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简直是比奶奶让自己和季霄分手还难以理解的晦涩词句。

    什么?

    定亲信物?

    谁和谁定亲?

    洛染枝虽然心里十万个疑惑,但是见到爷爷,她还是下意识的跑了过去挽住了洛怀枫的胳膊。

    “爷爷,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也认识季霄吗?”

    洛染枝感觉自己确实是被家里人放在温室里养大的花朵,以至于现在有种被全世界蒙在鼓里的感觉。

    就是说如果不是她自己误闯了演艺圈,和季霄有了交集,她的家人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告诉她,季霄曾经来过她的家里,他们两家人,算是世交。

    洛怀枫领着洛染枝走到了书阁里间的茶室里,让她在茶席上落座。

    杨淑坤也坐到了一旁,开始给二人沏茶。

    洛怀枫从后面的书柜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木匣子。

    洛染枝看着爷爷打开了匣子,那里面放了好几个精致雕刻的民国时期的相框。

    那是她曾祖父祖母的旧影。

    洛怀枫取出其中一个相框递给洛染枝。

    洛染枝接了过来,相框中的发黄的黑白照片里,立着两个女孩子。其中一个穿着旗袍,略显大家闺秀,另一个穿着当时较为新潮的中袖连衣裙。

    这简直不需要爷爷给她指明,洛染枝都能认出其中穿着旗袍的女孩子便是自己的曾祖母。

    毕竟自己和她也是有三分相像的。

    而旁边的女孩,如果没有前情提要,洛染枝可能不会有太多印象。

    但既然今天的事情牵扯到了季家和洛家两家人,洛染枝隐约觉得她的相貌和季棠倒有几分神似。

    也就是说……

    这个女孩,应该是季霄和季棠的曾祖母。

    洛染枝抬起头来看了看自己的爷爷奶奶,又将目光回落到照片:“这就是两家的渊源开始的地方吗?”

    洛怀枫点了点头:“说来话长啊。”

    洛怀枫的母亲,也就是洛染枝的曾祖母施瑾,出生于民初,自幼跟着家里人学些国学书画,喜好画些工笔菩萨像、仙女像。

    后来家中出了些思潮先进的长辈,要把施瑾从私塾学堂,送到女子学校里去。

    施瑾从小自是胆小,不敢去外面的学校。

    但还好长辈的同仁志士家里也有年纪相仿的女孩,有个大胆的女孩结伴,施瑾才敢逐渐走出自己的这方小天地,开始结交外面的朋友。

    这个女孩名叫秦予涵,是季霄的曾祖母。

    两个女孩一起度过了青葱的学生时代,又分别结成了家庭,在同样的时间里,各自有了身孕。

    “原本这桩亲事,是百年前定下的。两个思潮先进的青年女性,因为关系实在密切,竟然定下了封建迷信、指腹为婚的娃娃亲。”

    洛怀枫乐呵呵的笑出了声,那毕竟是关于自己母亲的记忆,回忆起来自然是温馨的。

    洛染枝见状,也心软了一些。

    “不过实在不凑巧,你曾祖母生下了我,而秦阿姨,生下的也是个男孩,这亲事当时自然是没办法成了。”

    但两家人也作为友人和邻居一起生活了一些时日。

    到后来因为战乱,洛家少爷要带着施瑾回江南,分别的时候,施瑾将这幅《嫦娥奔月》的工笔画赠送给了秦予涵。

    “虽然我们做不成亲家了,但说不定我们的孩子能做成亲家。”

    施瑾将自己的画作展开,指了指左上角落款的地方:“这个是我自己刻的私印——’瑾涵’,它只用在一个地方,就是送给你的这幅卷轴画上。”

    “原来你最近躲在家里不出门,是在给自己刻印章呢?”秦予涵对着施瑾打趣。

    “对呀,你拿着画留在北京,我带着印章去江南。就算我们分开了,我们的孩子也可以拿着这两样东西相认,去结上个亲家。”

