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仪蓦地抬起头,盯着大门。

    她平日里的人际关系简单,这套公寓除了陈宿生之外再无其他人会来。

    所以是陈宿生回来了吗?

    是他因为舍不得自己回来了吗?

    李佳仪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她双眼涌现喜悦,连鞋都顾不上穿,她就这样光脚踏过地板,向一只小鸟似的,飞向玄关,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人果然是陈宿生。

    他依旧穿着那套黑色大衣西装,衬衫一丝不苟的扣在到顶端,金丝边眼镜架在鼻梁上,视线穿过薄薄的镜片落在李佳仪身上。

    他微笑着朝她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李佳仪完全没有顾得上细究这句话的错处,她的双颊因为激动和兴奋变得潮红,身体迫不及待地跃向陈宿生。

    她起脚尖,紧紧的拥抱住陈宿生的腰,一股冰凉阴冷的气息顺着指尖蔓延,李佳仪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但即使这样,她依旧不愿意放手,她幸福的将脑袋靠在陈宿生的胸膛上,喃喃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你心里是有我的,你会回来的,我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对吧?”

    最后一句话她难得带了点犹疑和不确定。

    但陈宿生却稳稳的接住了她,他贪婪地注视着怀中的人,嘴角的笑容愈加幽深。

    “当然了,我的佳仪,你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也是唯一重要的。”

    直白的袒露令李佳仪猝不及防,她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抬头望着陈宿生:“真的吗?”

    “我以为你.....”

    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我以为你像以前一样,又一次将我一个留在家里,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陈宿生太耀眼了,他的身边围绕着数不清的人,李佳仪觉得自己不过是凭借幼时那些浅薄的缘分才能留在他身边。

    她那么不起眼,那么渺小,万一哪一天陈宿生不在喜欢她,发现她不过是一颗黯淡不光的玻璃珠,而非珍贵耀眼的珍珠。

    那么她该怎么办?

    即使她已经同陈宿生交往七年了,但惶恐担忧时刻还是潜伏在李佳仪的心中,令她不得安宁。

    灯光下,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李佳仪像是海中溺水的人企图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一样。

    她抬头仰视着他。

    而那双漆黑无光的双眼也专注贪婪地注视着她。

    李佳仪甚至能够看到自己小小的倒影。

    陈宿生抬起手她将垂落在脸庞的发丝挂到耳后。

    细长的手指贴近李佳仪的皮肤。

    她只感受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

    像是在停尸房放置已久的死尸。

    李佳仪的身体忍不住细微地颤抖起来。

    陈宿生顿了顿手指,低声说道:“不会的,我不会抛弃你的,哪怕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开。”

    “佳仪是最重要的,是唯一重要的。”

    伴随着他的话语,仿佛有细细碎碎的喃呢声在虚空中回荡着。

    但李佳仪却丝毫没有注意,她只感到一股令人眩晕的幸福。

    甜蜜的爱念令她的话语脱口而出:“宿生在我心里,也是最重要的,唯一重要的,任何人都无法替代你。”

    明明是纯真无暇的誓言,被告白之人却不见一丝喜悦。

    他的表情微微扭曲,从某个角度看,像极了一只因为嫉妒而发狂的怪物。

    差一点,差一点点,这伪装就因此失效。

    但他还是按耐住了,即使嘴角的笑容因此变得阴沉。

    李佳仪却丝毫没有察觉这一切,她宛如小兽般依赖着陈宿生,方才的悲伤和愤懑全部消失殆尽。

    宿生果然是爱我的。

    现在她要拉着爱人的手回到爱巢,共度漫长冰冷的夜晚。

    李佳仪主动伸手握住陈宿生的手,那股阴冷的温度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宿生,你的手怎么这么冰,是不是穿太少了。”

    明明已是初春了,手还这么冰,不要是生病了吧?

    她有些担忧地想。

    而陈宿生却没有说话,他的脚在即将迈过门槛时停下来了。

    就好像似乎有一条无形的分界线将他阻隔在外。

    他将眼神落在李佳仪身上。

    单纯的羔羊仍旧不知道自己面临着如何的危险。

    她歪着头,似乎很奇怪陈宿生为什么突然停下来。

    “穗穗。”

    低沉的声音自他口中吐出,仿佛带着奇异的韵律令李佳仪愣了一下。

    这个许久不见的称呼令她有片刻失神。

    穗穗这个称呼陈宿生多少年没叫过了?

