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夜行衣打扮的平熙出现在视野中,他长臂伸展,俯冲而下。

    洛施下意识将身旁钱卫推后,电光火石间,注意到他的目标直指桌上稍显褶皱的无名画。

    再看平熙眼中的神采,洛施眸子一缩,忽然抬腿,木桌移动至旁侧两步的响动在静谧的空间里清晰可闻。

    这还不够,为以防万一,洛施手一拍,颠簸中的桌子一震,画轴竟是弹飞了出去。而洛施不顾平熙空手从侧边歪过去的姿势,飞身抢在他眼前,握紧了从中间始卷好的画。

    这些动作的发生只在一瞬间。而平熙偷袭失利,不幸滚在地上,但他拿出了愈挫愈勇的架势,异常麻利的侧身爬了起来。

    眼见着那小子眼神迷离,已然魔怔,洛施眯了眯眼,“他竟然还换了一身衣裳。”

    语出惊人。

    钱卫好容易稳定身形,面前是露出正面的平熙,不过他的眼神明显不太对劲,看着……是被什么控制住了?钱卫张了张嘴,“现在好像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吧。”

    有道理。洛施点了点头,同时在心里肯定了他的提议。

    当然,钱卫是不知道这些的。

    那一头,双眼迷惘的平熙口中念念有词,一边呢喃一边跃向二人。

    一起一落之间,他的身形分明敏捷又轻巧,擦肩而过时,洛施仿佛听见了“我的画”这几个字。

    又是画——

    说起来,她在展开那幅画,盯着画上栩栩如生的女子时,全身心都好似进入了一个另外的世界。

    飞檐翘角,金屋高阁都是真实存在的,而画上描绘着的,立于其间的女子,她甫一回眸,出现的,竟然是她师父洛姚的脸。

    洛姚自称长生不老,因而自她认识他始,他的容貌定格在逾弱冠之年,永远都是眉目舒朗、英姿焕发的。可他套上的,到底是女子装扮啊!虽说,两厢融合,毫不违和就是了。

    但当时的洛施还是硬生生地被吓醒。

    她猜测是手中画的作用,但不明白,看见师父的脸意味着什么。

    洛施复又将画轴推开,整幅画的全貌展在身前,她又顽皮的晃了晃,“想要画,那就来拿吧。”

    平熙的身份不会是这么简单。钱卫没进来前,她独自一人看画时,那轻微却不可查来源的声响是来自于他——在她感受画中世界的同时,平熙也同样深陷其中。还有,他的武功……

    真没想到,这幅画还歪打正着的暴露了他其实身怀武功。

    想到她认这厮为徒,实为缓兵之计。她将信将疑的陪着他留在迷雾谷安抚众多族民,而族民中无一人对他的身份生疑。加上这些天的相处,久而久之,她都快要放松警惕了。

    平熙脑子一阵混沌,只知夺回属于自己的画是他不变的目标,他向前奔去。

    而洛施很快将身前的画丢在桌上,看着平熙转换目标,双手不偏不倚的撞在同一张木桌的桌角边,趁着这个空档,她眼疾手快的扑了过去,反剪他的双手将其擒住。

    看着他在手下挣扎的模样,洛施嗤了一声,她竟是忘了,他们的相遇,从一开始,本就是埋下了谎言的种子的。

    无名画歪歪扭扭的躺在桌上,画上女子的表情好似也跟着扭曲起来。

    早早被洛施带离纠缠范围的钱卫小跑过来,他帮着一同按住平熙,同时哑声问道:“是那幅画吗?”

    “嗯。”洛施极力克制着心中翻腾如火灼的情绪,“他跟那个在庆玉坊偷画的人一样,嘟嘟哝哝的说着‘不要抢我的画’。”

    听完她的话,钱卫将目光移向手边的画,不知怎的,他卸了手上按人的力道,转而捧起了那东西。不由自主的,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

    画上的人——那是——

    “钱卫!”

    他的耳边,是谁着急的一声劝阻?

    ……

    她这是在哪儿?

    洛施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入目的,是再熟悉不过的一条石子路,沿着向前走,应是她偷懒时最喜好容身的藏书阁。她的身旁空无一人。

    这是,她自小生活的青梧山啊!

    让她想想,让她想想……

    那时,她按住了不老实的平熙,可上一刻还在帮她忙的钱卫,下一刻便捧起那无名画看得痴了。

    她有心阻止,谁料,好不容易点了平熙的穴道让他安静下来,腾开手后又准备去拍开钱卫手中的画轴,那幅画忽然发出了一道金光。

    闪闪金光笼罩着钱卫呆怔着的面庞,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吞噬,洛施那样想着,紧接着,金光中迸发出了一股强劲的吸力,钱卫的半个身子涌进了画里。

    洛施想到这里,终于恢复了点记忆,她见钱卫半个身子已然入画,下意识伸出手去拉他,结果显而易见,她没能救得了他,将自己也给赔进来了。

    只不过,她怎么记得,当时好像有人在她身后拉住了她的衣摆。

    洛施脚下的绣鞋停在石子路前,她被那邪门的画吸了进来,如此说来,这里会是画中世界吗?

