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源或许忘了,我们以前见过。

    林清病前,曾在毕源母亲手下的公司上班。

    九岁那年,事务繁忙的林清带着我去了公司。

    就在公司大堂,我第一次见到了毕源。

    八九岁的毕源还很小,长相却依然极其出众,像一个瓷娃娃。我这样想着,也这么形容给林清听了:

    “妈妈,那个男孩子长得好像瓷娃娃。”

    林清听了,顺着我的目光看了毕源一眼,对我说:“那是我们老板的儿子。”说罢,她牵着我往电梯走,我还不住地回头看他。

    毕源大概是听见了我们的对话,也回过头看我。

    那一天,注定是我人生中的一个转折。

    我在林清办公室睡着了,待我醒来,已不见了林清的身影。

    而窗外,暮色已缓缓降临,模糊着山头与天际的线条,办公室内也昏暗一片。

    我惊恐地坐了起来,瞳孔因害怕而慢慢放大。我慌乱地从林清办公室跑了出去,喊着:“妈妈!”

    兴许今天周末,大家都下班回去了。

    走廊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响着我的回音,还有踩在柔软地毯上发出的“沙沙”声。

    每一声一响都让我加深一分恐惧。

    泪水已在我眼中打转,我跑向电梯,按下按钮,它“嗡”一声从30层下来。

    我绞着手指头,没忍住哭了,一边掉着眼泪一边等电梯。

    好慢,好慢,真的好慢。

    为什么不可以快点,妈妈,我好害怕,你在哪里?爸爸呢?

    电梯门终于开了,里面却站着先前见到的那个小男孩。毕源一脸惊异地看着我,“你为什么会在这?今天不是没晚班吗?你家大人呢?”

    我看着他,努力地想开口说话,却是直接哭出了声,连电梯也忘了进。

    毕源瞧见我的眼泪,傻了一瞬。

    他睁大眼看我,似乎又有些无奈,趁着电梯门还没关,向我走过来。

    我泪眼朦胧地看他,此刻如同糨糊般的大脑有些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直到一只手被另一只温热的手牵住,我呆住了,愣愣地盯着毕源。

    他拉着我进了电梯:“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哭?”同样稚嫩的声音却很温和,尽力地安抚我。

    我抽抽嗒嗒着没法回答,男孩叹了口气:“算了,那你是要找人吗?”

    “我……我找不到,找不到我妈妈了……”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噼里啪啦”掉了下来。

    毕源轻轻捏了捏我的手,思索了一番,看向我,郑重地:“别怕,我在呢,不会丢下你。”

    后来他带我去找了他妈妈,而林清和白揽都没有接电话,他们载我回了家。

    那一天之后不久,林清疯了。

    我的世界从此崩塌,支离破碎。

    一切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等我十一岁生日那天放学回家,很高兴地跑向等在餐桌边的白揽:“爸爸!”

    抱住他的刹那间,我看见了白揽身后大大小小的箱子。

    我迟钝地意识到几分不对。

    家里很空,比平时还要空,还要冷清。桌上没有放着想象中的生日蛋糕和热腾腾的饭菜。

    少了什么?

    爸爸?你……怎么了?

    白揽很轻地推开我,用他一贯温和的声音对我道:“星星,爸爸和妈妈离婚了,我要走。”

    “但我不会带你走。”他顿了顿,垂下眸子看我,“爸爸有新的家庭了。”

    “对不起啊星星。”

    我呆住了。

    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丢下我?

    任凭我怎么哭喊,怎么嘶声喊爸爸,怎么求他别走,又求他带我走。

    白揽只是把所有他的东西都带走了,包括他自己。

    他亲手抹除了他在这个家曾经所有的痕迹。

    从此消失在旧时光中。

    那一天是我的十一岁生日啊。

    可是没有人给我过生日。有的只是清冷空荡的屋子,和林清时而疯癫不清的话语。

    我如同快要溺死,无法呼吸,疯了般跑出了家门,顺着爸爸离开的方向狂奔。

    没有,

    没有,

    没有。

    我好累。

    沉重的步伐渐渐停了下来。我迷茫地看着周围,什么时候,走到公园了?

    上一次来这里,好像是两年前了吧。

    我缓缓地坐在公园的台阶上,微微抬着脸,泪水肆意横流。

    傍晚的风吹着,吹干了泪,泪又浸湿面庞。

    “欸?怎么是你?”倏地,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落在耳边,我下意识抬头看去。

    是毕源。

    这个仅在两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孩,我一直记着。

    毕源逆着夕阳余晖,站在我面前,他皱起脸:“你为什么又在哭?”

    我下意识摸了一把脸,一手冰凉。

    哦,我忘了,我还在哭。

    真丢人啊,两次见面,自己都在哭。我在心里哂笑,垂下了眸子。

    “别哭了啊。”伴着这一声话语,毕源挨着我坐下,“没事的,我在呢。”

    我微微侧头看他,措不及防地对上他的视线。

    天边的晚霞灿烂,从深处晕开,温柔的夕阳细碎地落在男孩身上,失真般好看。

    我微微发怔,慢慢地停止哭泣。

    沉默半晌,我扭头看向远方,很轻地开口说道:“今天……是我的生日,不过,没有人给我过,也没有人记得。”我勉强扯了个笑,笑容又很快消失。

    我疲惫地想,这样很丑吧。

    毕源盯着我看了会儿,忽而道:“你在这等我一下。”

    我愣了一下,他飞快地站起身,又重复了一遍:“你在这等我一下。”

    男孩顿了顿,朝我绽开一个笑:“很快的,等我。”

    “嗯。”我轻轻点头。

    毕源转身跑向公园外。

    我静静地看着天一点点沉下来,暗下来,又低下头数格子。

    一个,两个,三个……

    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耳边传来杂乱匆忙的脚步声,男孩的喘气声落在我耳中,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抬头,看我。”

    下意识地依言抬头,一个洁白的方盒撞入视线内。

    “生日快乐啊!”

    我彻彻底底地呆滞,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毕源。他的鼻尖上还冒着细小的汗珠,一身狼狈,眼睛却亮晶晶地看着我。

    毕源又笑着说了句;“我陪你过生日。”

    “谢谢……谢谢你。”我终于在今天这个糟糕的日子里笑起来,接过了盒子。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草莓奶油蛋糕,吃了便满口香精味。

    但我一直记得,我忘不了。

    就像那个给我过完生日后,曾无数次出现在我梦中的男孩。

    而后来,初一的新生代表登台演讲。

    “大家早上好,我是毕源……”台上,那个干净透澈的,让我魂牵梦萦的声音响起,轻飘飘地落在我耳中。

    很重很重。

    我猛地抬起头看去。高高的主席台上,少年沐浴着灿烂的阳光,带着柔和的笑容,念着讲话稿。

    是他。

    毕源,

    毕源,

    毕源。

    我在心里无数次默念他的名字,笑起来。

    原来你叫毕源。

    你好,我叫白星,你……还记得我吗?

    我望着他,心因他而慌乱跳动着。

    陌生的情绪在心口蔓延开,如老墙上青绿的爬山虎般疯狂生长,此后占据了我所有的青春。

    它名为“喜欢”,诞于“毕源”。

    许久不见,你长成了我最喜欢的模样。

    那就是你的模样。

    毕源是太阳,灿烂耀眼,我无数次站在台下,抬头仰望着他。

    我曾拥有过阳光,只是我想,太阳终究不属于我。

    而那无数说不出口的喜欢,无数次的不经意,余光中的他,是春夏秋冬里最盛大的告白。

    ——白星视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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