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外客也看见了正堂门口寒暄的宾主几人,开口便是称赞:“到底是高门大户,贵家大夫人这气度可是不逊男子!”

    大华风气,向来也是重男轻女;但由于武道男女皆可练,故而女子地位虽然仍有不如,但也不忌讳抛头露面。

    洪福听到外客称赞大夫人,略有担心地瞥了眼好友,却见到他温和一笑,连连点头。

    实际上,洪范却压根没注意旁人在说些什么。

    此时,他正一面观察大夫人的言行举止,一面与自己的模糊记忆,以及昨天从刘婶那问来的信息相互印证。

    【主母出身州府陈家,特别要体面,凡事喜欢做主。】

    【年节都要大操大办,不能被城里其他几大家子比了下去。】

    【特别重视名声,在人前总是要四平八稳,以家规为矩。】

    【人后的话,大家多少都觉得她是有些小心眼的。】

    【唔,这样背后议人是非,菩萨要怪罪了……】

    【至于大老爷啊,他几年来都深居简出不管事,纵有大事也只露个面而已。】

    脑海中念头电闪,洪范已有最后决断。

    大华天下,武道是立足之本、进身之阶。

    而洪范若在这长身体的年纪,只凭每日两碗绿叶菜,莫说强练武道,成长发育也太不够。

    是故,就在今日宴席上,他打算找机会解决自己的伙食问题。

    细细数来,洪范手上好似没有任何筹码。

    武道是族学垫底水平,更别说现在内伤还没好全。

    口袋空空,甚至要刘婶以心爱之物换取肉食。

    以往的偏激阴鸷性格,导致族内族外毫无人脉可言。

    纵有满腹知识,也不知如何变现。

    浑身上下,似乎唯有俊秀无比的容貌足以称道。

    可洪范知道,他其实还有一重依凭。

    那就是身份。

    他是洪家家主的亲子。

    在亲生母亲去世后,大夫人更是他名义上的母亲。

    当然,这些身份是有名无实的。

    但哪怕名器,在合适时候,也能发挥巨大的作用。

    不多时后,洪范等待的机会就来了。

    一位小厮快步奔入内报信,门口求管家脸上的笑容堪称谄媚。

    这必然是贵客中的贵客——盖因大夫人前所未有地主动迎到了第一进院门。

    “呦,是李家的家主和大公子到了。”

    流水席中,很多人都认出了来者。

    金海城除去惊沙星君和洪坚,最后一位先天强者,便是此时一身素白衣袍、缓步入院的李家家主——李鹤鸣。

    洪范“记得”此人的一些传闻。

    据说,他年轻时天赋卓越,是登过榜的天骄。

    “贵客临门,蓬荜生辉!”

    此时,大夫人领着洪胜自洪范坐着的圆桌旁快步穿过,面上的笑容可谓热烈。

    当大人物们开始寒暄,周围流水席上连说话声都轻了许多。

    洪范也开始发力。

    他夹了一块五花肉在口中咀嚼,回忆起穿越前的家人和优渥生活,放松了所有情绪控制。

    悲伤顿时逆流成河。

    顺着他白皙的脸颊,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落在打过蜡的桌面。

    长得过分帅气的部分优势——在人群中天然会吸引注意力——立时就显露出来。

    周围人马上注意到了白事宴上这“不合时宜”的眼泪。

    “洪范老弟,怎么突然落泪?”() ()

    同桌一人问道。

    圆桌坐满时,他们就互相自我介绍,交换了姓名。

    “无妨……”

    洪范摆了摆手,仔细将口中五花肉咽下。

    “只是太久未曾吃肉,是故落泪。”

    此话一出,周围几桌皆惊。

    他们中大部分虽然不认识洪范,但见他的过人容貌和稳重气度,便以为至少也是族中俊秀子弟。

    没想到平日生活居然如此凄苦。

    “这,怎么会?老弟不是洪家大房子弟吗?”

    同桌另一人也关心道。

    他却是没注意到,身后不远处听到此话的大夫人,脸皮猛然一紧。

    很快,周围响起更多窃窃私语。

    “我这族弟是庶出,确实听说平日多被苛待……”

    “他之前好像练武过度还受了重伤,本以为是资质不堪,没想到还有这一重原因……”

    大夫人终于捱不住——她已经发现各个方向瞥过来的目光开始古怪起来。

    “范哥儿,这是怎么了?”

    她不得不上前几步,故作关心地发问。

    洪陈氏年纪四十许,保养得当。

    此时一身敕命大妆,气度着实不凡。

    再加上大庭广众围观者甚多,如果换成已猝死的那位,恐怕连话都说不利索。

    但现在的洪范两世为人,面对数百人的大报告以前也做过不少,自然不会怯场。

    “回大夫人,只是一时感慨失态,并无其他。”

    洪范大大方方抹去泪水,自座上起身,先是恭敬地对大夫人施礼,然后才答道。

    按照礼仪,他该称呼对方为母亲。

    但听到“大夫人”三字称呼,洪陈氏反而面色柔和了不少。

    洪范自陈吃不上肉的话,刚刚许多人都有听到。

    这么多眼睛耳朵关注下,如果洪范一句“母亲”脱口,那洪陈氏绝对少不了一个善妒严苛的恶名。

    “不必掩饰,我方才听到,你说你平日吃不上肉?”

    大夫人说道。

    “洪家家规有言,进学子弟一顿四菜,两荤两素,怎会无肉?”

    到了这份上,她当然不会愚蠢到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你不必拘谨,若有委屈尽管说来,自有人替你做主。”

    大夫人说完,又转首看向李鹤鸣父子。

    “鹤公,家事耽搁,不如让胜哥儿先引您二人入内?”

    她歉声道。

    “我家老爷这会也应该入席了。”

    “不必,我稍候无妨。”

    李鹤鸣却是拒绝,似乎对眼前之事饶有兴致。

    既然气氛到了,洪范也不再装。

    “家规自是尽善,但奈何有恶仆贪婪,每日克扣,使范常年不知肉味。”

    他再一拱手,朗声说道。

    听闻此言,场间又是一阵喧闹;边上求管家的脸色更是黑得快滴下水来。

    “你口中的恶仆是谁?”

    大夫人问道,声音凛然如剑。

    “回大夫人,是负责传膳的蒋氏。”

    洪范答道。

    此话一出,包含李鹤鸣在内,许多人都表情玩味。

    长房少爷,被一个传膳的恶仆欺侮,以至于不知肉味,这实在是很可笑的事情。

    但更可笑的是,此时一个伸冤的、一個做主的,却都言之凿凿,好似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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