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谈蔻因还领着宫中的差事,要上太子府走一趟,所以和她没聊多久,也就告辞离开。太子亲征,全赖太子妃掌事,虽闻败仗,府内倒是井井有条,不见惊惶。

    她领着太后懿旨,众人不敢怠慢,赶忙迎她入堂稍坐。

    太子妃才从西郊古刹回来,满身佛香扑面而来,见她就笑:“真是劳烦谈尚书专走一趟,未知老祖宗有何恩典?”

    谈蔻含笑,瞥了两眼,奇道:“太子良娣因何不在?”

    太子妃还未说话,太子府内中常侍先上前一步,答说:“太子良娣近日身体倦怠,先就不好,前些日子又听闻败仗,担忧太子情形,急火攻心,已经告病多日。”

    太子妃此刻才道:“还请谈尚书见谅。”

    谈蔻称不敢当,当即宣读了太后懿旨,是些安抚话语,尤其点出太子妃近日操持不易,听得太子妃涕泗,忙道:“谢老祖宗垂怜。”

    此外,太后还有赏赐,太子妃率先下座拜受,满屋跪了一地,口呼谢恩。

    按理宣完旨意,谈蔻应该告辞,但她却站住脚,笑说:“请太子妃引路,既然太子良娣身上不适,微臣合该探望,免得太后问起,无处答起。”

    看着谈蔻身后那妇人,太子妃面上闪过一瞬迟疑,最后点头说也好:“中常侍,你带谈尚书过去。”

    ……

    ……

    谈蔻回到宫中复命,行走在红墙之下,迎面与十一皇子碰上。

    打一照面的工夫,谈蔻弯身施礼。两人从前并不熟识,但她是太后跟前红人,连太子也要高看几分,遑论十一皇子。他特地停下,和睦叫起,继而又道:“重云跟吾提过多次,你是她师姐,是关系亲密的人,以后见面不须如此客气。”

    谈蔻居于女官之位多年,自有一套规矩,当下也不忙于撇清,得体笑应一声,随后目送他离开。

    到了太后宫中,她将今日见闻如实回禀。太后也是个信佛的,专在殿内设有佛堂,重重帷幔遮掩,佛香缭绕。谈蔻候在外面,只能隐约窥见她的背影。

    许久,太后伸手,边上侍立的人连忙搀扶着她起身。太后转过脸来,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太,沟壑深深。但她目光依旧精烁,炯炯有神,使人不敢直视。

    她问:“依你们今日所瞧,是儿是女?”

    谈蔻今日奉旨宣读,专门带去一位妇人,是宫中一位妇科圣手,多年只为太后看病,已经很久不曾露面。据说她看胎很准,所以太后特旨令她跑一趟。

    心知太后不是问她,谈蔻垂头不语。那妇人上前,肯定说道:“回老祖宗话,老臣若没看错,该是皇孙。”

    太后再三确实,最后喜不自禁:“而后所言若真,一定重重有赏。”

    太子良娣有身孕的事,瞒不过宫中贵人。太后一早知道,也帮忙打掩饰——当然她装聋作哑全因这时局爆料出来,未必有利:怕生不下来,也怕生下来只是个女孩儿,空欢喜一场。

    曾经太子有过一子,生下就是死胎,这事知道的人极少极少,民间几乎没有风闻,太后自然不在此列。但她没有临朝视政过,本朝自太宁王皇后崩逝之后,士大夫便防着女子干政,因此太后也常道自己只是个寻常的妇道人家,没有远见,没有魄力。

    何况而今局势全乱,太子,英王,又牵扯进一个十一皇子……

    在太后看来,太子、英王其实都是好孩子,兄弟间不和睦,全怪底下人乱挑唆,不由得自嘲一笑:“皇帝的心思哀家揣摩不透,哪有无故派一国太子远征打仗的,简直儿戏,然而哀家的确是老了,不知哪日就要入土,已是管不了那么多的了。”

    老人家说这丧气的话,吓得宫人们面色惨白,纷纷下跪。谈蔻跪在地上,极力劝慰:“老祖宗身体康健着呢。”

    妇人也道:“养心甚于养身,老祖宗切莫自伤。”

    太后手上盘着佛珠,慢慢说道:“太子无后,始终悬在我的心头,是件未完的事哪。”

    谈蔻忙说:“老祖宗一定心想事成。”

    “是皇孙最好,生下来万民心悦诚服,英王也没有再争的道理,所以这个孩子哀家要保他万无一失。”太后转过脸,问她,“谈蔻,依你之见,是否把她接到宫中安置更好?”

    谈蔻小心说道:“老祖宗心里自有成算,臣不敢妄言。”

    她在太后身边多年,太后知道她性情一向如此,不以为忤,反而笑骂一句:“在哀家面前也敢含糊其辞,还有什么你不敢做的?”