    但为什么会是青梧山?钱卫又去哪里了?

    又想到自己先前注视无名画良久,也差点陷了进去,且看到穿着浅金丝线纱裙,配上师父脸蛋的那人,洛施愈发担忧。

    “人是找不到了,”洛施习惯性的踢了一脚最前的石子,心想:“如今只能找到脱身的办法。”

    待她从画中脱身,去寻钱卫也不迟。

    脚步一深一浅,洛施缓缓走过石子路,这些年来,这条小路她走了少说也有上千遍,偷懒不练功时、单纯闲暇时、被恨铁不成钢的师父责骂时,她总爱蹿过这条开辟的小路,往藏书阁跑。

    她想起来,在下山前,她最后一次沿着这条路,是因为师父将她从藏书阁拎了出来,耳提面命的叫她收心。

    洛施没能听进去,师徒俩再一次争执不下,洛姚见她如此倔,单手合拢手中折扇,点着她的脑袋,当真气狠了,“这些年,你待在这山上心就没定过,分明一心想要往山下跑,根本没将我的栽培放在眼里!”

    洛施那时候早就没了离开青梧山的心思,但她在气头上,又被如此冤枉,更是不服气,“您不也没把我当做徒弟!”

    “你说什么?”洛姚愣了愣,抵在她头上的折扇仿佛也一块蔫儿了。

    “我说的有问题吗?”洛施冷笑,“我这双眼睛像谁,师父究竟在想谁,您老人家不是一清二楚吗?”

    她是怎么下山的,洛施有点记不清了,但她始终记得,师父听到她的话后,那张意气风发的笑脸,在一瞬间变为灰败。

    现在想来,她对师父所说的“天命”赌气而不遵从,不是看不上他的手段,而是一直以来,有着对身份的介意。

    他教她读书习武、练功炼血、送她玉箫和布包,是要她能用上这双眼睛。而偶尔透过这双眼睛看见的,不会是她。

    洛施于是想要挣脱那个身份:一个温养着能看见鬼的双眼的替代品。

    不知不觉,她已经走过了小路的尽头,洛施将双手放在藏书阁上了锁的大门上。她记得,师父将她拎出去后,的确是落了锁的。

    原来如此嘛……就连画中世界都停留在她离去的那日。

    所以她突如其来的感伤不是无缘无故,而是有人暗中操作呢。

    洛施勾起了唇角,像是在自言自语:“可那又怎样?替代品又如何?师父对我的温情或许不是真的,多年的养育之恩却万万做不得假。”

    她有过怨,但绝不会转为恨。

    门上的石锁似乎有所松动,但洛施推动大门的双手被牢牢禁锢着,她连抬眼的动作都显得艰难。

    “施儿?”是师父的声音。

    一片寂静中,洛施愣怔片刻,循着声音想要向后看。

    神奇的是,她手上的禁锢在这个时候消失,洛施得以转身。

    洛姚惯常爱穿红衣,那是一种嚣张肆意的颜色,可洛施觉得他分明是古板又爱较真。此刻,那张俊秀的脸庞洋着笑意,没有被她逼急了而绷紧。

    洛施缓步迎上去。她好似忘却了,这里是画中幻境:看得见也摸得着的,种种如美梦却又胜过梦境的现象仿若迷惑了她。

    “施儿,这里是你的家。”洛姚站在那里,一副心虚认错的姿态,“师父不该跟你吵嚷,又说了重话将你赶下山。”

    洛施依赖地被他拥入怀中,也不说话,依稀能听见几声啜泣。

    她初上青梧山时,师父什么都没有要求过她,任她赤脚在石子路上踱步、不慎毁坏园地中大片草药、整宿整宿的不睡觉。

    洛施开始学规矩练功,是因为一场意外。

    她用那双能看见鬼的双眼,与一个出现在园地附近的鬼魂说话沟通,年幼的洛施没有防备,突被上身。

    她因为那次意外,差点失明。

    洛施记得,从那以后,她老实了许多,师父也一脸严肃的说要教她防身的功法,她从此一条路走到黑,又跃过了白。

    那段时日,她时常做噩梦,不是之前那种不想睡的睡不着,师父就是如此轻轻拍抚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洛施闭了闭眼,终于肯开口,带着哭腔道:“是徒儿不孝,该向您认错才是。”

    倏而,拍抚着她后背的那只手顿住,洛施泪眼模糊的仰头,那张脸已经看不真切。

    天地堕入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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