    两人青梅足马一起长大,李佳仪小时候的小名就叫穗穗。

    陈宿生整日喜欢穗穗来穗穗去的粘在李佳仪身后,明明比她大了三岁,却还是喜欢玩过家家和捉迷藏的游戏。

    可惜后来年纪渐长,陈宿生去上了中学后,就再也没有叫过李佳仪的小名,而是礼貌疏离的同众人一起称呼她为——佳仪。

    李佳仪回头,似乎想要看清陈宿生的面孔。

    走廊上的感应灯却像是发生了什么故障,不停的闪烁着。

    明明灭灭的灯光下,李佳仪似乎看到一个巨大扭曲的黑色阴影自陈宿生身后升起。

    但只是一瞬间,它又消失了。

    只剩下陈宿生直勾勾地凝视。

    他问:“我可以进来吗?”

    是错觉吗?

    李佳仪恍惚地想,一丝不安和恐惧钻入了自己心中,她突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一些陌生。

    可他明明是宿生啊。

    是她最值得信赖的男友和未婚夫。

    李佳仪下意识的忽略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不适和陌生。

    她肯定地点点头,毫不犹豫地牵着陈宿生的手走进公寓。

    “当然可以进啊,这里我和你的家呀。”

    家。

    他反复咀嚼这个字眼,露出了更大的笑容。

    他和穗穗的家呢。

    -

    柔软的真丝被,宽阔的大床,昏暗的光线,以及男友宽阔坚实的肩膀。

    一切构成了李佳仪睡眠的最佳条件。

    但男友今日似乎格外粘人,无论李佳仪走到哪,他都紧紧的跟在身后,用他的眼睛专注地注视着她。

    包括现在。

    李佳仪躺在床上,身旁是陈宿生。

    床头灯已经调暗,陈宿生往常带着金丝框眼镜也被取下,放在床头柜上。

    失去了眼镜遮挡的陈宿生,让李佳仪有些陌生。

    昏暗的灯光下,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甚至莫名让李佳仪感到恐惧

    但李佳仪再靠近一看,明明还是那熟悉的五官啊。

    她紧紧地抱着陈宿生,依恋地靠在他的胸膛。

    陈宿生则用那一双漆黑的眼瞳直勾勾地望着她,眼底是说不出来的满足与幸福。

    “穗穗。”

    他轻轻地喃呢道,像是怎么都喊不够一样。

    李佳仪则打了个哈欠,她睡前吃了医生开的安眠药,药物带来的作用很快让她变得昏昏欲睡。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她似乎看到陈宿生的面孔变成了一片空白。

    安眠药的镇定成分将一切情绪沉进沼泽,在深沉的长眠中,一切不安、恐惧、和焦躁都因此消失。

    李佳仪本该一觉顺畅无阻地睡到天亮。

    可她又在半夜惊醒了。

    毫无理由的惊醒,让李佳仪一瞬间从朦胧的梦境掉落到现实。

    她睁开眼睛,转动酸涩的眼珠,入眼的是一片黑暗。

    等瞳孔适应黑暗之后,李佳仪才看清周围。

    她仍然在自己家的公寓之中。

    记忆瞬间回笼,李佳仪下意识的抬手去摸身边的人,却只摸到冰凉的被窝。

    她猛地转头,神情露出不安。

    宿生,她的宿生去哪了?

    他又像之前的每一个午夜一样,因为陈家的一通电话,独自抛下自己,匆匆离开了吗?

    李佳仪的心狠狠提了起来,与此同时,她看到卧室的大门敞开着。

    她掀开自己的被子,因为着急,连灯都忘了开,摸着黑直接朝客厅走去。

    公寓的布局简单,李佳仪早就对这片住了七年的房子很熟悉了。

    在看到前方的一个黑影时,李佳仪骤然松了口气。

    陈宿生果然没走。

    但一秒,李佳仪意识到了不对劲。

    为什么陈宿生的身影会如此巨大、狰狞、扭曲。

    简直像是什么黏稠、阴邪、黑暗的聚集体。

    这不是宿生。

    惊恐的情绪从李佳仪心头涌现,她下意识的按下手下的开关。

    啪!

    水晶吊灯骤然亮起,刺眼明亮的灯光洒下,照亮一切黑暗。

    李佳仪的虹膜上还残留着黑暗的阴影,无数幻影在眼前掠过,最后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她终于看清了这一切。

    熟悉的身影站在柜子前,正低头凝视着什么东西。

    他察觉到身后来了人,转头望过来。

    在看清对方面孔的一瞬间,李佳仪高悬的心终于落下来了。

    是陈宿生。

    他挑着眉,似乎也很惊讶李佳仪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李佳仪则松了口气,问道:“你怎么在这.....”

    她的话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打断似的。

    李佳仪瞧见了陈宿生身后的四面佛。

    佛像端坐在莲花座上,四张相似的面孔微笑着俯视人间,其中一张正直勾勾的凝视着李佳仪。

    仿佛视线重叠般,陈宿生也微笑着望着李佳仪。

    一丝无法描述的悚然划过李佳仪的心脏。

    被发现了。

    李佳仪的脸颊瞬间便得苍白毫无血色。

    她下意识的第一个反应是去瞧陈宿生的脸色。

    或许是陈宿生之前在佛堂中发火的事情,给李佳仪的心烙下深刻的印象。

    李佳仪理所当然地认为陈宿生会生气,会冷着脸责备她,到底是从哪里请回来这尊东西?

