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郁离这样一打岔，贝珠倒忘了自己是想问他刚才在想什么的来着。
郁离自觉尴尬，也连忙站直身体，负手在背后，其实手指悄悄抵在指节处摩挲。
“对了，既然你关心王霆云那个女儿，不如我们接下来就去看一下她？”
他这才想起自己是有话题转移贝珠注意力的，果不其然，他说完之后，贝珠立刻就点头同意。
郁离是从众人口中打听到王霆云住址的，走入这处三进小院后，他真是又惊叹又想笑。
从外面看那么普通的一个门脸，进来之后，居然如此别有洞天。不说那假山怪石的布景，就说那水头十足的水晶做的门帘和正房摆着的那尊红珊瑚，就够吓人的。
怪不得教中众人都说近一年来，没人再去过王霆云家，王霆云也不允许别人前去。
这要是去了，当场就能破了他这贪污的案子。
不过他们找了一圈，发现这院里已经人去楼空，连小厮仆妇都没有，更不必说王霆云的妻女。
是自知丈夫犯事，吓得卷包袱跑路了？还是被什么人掳了去？
人已经消失了，自然也找不到答案。
俩人各怀心事地回到教中，郁离决定回自己的房间好好想一想，在送贝珠到她的房间门口后，分别之际，却听到贝珠忽然开口。
“你说，是不是我错了？”
郁离因她这突然的一句话顿觉错愕，一方面没有想到她为什么会说这种话，另一方面一路回来自己都没注意到她消沉的情绪。
于是他立刻决定先不回自己房间了，向前一步把贝珠的房门推开，拉着她走进房间的圆桌前，按着她肩膀让她坐下。
然后自己拿起水壶，给她倒了一杯水，“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只见贝珠眼皮低垂，太明显的不开心的情绪写在她脸上。
“一开始，我只是想凡人不要伤害我们河蚌河鲜才成立的这个教。后来看到被帮助的凡人脸上的笑容，我又觉得帮人这事还挺有意思的。”
说到这，她眼睛亮了亮，然后不知道想到什么，迅速又黯淡下去，嘴角也向下了几分。
“可是，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好多的事，好麻烦，还有坏人，我都不知道。其实我就算知道，只怕也帮不上邱阳什么忙。”
郁离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一边神色认真地听着，一边又适时的发出疑问。
“为什么你觉得自己帮不上忙？我觉得你很厉害呀。”
贝珠摇了摇头，一向自信散漫的她，否定着他对自己的正向评价。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如果让我来处理的话，就只有几种结果，按照我自己的判断，揍人，揍狠一点，或者直接杀了。但邱阳说这样不行，人情世故是很复杂的东西，不能只考虑一方面，要看有没有苦衷，有没有私情，有没有借刀杀人。”
从她的皱成一团的脸上就能看出，贝珠她确实十分苦恼。
因她本人的行事观念同人间自成一套的准则体系之间的矛盾。
郁离沉思片刻，才柔声细语道：“既然不同，为何你是错的。难道有人不能被揍，被杀吗？按照朝廷法度，有些人犯罪，结果可能是夷三族甚至是诛九族，你觉得这便对吗？”
让任何一个郁离的同僚听到堂堂大理寺少卿，朝廷命官说这种大不敬的话，只怕都要惊的下巴掉了。
不过郁离自然也不会在这些人面前讲这些话，他对界限划分得很明确，有人能听到他的真心话，而有些人绝无可能。
郁离太清楚邱阳所说的私情苦衷指的是什么，无非是有权力有金钱的人，可以让人在判其罪责时多有思量。他即使进入官场，也奈何不了他那位“好父亲”不也正是因此。
所以他不觉得贝珠那样干脆利落的处理方式有何不对，也许在别人看来这样的想法有些离谱、荒谬、不近人情、怀有异心，可他一直认为善恶不以种族来分，人比妖又高明在何处？
就以贝珠的事来说，明明犯下事端的是人，反省自责的却是她这样一个妖。
若是世情皆是若此，当人又有什么好处。
话本子里写狐妖魅惑书生，一夜风流后，若狐妖自己识趣消失了则万事大吉，一旦有后续纠缠，遭人唾骂没有好下场的必然是妖。
就连他都想问一句，凭什么。若他是画本子里的书生，若没有本事保护伴侣，那不如自己先死了干净。
“你只要记住，做错事的人不是你，你也没有想让任何人做坏事。别人想做坏事，你也管不了。对自己做出的事负责，是一个人最基本的。”
郁离没有刻意因安慰贝珠才说这种话，他就是这么想的。
若说这其中，非要追究一个间接犯错的人，那他觉得邱阳倒是当之无愧。
身为领袖，无识人之明，无治事之能，无用人之度。只一心扩大范围，却不看看有没有能统领这么多人的本事。
当然，这些话郁离是不会说给贝珠听的，所以他只是将贝珠面前冷掉的水倒了又添一杯新的，然后安慰道：
“若是觉得天蚌教的事实在麻烦，不如让邱阳解散或者投靠朝廷寻一个更稳妥的出路。若是邱阳不想，那我会来尽力帮你。”
