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

    我的小腿在微不可查地颤抖,双脚重新踏上土地的感觉令人怀念,但显然现在这个时候抒发游子思乡之情未免有些不分场合。我抬头望向身侧压抑高大的电网围墙,提着琴盒的手下意识攥得更紧。

    一路上我已经路过了不知多少个“闲人止步”“前方禁区”的警示标志,最后抵达这栋里三层外三层被安保裹得严严实实的建筑。

    夜色下冰冷的银色灯光打在闸口,那里铁丝网中央还订着印有“最高级别”之类字样的铁皮。

    近乎无声地走在阴影中,我透过缝隙向场内望去——东侧的大楼是量子研究所,我的目标。而西边那些陈列在空地上造型前卫的坦克在黑暗中就像一群静寂无声的怪物,阴森森的。

    这些形状各异的武器使得这里像座军事基地,不过实际上它是科研部,那些威风凛凛的新式坦克也许是根据汽车人慷慨赠与人类的技术研发出来的。

    我偷偷仰头看,高耸的大厦融入黑夜,除了零星几扇窗透出模糊的亮光,它沉闷地矗立在黑暗之中,轮廓都看不分明。在顶端的四角偶尔有红光一闪而逝,我的视线随着那些萤火般不起眼的光点扫过整栋建筑,越来越多的红点被捕捉……那是一种我不了解的防御设施,数了一会儿我就败下阵来,移开目光只觉后背发凉。

    不对,不仅仅是心理上的,生理上我也感到了冷——在异世界的日子过得稀里糊涂,重回母星的我并不清楚现在是什么季节。我只知道这时候的夜风又冷又硬,刮过耳廓脸颊,很快我的鼻头也僵得像在雪地里闷过。

    “等声波的信号……等,好的,等。”我下意识嗫嚅的嘴巴发出自己也听不清的嘶嘶低语。

    最困难的一步还没开始,我现在陷入了任务中考验耐力的等待环节。我得学着像个狙击手那样保持清醒沉稳,隐匿自己并静候时机。

    下蹲,跪坐,压低身体卧倒,我缓慢地让自己滚入建筑遮蔽下的死角。硬邦邦的水泥路面透心凉,我把琴盒横在身上虚抱着,感觉自己像等待入殓的尸体。

    为了缓解紧张,我的手开始不安分地摸索着盒盖,按下搭扣,以一种很有仪式感的慢动作打开它。当盒盖在黑暗中露出一条足矣将手挤进去的缝隙时,我又做贼般停下了,只伸着脖子把脸凑近,悄悄去看里面的东西。

    呱!好闪!嘶——明明没有月光,您的尊容却月光般璀璨口牙!

    ……咳咳咳,我猛得将自己偷窥的眼睛缩回去,动作麻利地扣回箱盖,假装刚刚无事发生。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儿心虚紧张什么,心跳声咚咚直响,比强盗敲门还震耳朵。好像放任它再跳一会儿,它能隔着我的胸膛把怀里的琴盒顶飞出去。

    “咳咳,不好意思陛下。呃……我这个,我手滑了,不是故意突然关上的……要是吓到您了,是我的罪过……”

    努力尽量小声地深呼吸过后,我调整姿势由仰卧改俯卧,将收在怀里的小提琴盒再次打开。伴随着最后的遮挡丝滑移去,静静躺在盒中的□□.38半自动手枪于稀薄的星光破开黑暗,银色的镀层之上反射着一抹锐光。

    我感觉自己的眼睛已经直了,目光流连在手枪以及排列放好的瞄准镜枪托等配件之间。我盯着枪身上紫色的霸天虎标志,漂亮的银色镀层和其上每一道精巧的沟壑与线条。那时我怀疑我已经忘了自己身处何方。

    我咽了口唾沫,抱着盒子的手神经质一抽,莫名其妙慌张地抬眼扫过四周——黑暗中一切都静悄悄的,这荒郊野岭连只鸟儿都没有。

    “不好意思……不好,呃咳咳咳。我就是看一会儿,您稍安勿躁,稍安……咦,大人您的消音器呢?”我在盒子里逡巡,没见到消音器或疑似消音器的任何配件。

    静静躺在黑暗中的银色手枪就像毫无生命般纹丝不动,衬得与它近在咫尺的托腮瞪眼摸头发假咳的我好像个自言自语偷感十足的精神病人。

    “喔喔,我懂了,您不需要那玩意儿。对的对的,您都不需要装填子弹,您可以发射超牛逼赛博坦激光。这么说,其实您也不需要瞄准镜……噢不对不对,那是您的融合炮,看我这记性……”

