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邬净秋愣愣看着眼前有些模糊的人影。

    邬净慈正扶着时苍走向床头,她的双眼红肿,明显是哭过,而她扶着的人,已然没了气息。

    邬净秋恍然忆起,这应当是时苍中毒而亡的情景。那夜,她就站在里间,做着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注视着这一切。

    邬净慈花费了大力气才将时苍的尸身搬到床头,她面色平静,似是不复先前的伤心难过,然而,女人还是伸出手,明明面上毫无眷恋,双眼却压抑不住不舍和哀恸,毫无保留的抚摸着时苍再无血色的脸颊。

    即便是再一次看见这一幕,即便邬净秋收了所有的心思,她还是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站在角落里、身为怨鬼的邬净秋同样不能做到视若无睹,是了,那夜的她不只是旁观者。

    邬净秋微微睁大了眼睛,她回忆到这一点的同时,梦里的她俨然一副怫然不悦的样子,下一刻,便失智般地附于邬净慈的身上。

    邬净秋操控着邬净慈的身体,那张还沉浸在悲伤之中的面孔倏然挑起了唇角,利落的找出了藏于枕头之下的匕首。

    这柄匕首,在这一月时间里,她曾无数次亲眼见到姐姐拿着它,在熟睡的时苍头上比划,但也只是一时半刻,最后也只是停在了他的鼻尖,姐姐从没有下去过手。

    顶着邬净慈脸庞的邬净秋轻蔑一笑,她高高举起匕首,手臂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度,最后刺向了时苍的胸口。

    哪怕他已经死了,到底不能解她心中之气。

    彼时的邬净秋无不是在闹着小脾气。

    汩汩的鲜血流淌出来,甚至连自己的脸颊都沾上了温热的血液,邬净慈的眼神变了变。

    邬净秋身处梦境之中,当真正作为局外人来观看这一切时,她才注意到了后半截。

    她在附身邬净慈之前,身体已经很虚弱了,那会儿,一匕首刺向时苍后,她不可避免的昏了过去,堪堪退出了姐姐的身体。

    而邬净慈,她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像在一瞬之间不是自己的了,再一睁眼,她美眸微扬,茫然的看着面前的情景。

    时苍的尸体之上,插着一柄匕首,细细查看过后,发现那柄匕首还是自己藏着的!

    有人占用了她的身体?还借她的手补了一刀?

    邬净慈整个人都在抖,但她怔愣片刻,却是看向四周。

    她沉默片刻,道:“净秋,是你吗?”

    邬净秋屏住了呼吸,这不由得让她怀疑起这是否只是个梦。

    邬净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苦笑了一声,又回头看向乱糟糟的尸身。

    邬净慈这一次没有任何犹豫,她的双手握紧了短匕的柄部,使出了浑身的劲道,将其插进得更深。

    若真是净秋,你要做的事,我都会顺着你。

    任凭邬净秋怎么挣扎,她都摸索不到自己真实的躯体,更别提发出声音,但她想哭的冲动,还有无尽的悔意,都是真实存在的感受。

    在时苍和她之间,姐姐选择了她。

    她真的后悔了,她真的错了。哪怕邬净慈只当她是妹妹也好,忘了她也罢,她就那样相安无事的守在姐姐身边,而姐姐会与时苍相伴一生,平安到老。

    不会卷进这些事情,不会走上劳竹回为她设计好的陷阱,跌入绝境。

    她邬净秋是推手,是造成姐姐厄运的源头,是不可饶恕的罪人。

    可鬼本就是不会哭的,怨鬼就算生出新的心脏,最多也只是多了些微的喜怒哀乐。

    玉箫闪着绿莹莹的光,洛施冷冷的看着爆发出剧烈浊气的邬净秋,她从人形化为了一团黑乎乎的浊气,然而那团浊气团很不稳定,不一会儿,又分散开来,变成了好几个团状。

    洛施瞧着火候差不多了,遂将术法收起。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邬净秋作为一个局外人,到底是比作为一个旁观者更能看得清楚。

    洛施没将那一异象放在眼里,怨鬼不过是想不开,释放气息自戕。

    但她都说过了,怨鬼没那么容易死,还是在她特意将其救醒的情况下。

    洛施只是在想,原来在那个夜晚,邬净慈就已经猜出邬净秋的存在了吗?

    ……

    今日公堂出现了一件稀奇事。

    整个郡城的人都在窃窃私语,并且不时有人揣着蠢蠢欲动的心奔去衙门。

    太守夫人一大清早就击响了衙门门口设的鼓,大喊冤枉!

    问她冤枉了什么?

    太守夫人不卑不亢的跪在郡丞大人面前,道:“杀死太守时苍的人,不是之前的钱公子,是我!

    “是我对时苍怀恨在心,先是用毒药药倒了他,后还是气不过,在他没了生机后又用匕首刺向了他的胸口。”

    太守夫人杀了太守!

