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的西南方位,耸立的高墙上爬满了青苔,墙角的野草费劲的冒出头,更显萧瑟之意。

    同一时刻,厚重的大门被推开,挂在门上的锁链随风发出刺耳的响声。

    其中,通道狭窄且潮湿,一走进去,就能闻到一股霉臭味。

    再往里走,有两人都穿着官服,手按着刀柄,正对坐在一张木桌上。

    一人叹道:“没想到,时大人会死的这么惨。”

    “当初传出狐妖作案时,大人就一直说要封锁消息。你说,那妖怪再次出手,还盯着时太守下手,会不会就是来示威的?”

    另一人显然没有那么感伤,他神经兮兮的思考起了时苍的死讯。

    他对面的男人冷哼一声:“哪有什么妖怪不妖怪的!”

    不怪他对时苍身死的事情表现得这么难过,狐妖作案的风言风语在百姓口耳相传之间疯传,然而时太守的态度是压根不信,这个男人亦是如此。

    他虽只是一个看守牢狱的小小衙役,但自打他当了差,要说最敬仰的,还要数为官公正,行事练达的太守大人。

    男人继续道:“我看啊,就是有人装神弄鬼!如今凶手已经伏法,他这样一个杀人如麻的人,迟早要为他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声音之大之愤怒,在幽森的牢狱里传得很广,钱卫浅抬了一下眼皮。

    杀死时苍的凶手伏法?是在说他吗?

    不等他细想,外头又有人重重咳了一声,一听就知道是故意的。

    劳郡丞刻意发出声响,那两个聊到兴头上的衙役慌乱的停下话头,立刻托着刀见礼:“郡丞大人。”

    劳郡丞宽大的衣摆晃了晃,瞥了一眼里头长长的走道,比起点了几盏油灯的此处,那里才是压抑气氛的源头。

    “我是来找人问话的,你们将刚送进来犯人的牢房钥匙给我。”他顿了顿:“你们不必跟来。”

    偌大的一个郡城,比起出了几件令人惶惶不安的连环杀人案,一些抢劫盗窃案更是屡见不鲜。因此,牢房里关押的犯人并不算是少。

    劳竹回的步子,湮没在诸多的怨声载道中。

    不过,他这么大一个活人,在场的犯人中也没几个是不认识他的,很快都收起了抱怨,一个个伸长着手,嘴里嘟囔的,都是“大人饶命”云云。

    他一概不理,施施然的牵动着腿,最后停在了一间牢房的前面,用钥匙打开门。

    钱卫换上了白色囚服,自始至终都端坐在横在一侧的床上,静静的看着来人。

    将他带离时苍的卧房,衙役又让他换上了囚服,最后把他丢进了牢房后就再无下文了。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钱卫好歹也是富甲一方的钱家公子,虽没正经上过公堂,和当地官吏也是打过交道的。

    除了最开始在案发地问过他一两句,而后连最基本的审问都没有做过,还要这位郡丞在这种时候,独自一个人来跑一趟牢狱。

    不是屈打成招,就是别有其他用心。

    劳竹回见他这么坦然自若,是真的不会想到他皮囊之下,还有那样迂回曲折的心眼。

    “洛施跑了。”劳竹回的话一出,钱卫这才抬起了头。

    看来劳郡丞查到洛施在同悦客栈,且带着人去抓她们了。不过,其实就算洛施没及时离开,她武功高强,还有零星在,几人也能挡开重重阻拦。

    跑了就好,跑了就好。

    钱卫心里这么想,面上却是眨了眨眼,满脸无辜,似是不懂他在说什么。

    劳竹回眉心轻跳,但还是平心静气的继续道:“没想到洛姑娘不仅有捉妖的大本事,连对危险的敏锐度都要比常人更高。”

    不知道为什么,他似笑非笑的表情,总让钱卫有种后半句话在内涵他的感觉。

    他被当成杀人凶手,可不就是因为没有对危险的敏感度,出现在案发地吗?

    钱卫的身体微微倾斜,与有荣焉的扯了扯嘴角:“她本事一向很大。”且他还没见识到所有。

    劳竹回:“……”他想听的可不是这个。

    劳竹回忍了忍,尽力保持住温和的皮相,唇角重新扬了上去,“钱公子,今日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那狐妖抓到了吗?”

    抓妖……

    钱卫跟着洛施去抓妖来破案,结果慕容昭自尽,洛施的想法是要随便找一个人来顶替凶手的名头,只要给皇上和百姓一个交代即可。

    这件事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也因为是意外情况,在他被当成凶手抓捕之后,除了他和洛施,谁都不会猜到事情的进展。

    劳竹回也不可能被排除在可能性以外的。

    钱卫缓缓坐直,不答反问:“这和昨日的案子有关系吗?”