    我总感觉威震天随时都要从盒子里跳出来质量转换然后一脚把守在他脸上胡言乱语的我给踹飞。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我又咽了一口唾沫——鬼知道我为什么分泌这么多口水,可能是紧张啊,对,紧张。我可是在和平年代长大的人,拿过最真的枪是玩具威震天,现在却要只身潜入军事基地了,这紧张紧张很正常嘛。

    我焯,我现在能拿真枪威震天了!

    不洗手了!我以后都不洗手了!

    威威枪入手很有分量,冰冷的银色镀层摸起来滑如冰面。我强忍把玩它的冲动,忍到手指抽搐,默念无数遍色即是空,动作机械地把配件取出将狙击枪架好,最后还装模作样地将自己那近视了的眼珠子凑过去瞄了瞄目标方向。

    我的顶头上司啊!在我股掌之间了!

    轻轻勾在扳机上的手指架了一会儿就收了回去,我把眼睛从镜上移开,连飘飞的头发丝都好好拢了回来。将地上摊开已空的琴盒收回身边放置妥当,乖乖把小臂交叠撑于身前,我只是趴在旁边歪头看着被架好高度的银色手枪那漆黑的瞄准镜带着枪口自己移动着。

    若是这一幕被其他人看到了,一定会高呼“闹鬼了”,或是“你这家伙不讲武德开自瞄挂”。

    咳咳,变形金刚的事,怎么能说是开挂呢?

    “……”

    威震天一直没有吱声,这让气氛很微妙。狙击□□式的□□38在暗夜里静得就像一根毫无生命力的树枝。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正在潜入,而我说话都是用近乎气音的低语在碎碎念,威震天觉得自己突然细声细语压低嗓音很掉价,于是干脆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确实也想象不出他轻声慢语的样子,那太恐怖了。

    “都怪我接不上内线,没办法开频道语音,大人,都没办法和您通讯交流,是我太原始了。”我忏悔着。

    寂静的夜里,身边手枪保险关闭的咔哒轻响异常清晰,几乎给我吓了一个激灵,立刻闭上了嘴抬手做拉链状。

    威震天对于我暗示他给我升级的话以行动表明了态度,我讪笑着挪动身体趴到自己该在的位置去,抬手握住了枪把,摆好射击姿势,实际上心里想的是赶紧把住他防止老大扭转枪口给我来一梭子。

    与此同时,铁丝网的另一头,从道路尽头闪出一抹手电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出现在闸口那侧,不紧不慢地向前移动着。

    我屏息凝神,很快发觉那是个行色匆匆的安保员,身上的制服尚未换下,怀里抱着一只鼓鼓囊囊的文件袋,手中的电筒光线摇晃。

    当他走入射程的那一刻,威震天瞄准了这个中年男人的脑袋。

    “……”

    子供向动画从未出现过变形金刚杀人的画面,也许威震天确实带领霸天虎到处放火劫掠,但从来没有一炮把人打汽化或者浑身飚血脑浆炸裂的恐怖场面出现。

    我感到一阵痛苦席卷而来。这种感觉非得到了最后一秒才会遍布全身,麻痹每一根神经,浸入每个细胞。

    有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不科学的现象频繁发生,自己的刻板印象一直在兢兢业业地欺骗自己每一条多余的敏感神经——霸天虎们就是会和汽车人面对面打王八拳,打上九十多集也不会真把谁给打报废。人类则全是不死战神,主角光环亮得能闪瞎威震天的光学镜。

    某种意义上很宽容的老威从来没有屠杀人类,霸天虎们顶多对他们推推搡搡。

    然而我摔出时空裂缝时被抓住的痛楚是真的,被红蜘蛛摔断腿时的无力感受也是真的,手术台上那毛骨悚然的经历,墙壁坍塌刺入肩膀的钢筋使鲜血喷涌……也许斯派克和卡莉是运气好,他们只是运气好……我该放低姿态了,接受现实,虽然它另类了一点。

    当他刷卡打开闸门,朝着外面迈出第一步时,我的手指就像被松开的弹簧般抽搐着扣动了扳机。那一刻我与威震天的动作完全重合,步调一致,所以其实我没必要用那么大的力气——一道耀紫的能量子弹裹挟着压缩到极致的热量悄无声息地没入男人的大脑。

