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画室开在咖啡厅的上面,外墙被漆成淡粉色,通过笔直延申的走廊通道,墙上挂着学生和教授的作品,门口挂着Egon Schiele的画就是季泽惟的教室,几只笨拙的飞蛾绕着室内的白炽灯飞舞,时不时发出碰撞的响声。

    季泽惟手上拎着外卖袋子走进画室,教室里边零零散散坐着几个学生,他走到正在戴着耳机涂涂画画的顾珩旁边。

    “喏,给你。”季泽惟放下一份焗饭在他的桌子上,顾珩低头一看,嚯!还是他最喜欢的海鲜焗饭。

    “惟哥,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感动~”他的脸赶忙贴了上去,被季泽惟的手推开继续挣扎了会儿,“难得呀。”

    季泽惟用手点了一下袋子,“吃你的吧。”他把外卖盒子打开,特意找了个好角度让食物拍起来更美味,把焗饭的照片发给了时筠。

    在一旁的顾珩尽收眼底,他笑嘻嘻:“我说呢,原来是因为人家时筠啊。”又八卦地瞅他:“你们和好了?”

    “你想多了,我们压根就没吵架。”季泽惟漫不经心地摇摇手指头,两人这最多是整理心情,顾珩一单身狗懂什么,他懒得和他计较。

    顾珩也懒得拆穿他,过去一周到底是谁在摆臭脸啊,“怪不得这几天上学也变得勤快了,怕不是整天跟在人家屁股后头跑。”他感慨:“都说爱情的力量伟大,兄弟你好陌生。”

    季泽惟全当没听见,心里美滋滋,等了一会儿估计因为时筠在上课没空看手机,他兴致淡了些。

    班级老师把上次作业的评分反馈发到了群里,顾珩耸耸肩看到自己的作品被评为二等,是他预想过的分数。他往上滑动照片,看到季泽惟的在一等的评级。

    “我这次的分数算不赖了。”顾珩伸手跟季泽惟要手机,想观赏一番他的作品。“给我看看你的。”

    季泽惟翻出当时用手机拍了的一张照片递给他,顾珩点开一看除了构图和色彩的运用出色,画布底下的一个小人越看越熟悉,这不是时筠吗。

    “你小子。”顾珩也是头一回见他对女生这么上心,真是稀奇。“我都还没问你是怎么就喜欢上她的?”

    他垂下眼,脑海里浮现时筠的笑脸,自己也感到疑惑,季泽惟诚恳地回答:“不知道,感觉。”

    顾珩听了眼前一黑,感情哥们过家家呢,他追问:“那么她呢?”时筠对他又是什么感受呢,只把他当朋友吗,还是异性?

    季泽惟不回话,拿回手机眼睛一弯乐了,他看到时筠的信息:“看起来很好吃,吃饱饱哦。”

    他吃了一口,皱着眉评价:“饭煮的太软了,和芝士混在一起像喝粥,青椒也很苦。”跟美食家似地找茬。

    对话框的点点消失又出现,估计时筠在想措辞,最后发来:“捏着鼻子克服!”

    他真的听从了她的建议,捏着鼻子咽下了一口,意识到自己有点可笑又捧着碗吃得干干净。

    “吃完了,勇敢狗狗不怕困难。”他比了个拇指,拍了空盘的照片发给她。

    时筠在那头笑出声,跟着唱了出来。她很快地回:“给你奖励小红花。”季泽惟也笑了,自己被人当成了小宝宝。为什么明明听起来和妈妈以往说过的话差不多,却让他有不同的感受。

    让季泽惟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小学的时候,那些不能在规定时间吃完饭的孩子,老师会叉着腰等着他们吃完整份午餐后才可以去休息、玩耍。当大家在外面操场奔跑、玩的时候,自己还得乖乖坐在教室里把那些又硬又干的面包咽下去。

    每次不是胃吃不下了就是实在不想吃,季泽惟还是宁愿看着食物发呆,老师因为杨玉珊的嘱咐倒也没有太多意见,通常都耐心等待。

    在家里的时候,杨玉珊就没有那么好说话。她在厨房一边哼歌,一边把食物捣碎,那些所谓有营养却难吃的蔬菜和面包被搅拌成浆糊似的混合物,从橱柜的最里面拿出药片扔了进去。

    季泽惟单手托着脸颊,一脸无趣地戳着盘子,金属餐具摩擦发出铿锵声,杨玉珊看他这副模样,换上平和温柔的语调哄他:“小宝贝,今天上学开心吗?”

    他摇了摇头,又点点头:“还行,妈妈,我觉得今天好多了。”季泽惟把面前的餐盘移开, “可以不吃了吗?”