    可出乎意料的是,陈宿生的反应大相径庭,他没有生气,反而相当平静,甚至是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灯光下,他的皮肤呈现一种无法描述的青灰色,像是腐朽的尸体一样,漆黑的两颗眼珠一动不动的盯着李佳仪。

    似乎......似乎在观察她的表情。

    不像是人,简直像是什么奇异古怪的存在。

    李佳仪下意识的退后一步。

    一眨眼,陈宿生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哪里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

    他正皱着眉,不悦地望着李佳仪的脚:“哪里养成的坏习惯,怎么又不穿鞋出来了,地上这么冰。”

    “还有,”他顿了一下,意有所指地说道:“你不准备给我解释一下这东西是怎么回事吗?”

    是错觉吗?

    李佳仪有些恍惚。

    一定是错觉吧?

    李佳仪勉强扯起一丝笑容,怯怯说道:“宿生,我.....说了,你别生气好吗?”

    陈宿生没有立即答应,而是盯着李佳仪,压迫感十足的说道:“穗穗,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些东西的。”

    李佳仪有点慌乱,她语无伦次地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奶奶她.....她去世前有段时间说很想去清迈请一尊佛回来。”

    “说是能够保佑家里人身体健□□活顺遂,但是奶奶知道你向来不喜欢这些东西,她不想再因此和你吵架,所以特意拜托了我......”

    乱七八糟的解释被陈宿生打断。

    “所以你就同意了?”

    陈宿生意味不明的语气令李佳仪的心更加慌乱。

    她抓着自己的衣角,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小女孩。

    “对不起,对不起......”李佳仪无措地道歉,“我立马给他扔掉,现在就扔,好吗?”

    说着,她就要走向前去,抱住那尊四面佛,将它扔进垃圾桶。

    陈宿生却拦住了她的动作,他像是颇为为难似的揉揉眉,深深叹了口气,说道:“算了,既然已经请回来了,就当作是奶奶的遗望好了,不过以后不要再请了,终归不是什么正经事。”

    李佳仪松了一口气,陈宿生的反应比她想象的要好一点。

    以前有一次白母在餐桌上提前要去什么寺庙祈福,陈宿生面色瞬间变得不好看,连饭都没有吃完直接带着李佳仪离开了,白母被气的不行,但之后再也没有提起什么求神拜佛之事了。

    既然陈宿生没有生气,一切事情都好办。

    李佳仪悄悄松了一口气。

    “可是这尊佛像我还没来得及送回来老宅,奶奶她老人家就走了,这尊佛像现在还放在家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它。”

    说着,她露出拿不定主意的表情望向陈宿生。

    其实李佳仪更希望陈宿生让她把佛像送到奶奶生前礼佛的那个佛堂。

    或许是错觉,这尊佛像看着有些邪性,自从它来到家里之后,李佳仪总是感到心神不宁。

    还是将它送走吧?

    陈宿生没有立即回答,他思忖片刻说道:“既然都请回来,要是送回去肯定还要折腾一番,不如这尊佛像放在你这吧。”

    “啊?”

    李佳仪没想到陈宿生会这样说,她面露为难,说实话,李佳仪并不想将这样的东西放在家里。

    她不信佛,更别谈像陈淑贞每日虔诚的早起上香供奉。

    “宿生,我不是很想....”

    李佳仪想委婉的表达自己的意见,但还没说完,便被陈宿生打断。

    他仍然笑着,但那笑意像是一层假面,连弧度都未曾变过。

    “奶奶既然说了请佛回来,是为了保家里平安,那你就留着吧,也不用像奶奶一样早起礼佛,只要每日上三柱香就行了,说不能真的能保平安呢?”

    “或许你可以尝试许个愿,有人说过它很灵不是吗?”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意味深长。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不应该生气吗?

    为什么反而让自己留了下来?

    李佳仪茫然又不解。

    眼前这个宿生真的好奇怪啊!

    简直像是被冒充的一样。

    李佳仪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低下头,想揉揉自己晕乎乎的脑袋,眼神却在触及地板时,整个人僵住了。

    灯光下,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只有李佳仪一个人的影子,陈宿生脚下则空荡荡的。

    她像是不敢置信地眨眨眼,一瞬间,她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起来。

    李佳仪甚至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陈宿生也顺着她的视线,低头望去。

    在看清视线的源头后,他缓缓露出个笑容,透露着说不出来的诡异和遗憾。

    “被穗穗发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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