    伴随着一声重物落地的颓唐声响,瞬间死亡的安保员失去了行动能力,手中的电筒骨碌碌滚出老远。

    开弓没有回头箭,有什么救赎的选项从我的命运长河之间永恒地剥离出去了,顺流而下不见踪影。我却没有停下来思考,只是敏捷地从地上跳起来,抓住手枪又提起琴盒,毫不拖泥带水地朝着闸口狂奔。

    夜色间,和死了没什么区别的警报器与摄像头依旧安安静静地守望着黑暗。惨白灯光下倒着一具尸体,除去我奔跑的足音和起伏不定的呼吸声,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缄默。

    我迅速将狙击配件拆卸,把威震天装回琴盒。弯腰托住尸体的腋下,将他拉入灯光不及之处的黑暗。

    解开拉链,扯下制服外套……我把地上的文件袋拾起来夹在腋下,再伸手去够滚到角落里的手电筒。

    这个时候,他倒在地上的头部开始向外淌血,我立刻转身把尸体一掀扣了过去。

    我让他脸朝下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好像在防止它原地复活给我的后背来上一刀。摸了摸衣兜,指尖触到一片坚硬的磁卡,这是十几秒前安保员刷开眼前闸门的钥匙。我把仿佛尚带余温的外套穿到了自己身上,拉链向上,发出一道刺耳的响声。

    提琴盒甩到肩上背好,我疾步上前来到了闸口处那块小小的电子面板前,用手中的磁卡完成了确认区域安全,按时进行封锁的操作流程。

    屏幕上滚动着南侧出口已关闭的提示,面前紧闭的闸门也在这时联通了电网。我最后确认尸体的位置不在监控范围,攥着电筒已有些僵硬的手在寒夜中磨搓着其上凹凸不平的防滑花纹。

    我在等。

    仰头望向面前高而压抑的铁网之内,很快就有什么东西无视了周围建筑上的那些防空武器,从它们的射程内安然且无声地飞出。

    在捕捉到那抹模糊的黑色小点时,我立刻关闭手电转身跑出了报警器的识别范围,蹲进了摄像头死角。在两三个呼吸之后,耳边传来破空声,借着稀薄的星光,我看见了质量转换压缩至遥控无人机大小的激光鸟正在平稳地垂直降落,赶忙伸出双手——

    激光鸟黑漆的双爪上正牢牢抓着一台蓝色索尼walkman卡带式录音机,他展开的机械双翅上有着宝石红的拟态卡式录音带塑料硬壳模样的结构,在夜色下让人看不清楚,更显神秘。

    声波稳稳落到了我的掌心,没时间仔细观察这台特别的靛蓝色便携随身听,我把他抱在怀里,让激光鸟停在我的手臂之上。

    “激光鸟,监控和报警系统都恢复工作了?”我压低声音。

    机械鸟儿黑色涂装的喙在暗夜间显得危险十足,他如一只与夜为伴的乌鸦,动作十分优雅地微微昂起脑袋。精致小巧的元件组合起他拟态为地球鸟类的机械身躯,无限接近于动物双眸的光学镜在暗色间亮起淡淡金芒。

    激光鸟点头了,那么看来我做得很好,任务完全在按照计划进行,我们的潜入并未打草惊蛇。

    我平举着的手臂有些发酸,但张了张嘴又突然有些局促。声波和威震天都能算是熟人,但这还是我头一回和激光鸟接触。当初和轰隆隆他们混的时候我也没见过他,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抽空自我介绍一下。

    在我张开嘴又合上的动作重复了一个来回之后,就像一架精密的无人机落在胳膊上的沉甸甸机械造物忽地腾起,于半空迅速折叠转动躯体改变形态——我手忙脚乱摊开手掌去接的时候,激光鸟已经变做一盘黑红颜色的磁带,啪嗒一声掉了下来,稳稳落在掌心。

    好吧!是我自作多情了,磁带部队最高冷的就是这位战绩斐然最强传说侦察兵了吧。

    我将手中完全看不出破绽的金属磁带塞进了制服口袋,激光鸟和兜里的磁卡相碰发出细微的咔哒声。掂了掂另一只手上的声波,我鬼鬼祟祟地在墙边探头,确定自己下一步的行进路线。

    “好,好。那么接下来,渗透行动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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