    秦予涵留洋回来的,思想其实更为新潮,但是她也实在溺爱施瑾这样的小佳人。

    “好啊,那我就让我家的孩子在这方面封建下去,这姻缘的父母之命,我们先给他们命了。”

    那时洛怀枫和季霄的爷爷季儒山都还只是小孩子,但也记下了父母的叮嘱。

    “不过又是不凑巧,我呢,就和你奶奶生下了你爸和你的两个小叔,后来我托人去北京问季儒山还记不记得我们两家的婚约,他说记得记得,然后他打电话告诉我他媳妇也给他生了两个儿子。”

    洛染枝这才算是有些明了了,自己是洛家三代下来的第一个女孩,而季霄,除了季棠,应该也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了。

    所以这曾祖辈订下来的婚约,最后竟然落到自己和季霄这两个曾孙的辈份上来。

    洛怀枫从装相框的匣子里取出一个小锦盒,递给了洛染枝。

    洛染枝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方鸡血石雕刻的阴刻印章,上面用篆书刻着“瑾涵”的两个反字。

    那现在……

    《嫦娥奔月》在自家书阁里挂着,配对的印章在自己手心里握着。

    那这桩婚约现在的情况是……?

    洛染枝望向洛怀枫:“所以爷爷,你也见过季霄是吗?我小时候他来我们家是为了……”

    总之肯定不是为了来和自己结婚的。

    “见过,他那时候,就抱着那副嫦娥奔月的卷轴,来找我们家退婚。”

    退婚?

    好小众的词汇。

    怎么会出现在自己和季霄的关系上。

    洛染枝一个不稳,手中的印章就滑落了出去,还好洛染枝席前铺了一方茶巾,才没让印章磕碰到地上。

    “可是小枝啊。”一旁的杨淑坤开了口,“那登徒子来找我们家退婚的时候,让只有十岁的你亲了他一口啊。”

    杨淑坤的语气中已经带了几分怒气:“这小孩当时明知道你就是他要退婚的未婚妻,却还去招惹你。你一个从小就会游泳的孩子,竟然在他眼前溺了水昏了过去,你知不知道当时你昏迷着从池塘上浮起来的时候,奶奶人都要吓晕过去了!”

    嗯。

    确实招惹了。

    季霄光是顶着他那张稚气未脱却已经有了几分棱角的俊脸站在那里,就已经让小小年纪的洛染枝着了道,以为自己看见了仙人。

    在情窦都没有初开的年纪,洛染枝居然抓着别人的脸就亲了一口嘴。

    洛染枝有些心烦意乱,她问自己的爷爷:“那季霄是怎么说退婚这个事的?”

    洛怀枫摆了摆手:“就算他季霄不来退这门亲事,我们洛家心里也默认这桩婚约不作数了。这新中国都成立多少年了,怎么还能让你曾祖母那样任性的封建玩笑,困住我们家小枝的恋爱自由呢?”

    那语气里分明是有几分在哄洛染枝。

    可洛染枝心里其实并不难过并不需要人哄,她只想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

    对于那时的季霄要退婚这件事,她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现在的任何一个年轻人,但凡听说自己身上祖辈留下的指腹为婚、娃娃亲这种事,第一反应都是严肃拒绝的。

    要是她自己知道自己有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夫,那她估计会直接把手里的这个信物印章给砸了。

    既然已经是大家都不当真的婚约,那当时才十五岁的季霄为什么还要不远千里,跑到自己家里这边来退婚,只为了把嫦娥奔月那幅画给送回来眼不见心不烦吗?

