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熙挑眉,“茶未入口,你怎知难喝?”

    谢玦:“其气闻之清苦,似雾山毛峰。”

    人间酸甜苦辣,她一概尝不出,苦茶又如何,真是多此一举。李元熙沉下脸,反手拂落两杯空盏,瓷器迸裂砸出脆响。

    厅内外婢仆吓得跪了一地。

    春蕙只心惊了瞬许,斜眼瞧见女郎似乎舒展的神色,再望向地上碎瓷,不免若有所思。

    青红差点抽刀出鞘。被大人清冷的目光一睥,讪讪收手。

    真是难懂。

    大人泼茶是为何,小姑奶奶摔杯又是为何,莫非是——茶里有毒?他隐秘地瞪了春蕙一眼。

    厅内一时沉默。

    气氛却并不如何紧张。

    谢玦不着痕迹地朝主座投去视线。

    她安静坐着,眸光无落处,散淡似出神。他心中一动,默默计数,待数到七八之间,她似有所觉将看来时,他冷静垂下眼帘,胸口闷痛,无声喘出一口长气,若无其事道:“女郎邀我至府,所为何事?”

    李元熙正想回话,忽见自月洞门走出来的卫夫人和仆妇,颇觉玩味,转了心思道:“你送我回京,除一愿外,我还许了厚礼一份,今日先赠与你罢。”

    卫夫人倒是有意思。

    林学文的惧怕不似作假,昨日必有所提点,但卫夫人好似知道她就算被鬼占身,也不过是一小小灾鬼、不足为惧一般,毫不避讳。

    然她阴魄又实在平常,连形都未化,远不及奸恶之徒。

    厅内婢仆们见了卫夫人,犹如见了主心骨,纷纷直起身翘首以盼。

    李元熙双眼微眯,屈指在案上一叩,婢仆们只觉颈后发凉,又老实下来。

    卫夫人于门外驻足,温和道:“溪儿,我可进得?”

    姿态放得极低。

    春蕙大怒,不禁踏出半步。虽有昨日前车之鉴,但当着外人的面,此妇人如此作态,岂不是明着点出女郎不敬长辈?

    李元熙扭头看她,奇道:“你气什么?”

    春蕙支吾,这话如何说,毕竟女郎之前将卫夫人挡在门外是事实。只委婉道:“卫夫人对女郎太客气了。”

    李元熙一笑,理所当然道:“她代老夫人行管家之实,和老管家也差不离,我是主子,她对我怎能不尊重客气。”

    “……”

    春蕙咬唇忍笑,又想擦汗。

    她怎忘了女郎如今言语有多厉害,这是指着卫夫人鼻子骂你就是个奴啊。

    卫夫人眼角不明显地抽了一下,面上露出受伤之色,哀婉叹道:“溪儿,我毕竟与你爹有亲,你之前也是好好的叫我姑母的。”

    婢仆都面露不忍。

    卫夫人掌事年久,府里一派清和,赏罚分明,井井有条,年底还有红封,别的府里可没这个,这般好的主子,偏大小姐撞了邪要如此咄咄逼人。

    李元熙目光骤然冰冷。

    周身气场为之一变。

    她蹙眉轻叹道:“卫夫人,不要同我攀亲,林司业不是我爹,你也不是我姑母。以后可不要再错了。”

    方才还怜惜卫夫人的婢仆们杂思全无,正觉发冷,厅中又生出另一道令人胆寒的压迫之意,两厢震慑之下,胆子小的已趴伏在地,不住颤抖。

    霉球缩在角落,一个激灵毛骨悚然。

    奶奶救命,修罗恶鬼怎么又出来了!

    卫夫人面色微白,她察觉到谢玦看了她一眼,极快的一眼,却让她似被隐匿在黑暗中的凶兽盯住,恐惧骤生,她颤声道:“我明白了。”

    李元熙没理她,怪异地看向谢玦。

    还未来得及与那长得同谢玦一样的修罗对上眼,恶鬼便隐去了。

    “……”

    一口气不上不下。

    李元熙眼不见为净,转向卫夫人道:“府里谁管账房谁管银库?”

    卫夫人一愣,眼里闪过什么,回:“吴管家管账房,庆管家管银库。”

    “去把他两叫来。”

    卫夫人神色未变,让随身仆妇领了个仆厮去请。

    庆管家一进来便请安,他膝盖现还疼着,见谢司主在堂陪坐,更是老实,不敢不恭敬。吴管家却先看了眼卫夫人,不卑不亢地站着了。

    李元熙并不在意,直言道:“你二人走林司业的私账拨一千两,现在取来。”

    庆管家虽震惊却不吱声。让他拿银子,也得账房先出手续。

    吴管家扭头疑惑状:“卫夫人,这是?”

    庆管家双膝微抖,脸上现出不忍之色。

    老吴还是不信邪呐。

    竟敢无视大小姐。

    果不其然,吴管家‘哎哟’一声摔倒在地,面容扭曲,终于露出些许惊怪害怕之色。他正眼看向堂上女郎,又被其容光所慑,愣怔片刻,低下头为难道:“大小姐,老爷官俸大多交予公中,奴并未打理过老爷私账,不知有无私账一说,饶是从公账走,眼下也拿不出一千银余钱呀。”

    “哦?”李元熙问春蕙:“夫人当年的陪嫁,蕙娘你可有数?”

    春蕙知女郎所问何意,接连瞪过卫夫人和吴管家,挺直腰背道:“除一百多箱珍玩器物衣料皮草药材等锁在库房,另有东西市商铺六处,京郊田庄十处,俱放在公中打理,营收以作家用。”

    “哦,各位脚下这座林府,契书上写的也是夫人的名字。”

    夫人若在,顾及老爷面子,这些话定是不让提的。

    亏得是女郎在。春蕙只觉神清气爽。

    李元熙点点头,掀眼看吴管家,“去把最近的账册给我取来罢,有夫人这么多产业,便是头猪去管账,也不至于盘不出一千两银子。”

    青红看热闹看得咋舌,黄符都忘了捏。

    谢玦眼中闪过一丝恍惚又似怀念般的笑意。

    吴管家面红耳赤。

    他跪着,不便看卫夫人神色,硬着头皮道:“大小姐,最近的账册在表小姐那儿。”

    李元熙指尖叩了叩桌案:“卫夫人,你可知此事?”

    卫夫人仍是温婉,低眉顺眼解释道:“我知,老爷和老夫人也知晓的。期儿自入太学,习算经而有所得,创了一套新式记账之法,老爷和大公子看了都觉得巧妙,老爷作主,让期儿和吴管家一同做账,说若是可行,以后便用此新法。”

    李元熙不置可否,“叫她带着账本过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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