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泫没有说话,目光来来回回地在明月慈和白柳儿的尸体上睃巡着,一旁的裴容甚是好奇,问:“你交代了她什么事?”

    “找出景王派来的细作,杀了。”顾泫收回目光,将掌中摩擦得发热的棋子掷回棋盒中。

    “证据呢?”他问。

    明月慈便从袖中取出一节鸽铃,扔给了顾泫。

    顾泫接住鸽铃,将藏在里面的密信浏览了一番后满意一笑。

    “楚卿,把尸体处理了,做得干净些,莫教人起了疑心。”

    “是。”站在顾泫身后的楚卿上前半步拱了拱手,领命而去。

    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很快便散了。

    “好漂亮的身手。”仍旧回味着刚刚那副血腥惊艳画面的裴容意味深长地与顾泫道,“我有些懂你了。”

    顾泫恍若未闻,只看着明月慈,“明月,你辛苦了。”

    明月慈转过身,“还有别的事吗?”

    顾泫依旧笑着,却无话可说了。

    “没事,你退下吧。”他道。

    明月慈求之不得,冲裴容点头示意了一下后翩然离去。

    偌大的海棠苑静谧依旧,仿若那黛衣女子不曾来过。

    “她就这么走了?”裴容很是有些诧异。

    “不然呢?”顾泫道,“她已然做完了她该做的事,不是吗?”

    裴容嗤笑:“我倒是看不透你二人的关系了,不是恋人,更不像主仆,你虽对她发号施令,她却丝毫不将你放在眼里。不过明月姑娘武功高强,既肯为你所用,你用着便是了,何故折了一把锋利的剑。”

    顾泫端起茶盏,满不在乎地道:“她性子就是这样,说好听一点是孤傲,说难听些是不识抬举,目中无人。不过这样也好,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与她已然无话可说。”

    “不止是无话可说吧。”裴容抬高了声音,“我瞧着她对你的心意大不如前,你且小心些,当心被反咬一口。要知道女人心,海底针,说变可就变了。”

    正在喝茶的顾泫目光一沉。

    明月慈变了,他知道。

    他们也曾浓情蜜意过一段时间,最好的时候,说是将对方看作自己的性命也不为过。可是后来他入了京,做了烈成侯,卷入朝堂斗争之中。他开始想要拥有权势,拥有地位,拥有声望,他什么都想要,却不想要明月慈了。

    大概就是从那时起,明月慈便对他冷了下来,起初他还哄一哄,后周旋于各方势力,暗中培养亲信,收纳送上府来的娇妾美人,渐渐地便将这个人放在了脑后,等他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变成这样了。

    他承认自己变了心,却不曾怀疑过明月慈的真心。

    毕竟,她是那么深深地爱着自己,她之所以变得冷漠,不过是恼了他,在与他赌气罢了。

    “她不会的。”良久的沉默后,顾泫斩钉截铁地道,“绝对不会。”

    “你若执意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裴容道,“好了,不说这些了,咱们来谈谈要紧事。我得到消息,景王等人似乎想拿你的出身做些文章,你近日行事小心些,别被他们抓住把柄。”

    顾泫闻言一愣,眼底漫出阵阵杀气。

    世人皆知,烈成侯顾泫出身江湖,本是白泉山庄的少庄主。

    他的父亲与襄王乃是莫逆之交,多年来一直暗中为襄王做事,想当年,襄王孤注一掷扶持今上夺位,他们父子二人便唯襄王与今上马首是瞻,举白泉山庄之全力,助今上登上皇位。

    因这从龙之功与和襄王府千丝万缕的关系,顾泫获封烈成侯,成了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白泉山庄趁势扶摇直上,成了江湖中不可撼动的存在。

    可朝堂与江湖一样,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今上重病缠身,诸位皇子蠢蠢欲动,这其中由以景王、怀王两股势力斗得最盛,怀王是襄王的外孙,裴容的亲外甥,顾泫自然而然投身于怀王阵营,为怀王办事。

    因此,他从入仕起,便是景王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在朝中没有根基,若是夺嫡失败,他也好,白泉山庄也好,都将毁于一旦。

