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不轻商,吃穿住行上并未太多限制商人,但官宦世族和平民百姓到底是不一样的。

    沈流光算是大豪商,但府邸规模形制依旧不能超越某种限度。

    而顾府作为一等世族家主、当朝宰相的府邸,便不受此限。

    顾府比沈流光名下最大的府邸还要大个至少一倍。

    石景、水景,亭台楼阁,奇松异木,颇有意趣。似江南水乡般温婉,又透露出金戈铁马般威严的意味。雅却不柔弱,是座很有格调的宅子。

    顾大人品味果然不俗。

    “夫人,大人在书房,我等非召不得入内,您请进。”

    ???夫人?沈流光被管事的领着走时,沉浸在欣赏美景之中。到了停下之后,被人这么一喊,她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这么快就叫上夫人了。

    领着沈流光进来的正是送信给沈府的杨管事。他刚刚斟酌了下是叫沈老板还是夫人,在想想顾大人对这位即将过门夫人的宠爱劲儿后,咬咬牙,还是叫夫人吧。

    沈流光到底没出言反驳,反正就两天后的事儿,没什么难为情的。

    “好。”

    顾珩之是顾家嫡系,虽非行伍之人,却也从小习武,顾家家学如此,历代宗族子弟都要的,家主继承人更是要求严格。

    是以顾珩之耳力极佳,杨管事和沈流光在书房外的对话,他能听到。

    沈流光应下了夫人这一称谓时,他不由得弯唇一笑。

    她来了。顾珩之放下手中笔墨。起身朝她走去。

    沈流光一袭粉衣,锦缎披纱,雪肤乌发,在微暗的天色中显得格外动人,是个十足的美人。

    他知道,她上月刚过完十八的生辰。他当时着人送了礼。她比他年纪小。

    “顾郎。”沈流光见面前玄衣男子后,便眉眼弯弯地唤了声。

    顾珩之听到后心里有些愉悦,他以前只觉沈流光声音好听,但今日发现,不仅好听,还有些发软,发腻,勾人。

    刚刚想见的人就这么笑盈盈地出现在面前,顾珩之也没忍,便搂腰将人抱至怀中。

    “有些想见你,本该我过你府上,但想到今日府中昙花盛开,便接你过来赏景了。”顾珩之一边说,一边轻抚美人长发。

    顾大人说“本该我过你府上”,沈流光心里暖洋洋的,顾大人就是这样好,并未因她商人的身份便轻看她,也未因自己势大而认定她要迁就着他,他说他想见她,说本该是他过她府上的。

    在顾大人面前,她从未曾被一丝怠慢轻看过。

    教她怎能不动心。

    而且顾大人说,他想她。

    沈流光双手环住面前男子精瘦的腰,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抬眼看他,眼里忍不住的依恋:“顾郎怜惜我。”

    她在勾他,

    她知道,

    他也知道。

    沈流光是偌大一个商号的老板,顾珩之更是出身世家的权臣。两人都不是懵懂的少男少女,见的人多了,自懂人心。

    顾珩之往日也不是没见过绝色美人,因他身份尊贵,更是有很多攀附之人上赶着找人对他投怀送抱。他此生见过很多眼神,魅惑的,楚楚可怜的,暧昧不清的……但他从未入过心。

    但今日,怀中女子双眸含情,他心念动了。

    顾珩之轻抚女子细腰,缓缓下滑。

    沈流光心怦怦跳,她从未与男子如此亲近。

    “啊!”沈流光一声娇呼。

    顾珩之竟然……竟然拍她的臀!

    光风霁月的顾大人,怎会如此。沈流光羞得耳朵都泛粉红。

    咳咳,顾珩之忍住心念正色道:“好好说话,别招我。今日放过你,都记在大婚之后。”

    假正经,顾大人您说这话前能不能别掐着我的腰,这样才能让我信您是柳下惠——当然,沈流光只腹诽,不会戳破。

    “好,都依顾郎的。”沈流光一边说一边往顾珩之怀里蹭,在听到顾珩之深呼吸几口气后,才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顾珩之轻叹一声,两日后大婚,便是到时候她再想躲也不行了,暂且放过这小狐狸。

    平南王府,书房。

    世子宁远立于窗前,思绪远飘。

    宁远记得他第一次见到沈流光是在三年前,那时她还不叫沈流光。

    三年前的某一天,他正和好友从酒楼出来,见到一群身着华服的女娘在欺负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娘。

    衣着朴素的女娘眼神害怕,难受,但却一言不发,任人奚落,直到欺负她的女娘骂够了、觉得对方不还口没意思地离开,这位受欺负的女娘才开始掉眼泪。

    这女娘约莫十五六岁,纤弱得很,偏那一张脸很动人,至少宁远觉得,此女比家里那些通房都要好看。

    但女娘看起来不像是丫鬟,应是个身份普通的民女。

    宁远找人查后,知道女娘姓沈,在书院做夫子助手,帮着夫子管管杂事,大家叫她沈小妹。

    后来宁远便一直有意无意关注着沈小妹。

    他发现沈小妹的日子过得很不好,书院里的人都欺负她,大家对她说话都很不客气,呼来唤去,言语嘲弄,她明明在意得很,却因孤身一人身份卑微无力反驳,只会暗暗落泪。

    许是性格柔善,长相出众,身份卑微的女子都会遭到无穷无尽的恶意,沈小妹已习惯了。她沉默、害怕,却日日忍耐着。她没有亲人,也没什么选择。

    宁远本想帮帮她,让她少受欺负,可一想到她如此容貌却身份卑微、什么都不会,也不知要给她介绍什么差事,毕竟没什么好差事会要一个无用女娘,帮她换份差事的想法便作罢了。

    但宁远始终忍不住去关注这女娘。

    宁远自知不是什么同情心泛滥的多情人,作为王府世子,他从小学习接触的都是利益相交权谋算计,所行皆有目的,不会花时间做无用事。

    于是他问自己,为何三番五次想起这女娘?