    劳竹回凝视着他,听时苍说过,钱卫在孩童时期,帮了当时进京赶考却失了盘缠而落魄的太守,他一直记着,将其当做他自己的恩人。

    从见到钱卫的第一面开始,他抓住时机观察过,这位家财万贯的小少爷也实在是个脾气好的,毕竟能够忍受洛施那个臭脾气。

    这似乎是他态度最为强硬的一次。

    劳竹回面色不改,稍点了点头,“太守虽死,但查清那三个杀人案是他生前的夙愿,你既答应他要去捉妖,我不过是例行公事,要你给个结果。”

    “大人该行的公事,不应是询问时太守的案情相关吗?”钱卫笑了笑,继续将话题带歪。

    “你以为你留在监牢,不用去上公堂,是我对你法外开恩了吗?”劳竹回意识到这一点,他气愤的怼道:“你的嫌疑最大,我大可以草率的结案,将所有的事情都推给你!”

    所有的事情?

    “所有的事情是指什么?”见劳竹回顷刻之间泄了火气,钱卫又百无聊赖的继续道:“是要我成为那个盛传的连环杀手?连犯四案,如今甚至不知好歹的杀了时苍时太守。”似是独自思索,又似好心探询。

    劳竹回黑着脸,僵在原地没有回答。他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

    钱卫勾起唇角,他早便看透,劳郡丞脾气急躁,他不用费多少功夫,他自己就会露馅。

    这所有的事情,是包括了太守的案子,还有先前已经被列为连环案的那三桩吗?

    想起他先前听到外面衙役的那句话,关于那句“杀人如麻”。他在心底暗嗤一声,连杀四人,可不就是天理不容嘛。

    如此说来,只有狐妖死了,他才有替罪的可能罢。他一旦被推斩,身为犯了一连串罪案的凶手已死,之后要是再有类似案子出现,打为模仿案不行,毕竟是真凶手;揪出真凶手也不行,因为根本抓不到!

    而要他替罪的话……劳竹回若是不信洛施能抓到狐妖,不信他没有杀时苍,他当然可以自己慢慢的查,只要没人催着,三年五年的时间都可以。但他偏偏来询问他是否抓到狐妖,口不择言的说要他承担一切,还将慕容昭犯下的案子一并推给他。

    这说不通,劳竹回的态度就不对。

    更像是,他知道案子的内情,故而想找个替罪羊遮掩过去。

    但还是有一点说不通,假设他推断的是对的,背后的推手是眼前人,他为什么会这么耐不住脾性?难道,他没有设想过自己暴露的可能性吗?

    那个杀了时苍的人,与引零星进时苍房间的黑影有关系吗?如果有,他是否真是凶手计划好的替罪羊?

    钱卫一直想不通这个问题,他如今将劳竹回与凶手联系在一起,就更想不通了。

    他三两句话就被自己套出了情况,会是那个轻松抽身的凶手吗?

    那若是劳郡丞真能做到滴水不漏,却在他眼前演戏呢?可那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眼前的人怕是不会想到,只一两句话,钱卫就足以据此抽丝剥茧,找到有用的线索。

    “郡丞大人,”钱卫四两拨千斤,压根没想认真回答劳竹回的问题,“如果没出这档子事,我们或许就能将狐妖带回来给太守看了。”

    他眼底讥讽的笑意,劳竹回看得清清楚楚。他干脆也不装了,“钱卫,不管狐妖是否存在,大家其实只要一个发泄愤怒的凶手。而你,很不幸地就要成为这个人。”

    他一甩宽大的袖子就要走,钱卫笑意未变,唤住了他:“大人,您真的是因为想要尽早了结这个案子,才将我推出去的吗?”

    他发现了,劳郡丞知晓他自己漏了破绽,他的话就是要提醒钱卫,他不过是为了交差,才要拿他去应付人。至于这提醒是对是错,是好心还是包藏祸心,就需要钱卫自个儿想了。

    钱卫也确实开门见山了,当然,没有得到结果也就是了。

    劳竹回没有回答一个字,和来时一般,在无数囚犯的叫嚷声中若无其事的迈着步子。只是比之来时,他的步伐到底沉重了许多。

    钱卫在他关上门后,面色立刻就沉了下去。可笑的是,他所想象的屈打成招是幸运的躲过了,就连签字画押的步骤都可以省了。他恐怕要直接赴刑场了。

    大概一盏茶的时间,牢房外其他囚犯的声音又一次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继而又回归沉默。

    钱卫在最角落的囚牢,他绕着一个角落漫无目的的绕圈,甚是烦躁,没有注意到这一莫名的动静。

    但他闻到了一点异样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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