    这是一个怎样令人惊诧的消息——

    洛施走在依旧热闹的街市上,整整一晚过去,邬净秋还是不肯安分下来,她只能先随意的将她收在自己的布包里,因为,她还有热闹要看。

    果不其然,她看着虽还是繁华,但其中夹杂着诸多诡异的街市和人群,面无表情的想到:邬净慈的速度还真是快。

    洛施本来还以为,邬净慈会再拖上些时刻,毕竟,认罪是大事,砍头的大事。

    她迈步走向衙门,一路上,看到了不少与她一道,赶向同一个方向的人,也有不少人迎面相撞,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洛施没多想,路就这么多,总不可能都是奔着衙门而去。

    当她走到衙门口的时候,没看见百姓扎堆,只有两个衙役守在门口,只有一人站在门前。

    那人,她还很熟悉。

    钱卫身着锦服,腰悬玉带,回头看向洛施。

    他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连刺目的阳光都盖不住风华。很奇怪,洛施从前最看不得他这样,可一旦不见,又觉得少了些什么。

    洛施很快平复了心里有些复杂的情绪,她做出生气的模样,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钱卫的身前,“你知道我将你救出来,花了多大的工夫吗?”

    钱卫不答,反而稀奇的摇起头来,“还以为你看我这么久,是要对我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般的甜言蜜语。”

    洛施恼羞成怒的瞪他:“搞清楚,是我将你救出来的,你该先感谢我。”

    “我这不是正在感谢洛姑娘吗?”钱卫矮身,视线与洛施齐平,“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其实是我对你说的。”

    那人还在笑,温和的笑意像是为了印证,他的确是真心实意的表达感谢,可笑意落在洛施眼里,却不这么觉得。

    洛施目光迷蒙,她能从这话中挑出多少刺来她心知肚明,但她只是撇过头,别扭的忘了要说什么话。

    笑得这么好看做什么。

    她还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钱卫见洛施半晌不说话,以为她真的生气,即刻有模有样的对她作揖道:“姑娘为钱某之事奔波,颇费心力,在下感激不尽。”

    洛施一言难尽的看着对她躬身的人,就连站在他背后的那两个守门衙役也好奇的探出头张望,洛施顿觉尴尬,赶忙虚扶一把他的手臂。

    但只轻触碰了一瞬,洛施又迅速放开。

    她好哥俩似的将刚要站直的钱卫圈进臂弯里,并转了个身,两人一道背对着大门,洛施的左手捏着他的耳朵,下手不轻。

    钱卫偏偏不能喊,因为,洛施如鬼邪正低语着:“我接受你的感谢。”

    还真是……看不出来呢。

    钱卫打着哈哈,被洛施松开后,不仅被捏着的耳朵是红的,就连脸蛋都红了一片。

    他轻咳了一声,回归正题,“方才,在公堂之上,劳郡丞暂代太守一职,将我从牢狱中带出来,与时夫人两人当堂对峙。”

    洛施觑了他一眼,傲娇的‘哼’了一声,“这不是很正常的判案吗?”

    钱卫顿了顿,想到了那只狐妖,慕容昭是因洛施私下审判而亡,他那时只当洛施不屑用对簿公堂这种办法。

    而今,瞧着她有些不满的神情,他便知晓自己猜对了。

    她就是故意的,然而她这一次却是不走极端,竟是听进了自己的话。

    钱卫垂眸,“劳郡丞替时夫人隐瞒先前的事,他为何改变主意,要放我出来?”

    “那就要问时夫人了。”

    “洛施!”

    洛施说着,本是要拉钱卫进去,她估摸着,这会儿邬净慈已经对上劳竹回了。她要赶着去看最后的热闹。

    钱卫却在此时唤了她一声。

    洛施回眸,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我是故意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抓进牢狱的。”钱卫面带忏悔,很是愧疚,甚至不敢看着洛施的眼睛,“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料想你不会管这桩子事,所以才任由劳郡丞将自己扣下。”

    他当时想,洛施一定会嫌弃死他的死脑筋,成功查明真相之后,恐怕也不会轻易饶恕他。

    钱卫同时也在用自己作为赌注,她愿意陪同自己前往千金城,不知是否也会为了自己去查明真相。

    他知晓自己想要的太多了,但那个时候,他就是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且固执的停留在脑海中,不肯消散。

    “我知道。”

    轻飘飘的三个字,钱卫心神不定的抬起头。

    洛施挑眉,理所应当的应道:“不过我可不是什么君子,你太高看我了。”

    “……你都知道?”

    洛施抱着胳膊,只说了一句话,“若你当真不知变通,不会送零星出来的。”

    她认识的钱卫,是呆傻到会让两人一同背上罪名的人。

    才不会为了所谓传递消息,做出留一人赶一人的操作。

    钱卫不可抑制的笑了出来,对啊,他能看懂洛施的所作所为,洛施同样也理解他。

    逃不过她的法眼的。

    洛施走了几步,瞧见人还在傻笑,她无语的皱眉,“你还走不走?”

    钱卫应了一声,这才小跑着,与身前人肩碰肩。

    地上两道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是永远不会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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