    杨淑坤看了一眼自家老头,二人互相对了个眼色,还是决定将事情的原委全都说出来。

    “当时季霄过来退婚,手里其实拿了不止一副卷轴。”杨淑坤起身,又从洛怀枫身后的博古架上取下一个锦盒,“他带了两幅画来。”

    洛染枝感觉气氛瞬间有点微妙,她起身接过了自己奶奶手中的锦盒,打开来看。

    毫不意外的,里面也是一副卷轴。

    洛染枝将卷轴徐徐展开,映入她眼帘的,竟然是和厅堂中展陈的《嫦娥奔月》一模一样的工笔画。

    洛染枝有些诧异地看向了爷爷和奶奶,然后在他们默许的眼光下,拿着这幅画走到了厅堂里,和玻璃相框中装裱的卷轴一一比对,两幅画竟然可以说是分毫不差的程度。

    洛染枝在看了下手中这幅卷轴画的质感,绝不是高清扫描的彩喷复制,而是有人照着原作,临摹出了一份一模一样的摹本出来。

    还是完全可以以假乱真的那种程度的摹本。

    杨淑坤和洛怀枫挽着手,也朝洛染枝走了过来。

    “当时你爷爷和我也跟你一样,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杨淑坤上前来接过洛染枝手中的卷轴,“这两幅画里确实有一副是你曾祖母的原作真迹,但是临摹的版本,也几乎是一般人肉眼无法和原作进行分辨的程度。要不是你爷爷从小看着自己母亲的画长大,这世上真的很难再有人能将这两幅画的真伪分辨出来。”

    当时季霄只抱着 一个锦盒过来,一是说要退婚。

    杨淑坤本来就因为季霄在池塘那边把洛染枝抛进水池里的事而看他不顺眼,听见他说要退婚,几乎是想也没想的不客气了起来。

    “我们洛家本来也默认不再打算继续认这门亲事,只是碍于长辈们的交情,没有直接说穿而已。但即便如此,这件事情也哪里由得来你一个小辈,自个儿闯到我们洛家来退婚。”

    杨淑坤并没有见过季儒山,洛怀枫和他也只是童年时的玩伴,偶尔有过联系,但也已经断交很多年了,这婚约不作数了几乎是当年那通电话之后,洛家默认的事情。

    洛怀枫本来也以为季儒山是这样想的,直到季儒山的孙子季霄,自己找上了门来。

    十五岁的季霄听了这番话之后倒也还是不卑不亢。

    他打开了锦盒,露出里面的两幅卷轴,二说是要对洛家人道歉。

    当时会客厅里只留了洛怀枫、杨淑坤和洛染枝的父母,其他人都回避了。

    本来季家人主动来退婚这样不打商量的事情就是应该道歉的,一开始四人还不明白季霄说的道歉指的是别的事情,直到他们见到两幅卷轴打开之后,里面两张一模一样的画心。

    所有人都震惊了,虽然施瑾的画不如几百上千年的古画难仿造,但要画出和她一样的神韵和做出宣纸年份陈旧的质感,也需要费很大的心力。

    而这样的手笔竟然出自……

    季霄将两幅画展开后,就翩然跪在了洛家的堂屋的中堂前。

    “我虽从未见过施瑾前辈,却因为祖辈的因果,让我与这幅前辈的真迹相遇,抛开这幅画被施瑾前辈赋予的其他用意,回归到这幅画的本质上来,这是一副优秀的,令人动容的工笔作品。”

    确实,施瑾画的嫦娥眼眸微阖,悲中带喜,人物形象生动轻灵,服装发饰古韵仙风,只一眼看过去,观众都会不自觉的被画中人吸引。

    “我因为从小向往画中境界,便也去拜师学了工笔画,但我觉得我人生中的第一位恩师,应该是从未谋面过的施瑾老师,这其中的一幅,便是我冒昧临摹的作品。”