    太后沉吟许久,向她挥了挥手:“去吧。”

    谈蔻于是再度领命出宫,宣太后旨,将太子妃与太子良娣,英王妃与英王世子以及万重云都接入宫中,明面上说是太后久居深宫无趣,找人解闷。

    然而懿旨一颁,牵动许多人心思,因为太后这一举动,可谓是将牵涉夺嫡的几人亲眷尽数圈在深宫,颇有人质意味。

    众家眷们不敢懈怠,收拾了细软,连夜入宫,谈蔻站在宫殿石阶之上,遥望灯火由远及近,风中隐约传来的细碎声响,喃喃自语:“老祖宗虽常自谦自己是寻常妇道人家,手段一出,却绝非如此啊。”

    办完差事,天已黑透,她穿过长长的夹道,忽然有感回望深宫,那里仿佛一张血盆大口,一眼望不到底。

    早有府上马夫候在宫外,见她出来,连忙为她鞍前马后。谈蔻今日连跑几趟,已很疲累,在马车中颠簸时,本来闭目休憩,贴身丫鬟过来附耳,悄悄几句惊得她蹙眉不语。不觉睁眼向她看去,以求答案,丫鬟沉默地点了点头,报以回复。

    谈蔻心里沉甸甸地,显出的脸色就不太好,回到谈府,勉强歇息,奈何夜里雷声阵阵,雨打窗台,吵的人简直没法入睡。翌日起来她果然没精打采,幸而这日是她休值,不必进宫,丫鬟劝她多加休息之际,有人在门房求见。

    谈蔻召见那人,看着拜帖问道:“你是柳家的人?”

    “小人正是。”来人是柳家在京中的掌事,谈蔻依稀记得曾经见过几面,不是那么面生。掌事说道,“时隔一日一夜,我家小姐至今没有归家,府内不知她的行踪,一时慌乱,故而冒昧前来相问,还望谈尚书见谅。”

    谈蔻自然体谅,说道:“我与柳小姐确实昨日午后曾会面过,在那之后我因有事,便和她作别了。”

    掌事问道:“请教谈尚书,小姐可有与你提过她接下来的行程?”

    谈蔻闻言,仔细想了想,说道:“这个倒没有听说。”见他面上实在惶然,似乎拿不定主意,便问,“柳老板没在吗?”

    掌事答道:“家主近日远游,已经派信前去告知。”

    谈蔻站起身来,空在屋中走了两圈,一边思索:“令襄既然不在,寻找柳小姐下落的事我义不容辞。这样吧,我也叫人去找,若有消息,互通有无。”

    一直到了傍晚,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金妈在府内急得团团转。柳家几大掌事都在,有人劝道:“小姐身边有丁乙随侍,丁乙警觉聪慧,想必出不了事,金妈你先稍安勿躁吧,李大人那边我们也去拜访过了,他也答应拨人,帮忙一起找人。我们这么多人声势浩大,小姐若在京畿附近,很快会有消息的。”

    除了丁乙,其实牵云也跟在她小姐身边,是三个人一起消失不见。三个大活人平白无故消失无踪,金妈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自己安心,尤其在柳令襄才失踪过后。

    这时她就有点病急乱投医了,突然想起庄先生来。晏庄身份特殊,与柳家来往向来不曾声张,因此少有人知道他和范渺渺的关系。其实以他的身份,未必有在京中找人的本事,但事到如今,金妈绝不肯放过一点可能。

    但要找他,请家里掌事出面反而不好,金妈只好亲自代劳,跑了一趟。好在,晏庄此时还挂着兵部的缺,每日应卯,少不了的。金妈在兵部衙门外面等到了他。

    晏庄说他已经知道了。

    金妈眼中含泪,几番恳求:“小姐她不是一声不吭乱跑的人,倘若这两日都没消息,老奴恐怕她是遭了暗算。庄先生,请你一定要找到小姐啊!”

    金妈说的有理,但是范渺渺在京中,一向深居简出,没有仇家,如若遭人暗算,会是什么缘故?

    ——除非她是因为柳家才被迫卷入。

    晏庄心底微沉,心想,莫非是因“柳无意”之死,太平社暗下杀手?

    他也是今日刚从李帘静那里得来的消息,当时立即交付常聋等人去寻,目前已有半日,还没消息传来,就算他平日多有从容气度,沉得住气,此刻面上也不禁带出了几分焦急的神气。

    念着柳令襄还未赶回,他随同金妈回去,暂且坐镇柳府,细细询问范渺渺昨日出门前的情形,以及近日异常作为,然而,翻来覆去问过几遍,始终没有头绪,最后只能得出结论,她昨日行程,完全是临时起意。

    但是什么让她在与谈蔻见面之后,没有选择回府?

    晏庄心想,此事还是得问谈蔻,从她那里找寻痕迹。本想着他上门拜访,结果宵禁之前,谈蔻亲自过来了。

    谈蔻和他有过数面之缘,在太子府,在英王府,对他的事迹也听闻过多次……但与他本人并没任何切实的交集。所以当看到他在,看到连金妈也听他的示下,谈蔻目中未加掩饰地惊讶了一下。

    虽然讶异,当下却不是思索这些的时候,听到晏庄提问,谈蔻如实答道:“昨日我们也是照常聊着瓷器,她给我提了一些建议。”

    “去找过龙窑吗?”晏庄转头问金妈。

    金妈点头,说道:“先就派人去的龙窑,还想着会不会是昨夜里下雨,行路难,他们滞留在了那里,可问过鲁少爷,说是并未见过小姐。我们的人在窑内也走过一遍,确实不见踪迹。”

    谈蔻到底旁观者清,开口说道:“仅凭我们的人手,要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金妈,不如报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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