姐穆黎的护送不说，还用塑颜丹换了张脸——也就元婴修士能看穿她真容。
四舍五入约等于没有。
修真界地杰人灵，修士虽然遍地走，但以炼气筑基最多。金丹已是凤毛麟角，元婴更是可以开宗立派的大能，大多闭关修炼，不是那么好遇见的。
姜萤时没给自己捏太丑，略微调整下眉梢眼角的弧度，又改了改脸型，让五整张脸看起来没那么凌厉而已。
殊不知她本身习惯披上张扬的气质，素雅的衣裳没能遮掩太多，反而更显出一丝矛盾的吸引力。
她在街上乱逛，没少引得路人驻足凝望。
姜萤时习以为常，但隐约觉得有道视线格外灼热、久长、不容忽视，可当她回头看去，却什么都没瞧见。
或许是错觉。
姜萤时并未在意，见时间消磨得差不多，她慢悠悠地掐诀往山上去。
天空忽暗。
乌泱泱的一群白衣踏剑而来，气势恢宏，颇为壮观。
是万剑宗的弟子。
作为修真界公认的战力最强的门派，万剑宗门下多剑修。
为首一人面容俊秀，长发用玉冠束起，身姿挺拔如松柏，白色衣袍上少见的银丝云纹，彰显他的身份。
裴修竹，万剑宗掌门的亲传弟子。
万剑宗近三十年来最负盛名的剑道天才。
十三筑基，十九踏入金丹，如今二十一岁，便已修炼至金丹圆满。
有人曾说，若他专注剑道，不妄生心魔，飞升是迟早的事。
姜萤时在那冷漠且熟悉的脸上停留一瞬，挑了挑眉。
还挺巧。
瞎眼的前任竟也来故地重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