    “任性。”杨玉珊嘀咕着,“这样你可是要长不大的,小惟。”

    “要是每天都要吃这种东西才能长大,那我还是不要长大的好。”他皱眉,不明白病好了之后为什么还要继续吃药,为什么被强迫着吃东西。

    杨玉珊变得消沉,她僵硬地把玉米粒塞到嘴里,“都是妈妈不好,要是妈妈把你生得健康就好了。”声音很平静,平静得令人悲伤,她伸手抚摸他的脸庞和头发,一边低声地自言自语:“宝宝生病了,宝宝真可怜。”

    以前躺在在病床上的时候,杨玉珊坐在床沿,端着一匙酸涩的糖浆到他的嘴边,如果他抿着唇不动的话,那个勺子就直接冲撞进他的嘴唇和门牙,硬塞到嘴巴里头,她的一双眼冷静又阴翳,她很擅长软硬兼施,只要他躺在她的怀里,表现得像纸人儿那一般柔软,听话,她得表情越是满足。

    在他学会反锁房门之前,杨玉珊每天晚上都要悄悄地坐在床边,湿润的手贴在他的额头上测试温度,她有时会俯身观察他是不是在装睡,她的气息喷在他的脖子上,如果耳朵贴在他的胸脯上能听见他浅浅的呼吸声,就会嫣然一笑。

    季泽惟想起她上次情绪激动,是周末去医院的路上在车里痛哭。只因为季泽惟不想去复查,他坚持自己已经痊愈,没有生病。

    杨玉珊掩着脸哭了一会儿,抬起脸和他说话,声音很尖锐很急切。“季泽惟,我是你的妈妈,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她的眼神呆滞,眼眶旁一圈红,让他感到一阵攻心的恐慌,胃感到痉挛。

    “你不懂我多希望我的妈妈还在世,可以这么亲切地对待我。”她又搬出外婆,暗示他有多不会感恩。

    季泽惟甚至坏心眼地想要是他继续反驳,她会不会再搬出自己的丈夫,自己的父亲。他觉得自己有点条件反射般地逆反,不愿意顺从,想要看到她受伤的表情,想伤害她的欲望就像一阵刺痛,像不实施就无法关上的开关。

    同时这一切让他感到厌烦,想要妥协让步,是不是只要依顺她的想法就能让事情变得简单得多?只要听妈妈的话,应该就皆大欢喜了,自己的感受这种事怎么样都无所谓,季泽惟感到矛盾。

    但是他遇到了时筠,那么她到底哪里不一样了。他一时之间也说不上来,因为不想思考、不想焦虑,他自顾自地把她当成了防空洞或救生圈,他决定相信她,要和她坦白这件事,虽然不是现在,或许就在不久的将来。

    季泽惟上完课一看时间还不算晚,他琢磨着要不要去见时筠,还没想好手机就响了。

    “喂,季泽惟!”时筠在那头笑,不知道在乐什么。

    “你在哪里?”听得季泽惟也勾起嘴角,两个人对着手机一通傻笑。

    “我在...商业街,你在哪呢?”她犹豫着回答,试图掩饰什么。

    “我现在在画室呢,要不要去吃宵夜?”

    “不是,你到学校的公交车站等我一下。”她语气匆匆,有些急切地说:“手机快没电了。”

    季泽惟看着一辆辆的公交开走,他看了手表,心里嘀咕着怎么还没到。终于又一辆公交停在了面前,他看见一个身影从后座跑到公交车门。

    时筠下了车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她笑着问:“等我很久了吗?”

    “嗯,还好不是很久。”季泽惟摇摇头,看着她有些乱的头发,鼻尖沁出的汗珠。他看着时筠走近了一步,整个人都要撞到他怀里似的。

    季泽惟不动声色地盯着她好奇,只见她举起藏在身后的一只手,然后放在了他的鼻尖下,时筠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扫视,脸上浮起狡黠的笑容。“看!给你小红花。”她郑重地把红色花瓣贴纸粘在他的手背上。

    看他不吭声,时筠又机灵古怪地抓过来他的手臂,一边贴一边笑盈盈抬头看他:“全给你贴满。”

    季泽惟一顿,局促地笑着问:“你把我当小孩啊?”她的手温热又柔软搭在了自己的手上,他难得的不知所措。

    时筠轻声细语地哄他:“对啊。”她的整张脸不可思议地占据了他眼前所及的一切,温柔的目光布上了一层神性的柔纱。“你就是勇敢的乖小孩啊。”

    陡然,季泽惟愣愣地看着她,喉结滚动,呼吸也乱了节奏,就是这个心怦怦直跳却又让人莫名安定的感觉,她编织了巨大柔软的安全网,无论自己从多高处掉下来,可以相信她会把自己牢牢接住,然后缓缓降落到安全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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