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在平静的夜里恍若一道响雷,一下子炸醒了沉默,也扰乱了沈秋吟的心。

    “你,你怎么来了?”没来由地慌乱使她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他,他听了多少?会不会以为自己是在耍他?

    可她本意并非这样的。只是为了让他别在追问下去,所以开了这个玩笑。

    但玩笑本就要双方都笑了,才能称之为玩笑。姜泊清,他生气了。

    害怕、不安、内疚忽然席卷全身,沈秋吟手都在抖。

    在黑夜里,姜泊清嘲讽似的勾了勾嘴角,将手中的檀木盒藏在身后,装作若无其事走了进来。

    “刚来,正好看见老爷子给你塞钱,”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话音一转,“我就说你怎么不收我钱,原来是另外有人给你了。”

    其实早应该明白了的。她这么爱钱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不收钱呢?

    只是,凡事都有例外,他以为,自己就是那个不同。

    可事实并非如此,他不是她的例外,也并非她的偏爱,那些他以为的不同,不过是背后有人替他付钱。

    这一刻,姜泊清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姜……”沈秋吟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话哽在喉咙,哽得生痛。

    早知道,就不说那话了,可世上没有后悔药,但她更怕的是事后弥补也没用。

    姜老爷子敏感地察觉到不对,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姜泊清故作轻松回:“我还想问您怎么了?好好的给我订什么餐呀,订了餐也不告诉我!怎么,想我偷偷发现,然后感动地哭一场?”

    姜雁稍稍别过脸,有些不自在道:“我可没有。还,还不是上次打了你,想补偿你嘛!”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自然是怕你生气不接受,才不敢告诉你。”

    “我是那种人吗?”

    “你要不是,”姜雁缓缓说,“从前惹你生气,老头子买东西跟你道歉,你哪回不是把东西扔在一旁,看都不看一眼?”

    他这孙子,他最了解,倔得很,要自己过了那段情绪,才会变好。因此他才不敢说自己给他订了百膳楼的餐,就怕他生气不吃。

    原,原来如此。

    姜泊清一下明白了,却叹原是自己种下的果。

    他握紧了手,似是只有这样,才能抑制住心疼,他想叹口气,却不敢做出太大的动作,努力隐忍着。

    他一遍一遍在心里念叨,爷爷呀爷爷,他的亲爷爷,若是早点告诉他真相,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藏在衣袖的檀木盒子已经被他的手捏到了最紧,可他还觉不够,只因为心痛难忍。

    场面忽然尴尬,谁也没说话,良久,姜泊清开口道:“沈掌柜,我一日未食,想来一碗清汤面,不知你还愿做否?”

    他话音方落,她马上道:“好!你等着我。”

    她入了后厨,不一会儿端上一碗阳春面。

    酱色的汤汁裹着泛黄的面条,深绿的葱花洒在面上,恰到好处做了点缀,让这碗面有了亮色。

    浓郁的香味在鼻息间萦绕,若换做平时,姜泊清定会深深吸一口气,可今晚的他,委实没有心情。

    沈秋吟将面放在他面前,姜泊清客气地道谢。

    她听了这话,欲言又止。

    “我……我是不是错了。”她对系统说道。

    系统答:“真亦假时假亦真,或许不破不立,破而后立呢?”

    系统的话很高深,沈秋吟听不懂,若是从前,她还琢磨几下,但现在没那个心情。

    她想同姜泊清解释,却开不了口。

    大堂里安静,只有他吃面的声音。

    这安静令沈秋吟不安加剧,她好像在失去什么。

    他不该是这样的!

    从前他吃了她做的东西,总会很享受的闭眼,他也不会说谢谢,这样的改变使她焦躁。

    良久,沈秋吟忍不了这样的安静,打破了沉默,她问:“姜泊清,你觉得好吃吗?”

    姜泊清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回道:“好吃。”

    的确好吃,汤汁鲜美,面条劲道,刚出锅,还带着暖意,可他心碎了,再热的东西经过心房,也变成了冷的。

    他真的觉得好冷,明明还不是冬天,为什么就这么冷呢?

    姜雁觉得他有些奇怪,担忧道:“泊清,是出什么事了吗?你今晚……状态不对!”

    姜泊清掩藏住自己的情绪,“爷爷,我就是办了一天的案,累了,所以状态不好。”

    “真的?”姜雁不太信。

    姜泊清笑了一下,“我还会骗你不成?”

    姜雁想也不想就答:“不会,你小子要是会撒谎,猪崽都能上树。”

    可这次,姜泊清真的骗了他,撒了人生第一个谎。

    夜深了,连月亮也躲进了云里,姜雁回将军府,和姜泊清不是一条道,便先走了,姜泊清慢他一步。

    他浑浑噩噩走出百膳楼不久,便被人叫住,回头一看,是沈秋吟。

    她小跑过来,停在他的面前,朱唇轻后,喘着气,一会儿后,才道:“姜……大人,对不起,上次……”

    不待她说完,姜泊清就打断了她的话,“上次呀!我知道你在开玩笑,并未放在心上。沈掌柜不要有压力。”

    天知道他要多么克制心里那一阵一阵的抽搐,才能平静的说出这样的话。

    也幸好,这光影遮住了他的面容,让她无法看清他的情绪。

    沈秋吟呀沈秋吟,终归是我会错了意。

    可他却不想醒来,好想将错就错呀。

    只是,强扭的瓜不甜,女子这一生,要寻的,应是自己喜欢的人。

    “真的吗?”沈秋吟不信,“你都不来百膳楼用饭了?”