    季霄的语气清冽,透着与他年纪不相符的沉稳,却听得洛怀枫开始有点火冒三丈。

    “好啊,你自认我的母亲为恩师,然后仿造她的画,弄出一副假画来和真画放一起,带到我们洛家折辱我们?”洛怀枫气得有些语无伦次了。

    他生气的点可太多了。

    一是听说自家宝贝孙女不明不白的亲了一口这个来退婚的“未婚夫”,然后被对方扔进了水里昏了过去。

    二是季霄来退婚的这件事本身就让人恼火,明明两家可以用一个更体面的方式来和和气气谈这件事情。

    三就是洛怀枫知道季霄为什么一个人独自来洛家了,因为季霄除了想退婚之外,还有别的事情要来找。

    那就是……

    季霄虽然跪在众人面前,但是气场一点也不输给面前的四位长辈。

    “我这次来洛家,一是为了归还施瑾老师的遗物,而是想恳请各位洛家长辈,允许我保留一份自己绘制的临摹画轴。”

    意思就是眼前这两幅真假难辨的画里面,季霄会归还真的那份,然后保留一份自己的临摹本。

    其实临摹古画作在工笔画圈里是常有的事情,但是这幅嫦娥奔月不是单纯的工笔画作,而是包含着两家姻缘关系的定亲信物。

    如果想要留一份摹本的话,处于礼貌和教养,季霄还是认为,自己需要征得洛家人的同意。

    但洛怀枫却真的怒了:“这幅画是我母亲,和你曾祖母之间的定亲信物。就算这亲事在我们这辈不作数了,但也不能让它的摹本流落在外面。真假难辨的定亲信物流落在我们洛家外面,谁知道会不会再招什么苍蝇来。”

    “等等。”一旁的杨淑坤也反应了过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转头去问季霄,“你能保证你只临摹了这一幅,家里没有再留别的摹本吗?”

    万一这季霄料到洛家人不会同意他保留摹本,私底下还留了别的摹本呢?

    “这个请前辈放心,我仅保留了神韵最贴的这一稿,其余作废的稿件都已经妥善处理了,不会擅自私藏别的摹本。”季霄对杨淑坤说道。

    一旁的洛怀枫听了又气得吹胡子瞪眼,几乎是要忍不住对季霄上手了。

    “小小年纪如此狂妄,还作废的稿件,你爷爷季儒山怎么会养出你这样目中无人的孙子!”

    一旁的洛染枝父母见状连忙上前去拦住了自家的老爷子,虽然他们也看不顺眼这个被自家女儿亲了一口的男孩,但也不能让家里的老人因为这个小孩动这么大的气。

    洛染枝的父亲洛远洲开始上前主持大局。

    首先他收起了自己奶奶的画作,虽然这两幅画摆在自己面前,洛远洲并不能分辨出哪幅是真迹哪幅是摹本,但是照单全收就行。

    然后他是维持表面上的客气,将季霄扶了起来。

    洛远洲明里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差点成为自己女儿“未婚夫”的男孩,确实相貌端正,不卑不亢,自几宝贝女儿被这副好看皮囊引诱也可以算是情有可原。

    但是错还是在季霄。

    毕竟洛染枝虽然并没有生命危险,但还在隔壁被小叔母们照看着,没有醒过来,洛远洲想想就来气。

    最后洛远洲代表洛家,季霄作为事件的当事人,既代表季家更代表自己。

    两家人达成了婚约不作数,画作无论真假全部归还给洛家,从此两家井水不犯河水,再无交集的协议。

    至于季霄想称施瑾为老师这件事,那毕竟是他自学工笔画的事情,天底下像这样称施瑾这样画工精湛的前辈为老师的后辈大有人在,洛家人也管不了这么多。

    以及为了避免洛染枝在醒过来之后,再次看到季霄这号惹洛家长辈生气的人物,洛怀枫在晚饭之前,对季霄下了逐客令。

    下午发生的一切,对洛染枝而言,就当是没发生过的、梦里的事情吧。

    洛染枝虽然没有被抹去记忆,但是被全家人否定了一个下午的经历。

    加上落水昏迷后洛染枝确实有部分昏迷前的记忆丢失,所以她醒过来后便也接受了自己只是产生了溺水的幻觉、只是做了一场梦这样的事情。

    于是季霄在洛染枝童年的惊鸿一瞥,就这样如泡影一般,还未等她靠近触及,就消散在了七月如梦一样的午后光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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