    “拿我的出身做文章吗?那我便也用景王的身世做场戏。”顾泫低低冷笑着,“你且等着看,我自有一份好礼送给咱们的景王殿下。”

    是夜,顾泫做了个梦,梦中的他回到了白泉山庄,回到了与明月慈初见的那一日。

    他是无意之间踏进山庄西面的柳林中的,谁知一入柳林便见到了一位身穿白衣的少女,她聘聘袅袅,如梦幻清影,月光温柔地从她的头上洒下来,衬得她好似月上仙子,美得令人心头剧颤。

    他看呆了,正想出声询问,却见一把寒光凛凛的剑飞了过来。

    知对方突然向自己发难,他一点也不恼,心中隐隐还有几分兴奋,便飞身接住长剑,落在了只与她相距五步远的地方。

    月光明亮,足以叫两个少年人看清彼此的脸。

    谁都没有说话,不知顿了多久,顾泫才回过神来。

    “姑娘,你的剑。”他将剑横于双掌之上,捧到她面前,看着她伸出修长的手,把剑拿走。

    “你是白泉山庄的少庄主,顾泫?”她道。

    她的声音与她的人一样清冷动人,顾泫一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飞出来了,他强忍着躁动道:“是,你是孤心散人的徒弟吗?你叫什么?”

    “我叫明月慈。”

    明月慈,好美的名字。世上有那么多的好名字,仿佛只有明月慈这个名字配得上她。

    “明月慈。”他反复回味着这三个字,“姓月名月慈,还是复姓明月,单名一个慈字呢?”

    他问得唐突,对方未答,只笑了笑道:“这个你无需知道。”

    便收好了剑,转身离开。

    顾泫情不自禁地跟了上去。

    见他尾随而上,她倏地停下脚步,“你跟着我干什么?”

    他不敢再造次,老老实实地答:“我怕明月姑娘迷路。”

    她闻言微愣:“你怎知我复姓明月?”

    他知道自己猜对了,笑容中带了几丝得意,“我看看天上的月亮,再看看姑娘便知道了。”

    对方掀眸看他,眼神清澈而又深邃,几乎叫他忘形。

    “轻而易举躲得过我一剑的,你是第一个。”少时,对方凉凉地道。

    他低了低头,神情洒脱而又玩世不恭,“轻而易举察觉到我的存在的,明月姑娘也是第一个。”

    明月慈便也笑了。

    “听说你轻功了得,剑术高强,在下不才,想领教几招。”

    边说边对他扬起了手中的剑。

    他顺着直抵眼底的剑芒朝那双褐色冷瞳看去,“客随主便,只要明月姑娘喜欢,顾某无所不从……”

    梦的尽头,两道青涩的身影消失不见,只剩一地皎洁的月光。

    顾泫恍恍惚惚地醒来,只觉得心头空空荡荡,像是丢什么要紧的东西。

    窗外,艳阳高照,不见月亮。

    他孤坐了片刻,心不在焉地喝了口茶,却发现茶已经凉了。

    一股邪气瞬间积聚在胸口,顾泫摔了茶盏,怒叱:“来人!”

    几名丫鬟婆子急匆匆走了进来,扑通通跪倒在地。

    “你们是怎么伺候的?留了冷茶给本侯喝吗?”顾泫恼怒地道。

    “是、是侯爷交代起身前不许人进卧房打扰,奴才们这才没有换茶。”一衣着体面的婆子答道。

    顾泫盯着地上破碎的茶盏看了片刻,好一会儿才消了气。

    本想小憩片刻,奈何一闭上眼,那道清丽的白色身影又浮了出现,搅得他心烦意乱。

    “明月慈呢?她还待在听雪堂里不与人来往吗?”顾泫不耐烦地道。

    “回侯爷的话,奴才见明月姑娘带着她师弟一大早出府去了。”跪在地上的婆子道,“他二人一人背着一个大包袱,还去马房牵了两匹马,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闻言,顾泫猛地睁开眼睛。

    “你说什么?”他一脸的不可置信,“明月慈走了?”

章节目录

悔弃明月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酒酿葡萄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酒酿葡萄并收藏悔弃明月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