    她知道他生气了,她想弥补,却无从下手。

    姜泊清握紧背在身后的手,用最温和的语气道:“那是因为我忙着查案,没时间来。沈掌柜不要多想。”

    真是这样吗?沈秋吟仍是不信的。

    她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心里有许多话要说,可话到嘴边,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仿若哑了一般。

    见她久不言语,姜泊清道:“天色已晚,沈掌柜快回吧,泊清也回了。”

    他说罢就转身要走,沈秋吟连忙伸手拉住他的袖子,问道:“姜……姜大人,你明天来百膳楼用饭吗?”

    姜泊清死死掐住自己颤抖地手,答道:“不来。”

    这一刻,沈秋吟仿佛听见了破裂声。

    是什么呢?

    好像是……她的心!

    一声鸡鸣仿若一支箭划破了长空,东方渐亮,浓云滚动,金辉逐渐落下,灰白的天空亮了起来,逐渐带上了一点蓝。

    陆昭明兴致勃勃推开姜泊清的屋门,却见一片残骸,酒杯在地上打滚,酒壶正倒在桌上,酒水顺着桌沿滴在地面,嗒嗒作响,而姜泊清烂醉如泥。

    这?

    陆昭明赶忙将他扶起来,姜泊清挣扎着不愿,嘴里还呢喃着喝酒、喝酒,似是有化不开的万般愁绪。

    陆昭明“哎哟”一声,急道:“还喝什么酒呀?都醉成这样了!”

    姜泊清推了他一把,“你不管。我就要喝!”

    说罢,他又拿起桌子倒着的酒壶往自己嘴里灌,陆昭明连忙抢过,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姜泊清可不是会借酒浇愁的人。

    莫非……?

    他继续道:“沈掌柜拒绝了你?”

    不应当呀?他们明明郎有情、妾有意,怎会这般?

    陆昭明想不明白。

    姜泊清却大笑起来,喃喃道:“我根本就不是什么贵客,她也不喜欢我,就是玩笑……只是玩笑,可我却当真了……,沈秋吟,我却当真了!”

    此话一出,令陆昭明一愣,消化了片刻,才回过神,问道:“所以……你是失败了……?”

    姜泊清笑着摇头,“不……,是根本没能说出口……!”

    他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却不过是他一个人的单相思。幸好幸好,他听见了那些话,没有将爱意宣之于口,不然就为难了她。

    想着想着,姜泊清竟然落下了两行清泪。

    陆昭明看见了那泪光,为之一颤,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姜泊清落泪,为了一个女人。姜家,果然出情种呀!

    姜泊清瘫倒在了地上,还想要酒,陆昭明不给他,将他扶去床上。

    他睁开眼,望着屋顶,泪水还在滴落,浑浊的目光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清醒,他说:“昭明,我体会到了什么叫心碎。”

    陆昭明听了这话,深深地叹了口气,只觉情之一字害人不浅,却又不知该如何劝他放宽心。

    到最后,他只能道:“泊清,会好的。”

    姜泊清缓缓地摇了摇头,他知道,不会好了。

    可怜的姜泊清,活了二十几年,头一次心动,便以失败告终。

    深秋的第一阵风来了,吹落了杨树仅有的几片叶子。

    近些日子,百膳楼的生意十分好,可沈秋吟却心不在焉,屡屡站在柜台发神,连收钱时也不带笑脸。

    这可与从前的沈秋吟大相径庭,小二们纷纷奇怪,掌柜的这是怎么了?

    莫非是失恋了?

    要是失恋了就简单了,也不会折磨人,只消蒙着被子睡个几天几夜就能走出来。毕竟,男人那有钱重要。钱才是生活的动力。

    可偏偏沈秋吟不是失恋。纠缠她的是一种奇怪的情绪,她说不出来,也感悟不出来,就觉得心里闷闷地,堵得慌,甚至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系统见她这般消落,哄道:“宝儿,坏情绪会影响财运哦!”

    以往听到这样的话,她都会笑起来免得被影响财运,但今日她没什么太大反应,甚至说:“影响就影响吧,钱财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这让系统不知如何是好,想了半天词,憋出了一句:“额……宿主,你平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这还是它记忆中那个视财如命的女人吗?

    沈秋吟没说话,双手撑着下巴,一双满是灵气的眼此刻黯淡无光,愣愣的,不知看向何处。

    系统无法做到与宿主感同身受,但它通过她的神情,能看出她的难过,便不在扰她,消失在她脑海里。

    不知愣了多久,沈秋吟离了柜台,去院子里溜达。

    她注意不集中,走着走着,差点撞在了杨树上,但幸好马儿叫了一声,使她回了神,这才避免了一场悲剧的发生。

    沈秋吟回过头,看着马厩里的薄情,蓦然想到,第一次见姜泊清时的乌龙。

    薄情!泊清!

    她叫薄情闭嘴,走出了泊情。

    他说:“谁在叫我?”

    她答:“我在叫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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