    他发觉,自己对这女娘有些心思,想要她来他身边陪他。

    不如让这女娘来他府上做他的通房,通房只需讨好他就行,他保她衣食无忧。此念一出,宁远便觉得甚好,便找人去说项。

    他遣了一个婆子去对沈小妹说,要让她入王府做贵人的通房——他本以为等来的是沈小妹欢喜答应的结果,结果婆子回来告诉他,沈小妹拒绝了,说是要学做账房,不想签什么卖身契。

    宁远愕然。

    她一个被人欺负都不知道怎么办的女娘,还想做女账房?真是异想天开。

    宁远第一次主动对一个女娘动心思,尽管对方身份卑微,他都愿意让她入府做通房,结果还被人拒绝了。他愕然的同时有些不以为然,他以为对方在愈拒还迎。难不成这女娘心气高,不满足做通房,想要做妾?

    可他未曾娶妻,所以也未曾有妾室,怕坏了名声。

    况且一个孤女,入王府做世子通房已是抬举,要入府做他第一个有名分的妾室,不可能的,他还没有因为对她的一点点兴趣昏了头。

    本来此事到此就该了了。毕竟沈小妹已明确拒绝入府。

    但宁远还是忍不住去关注她。

    他有些恼怒,恼怒对方的不自量力,恼怒对方的不识抬举。

    于是,宁远开始行动,他开始让人帮助周围欺负沈小妹的人,甚至差人把沈小妹要做账房的想法告诉了他们,让他们所有人三番五次更过分地贬低嘲讽沈小妹,让沈小妹在一日日嘲讽、打扰、攻击中渐渐越来越沉默、憔悴。

    一个身份低微的孤女,未曾见过什么世面,吓一吓唬一唬就会懂事的,于他而言根本不需要什么代价。

    他算着她有一天真的撑不住了,然后他再找婆子上门劝她去王府。

    那段时间,沈小妹白天在书院受欺负,晚上就哭,人也一天比一天憔悴。宁远是有些心疼的。但宁远还是没有停止鼓动沈小妹周围的人欺负她。

    甚至差人让租房给沈小妹的大娘也日日嘲讽欺负沈小妹。

    那段时间,他找人盯着她,看着她一点点的消瘦,既愤怒,又害怕惊惧,晚上还时常梦魇。他很心疼,甚至他想着若是沈小妹到时候答应入府,他可以许她妾室的位置。

    他觉得自己的目的快达成了。

    结果有一日,盯着沈小妹的人说她不见了。

    他开始慌了。他怀疑是不是她受不了日日的攻击伤害,投湖自尽了?

    她这样一个孤身的女娘,便是投湖了也无人报官的。

    他发了很大的脾气,差了很多人去寻沈小妹,可未曾寻到。

    他不相信,一直找人寻着。

    差不多过了半年,终于得到了消息,说是沈小妹如今成了书坊老板,而且沈小妹不叫沈小妹了,如今叫沈流光。书坊背后的人是顾家那位家主。

    他又一次愕然。

    不过虽然有些不同,但沈小妹终归是商人是孤女,他还是希望她入王府做他的妾室,这样也算是有个依托。

    可沈流光不再是当年的沈小妹,他已不能用对待沈小妹的手段逼迫沈流光了。

    可终究不愿竹篮打水,且他还念着她。

    宁远打算去认识认识沈流光,见一个书坊老板,并不有失身份。

    宁远其实从未和沈流光当面说过话,他只是远远看着当时的沈小妹。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宁远约了沈老板见面,说是谈生意。他第一次和沈流光在酒楼雅间吃饭。也是第一次见沈小妹之后的沈流光。

    她越发美了,美得惊人。华服和珠宝让她更加光彩夺目。

    作为沈老板的沈流光举止有礼,谈吐温和,再不见当时那个被人欺负的沈小妹模样。

    他心里的滋味很奇怪,五味杂陈的。

    但他知道,他还是想她来自己身边。不就是从商,虽未料想到她能行,但他也可以帮她,就算是赔了,他也赔得起。

    可还未来得及谋划,他就见到了沈流光对待顾珩之的样子。

    当时是顾珩之弱冠之礼,他受邀过去,竟见沈流光替顾珩之整理衣襟。当时沈流光眼里的爱慕、敬仰他既撞见又怎么会不知?

    他嫉妒,恼怒。却无可奈何。顾珩之护她,她如今是沈老板,他没有理由找她质询。

    可他不会就这样算了,他相信只要慢慢谋划,她终归是要来陪他的。

    毕竟顾珩之又不会护她一辈子。

    可直到传出顾珩之要娶沈流光那天,宁远才知什么叫蚀骨疼意。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可本不该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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