他不是替朝廷招安或是有何所图，单纯觉得像天蚌教发展到现在这样庞大的组织，便如同一块肥肉，定会引得各方垂涎。而这样的组织，若是不对朝廷低头，向来是没有好下场的。
贝珠听到他这话，这才抬起头来，眼眸恢复了一些神采。
“我就是这么想的！在我们来之前，我就跟邱阳提过，问他同不同意解散。不过，我总觉得这事挺重要的，所以还没有问他结果。”
说到这，她鼓了鼓嘴，情绪突然高涨了些许。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说的那些，和你们凡人的朝廷扯上关系。你是很聪明的，那你说的话应该没问题，我回去就跟邱阳说一说。”
贝珠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身上的担子也感觉变轻了，她托着腮，另一只手端起茶杯喝个干净。
“哎呀，跟你这么一说真是轻松多了。如果这件事能像这样快快解决就好了，我真想快点回海里，也不知道龙宫现在变成什么样了，能不能进去看一看。你不知道，龙王比你们凡人皇帝感觉还可怕，他真的能做到一发怒，把我们这些犄角旮旯里蚌精鲤鱼精的窝都掀翻。”
一聊起畅想中未来的事，贝珠的嘴都停不下来，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
所以她丝毫没注意到，身旁拿着水壶往她杯子里添水的那只手，猛地抖了一下，将水都倒在了水杯外。
那么长的一番话，郁离只听到五个字——快点回海里。
他方才只想着天蚌教的出路，却彻底忘了，天蚌教没了，她也就不会停留在此了。
不过，他又记起，贝珠答应过她，会在杀他父亲时，在他身边。
不对，她是重视诺言，就算回去之后，也可以在他弑父时再回来。
那他现在这样不安心慌，到底是在慌什么？不安什么呢?郁离悄悄按住心口，问自己这个问题。
本来他需要的不就是弑父时的一个绝对可靠的助力而已吗？怕事情有差错，让贝珠这样一个拥有法力的妖来保证，那人一定能死的干脆。
即使脑中已经一团乱麻，郁离面上还是依旧温和闲适，没有表现出分毫。
因此在贝珠说完之后，他起身告辞时，贝珠没有一丝挽留之意，而是雀跃地点头，还亲自送他出去然后关上门。
他需要好好想一想，自己这时突然生出的“他离不开贝珠”究竟是什么意思。
郁离回到房间，枯坐在桌前两个时辰，直到天色昏暗，日暮已至，只得出一个结论：不管怎样，要先留住她。
他行事历来如此，想不出因果，那便直接拿出决策。
有了令他心下稍安的结论后，郁离才开始想王霆云这件事是怎么回事。
证据确凿，也可以说是合理，但从他的角落看来，处处合理又是处处不合理。
但他现在又拿不出证明确实不合理的证据，所以最终结论时，将王霆云这件事的所有相关记录整理成文字，回大理寺归档，登记在册。
然后睡了两个时辰后，郁离听到了敲门声，迎着晨光，他看到贝珠的脸。
是了，已经到第三天了，他们该上路返回京城了。
贝珠这次休息得很好，准备也充分。等他们落地在大理寺门口时，也不过日上三竿。
贝珠因为昨天与郁离谈了那些，已经是心中有决策。所以急着与他分别，去找邱阳说那些话。
不过当她刚施展法术，想跳起来腾空飞起时，郁离却倏地拉住她的手。
怎么了？难道王霆云的事还有什么她能帮忙的事？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帮什么，不过她耐心地等待着郁离开口。
可等了半晌，郁离却迟迟未有动作，只是眼眸微阖，低垂着头，拉着她的手。
他怎么啦？中了哑术吗？
郁离自觉尴尬，也连忙站直身体，负手在背后，其实手指悄悄抵在指节处摩挲。
“对了，既然你关心王霆云那个女儿，不如我们接下来就去看一下她？”
他这才想起自己是有话题转移贝珠注意力的，果不其然，他说完之后，贝珠立刻就点头同意。
郁离是从众人口中打听到王霆云住址的，走入这处三进小院后，他真是又惊叹又想笑。
从外面看那么普通的一个门脸，进来之后，居然如此别有洞天。不说那假山怪石的布景，就说那水头十足的水晶做的门帘和正房摆着的那尊红珊瑚，就够吓人的。
怪不得教中众人都说近一年来，没人再去过王霆云家，王霆云也不允许别人前去。
这要是去了，当场就能破了他这贪污的案子。
不过他们找了一圈，发现这院里已经人去楼空，连小厮仆妇都没有，更不必说王霆云的妻女。
是自知丈夫犯事，吓得卷包袱跑路了？还是被什么人掳了去？
人已经消失了，自然也找不到答案。
俩人各怀心事地回到教中，郁离决定回自己的房间好好想一想，在送贝珠到她的房间门口后，分别之际，却听到贝珠忽然开口。
“你说，是不是我错了？”
郁离因她这突然的一句话顿觉错愕，一方面没有想到她为什么会说这种话，另一方面一路回来自己都没注意到她消沉的情绪。
于是他立刻决定先不回自己房间了，向前一步把贝珠的房门推开，拉着她走进房间的圆桌前，按着她肩膀让她坐下。
然后自己拿起水壶，给她倒了一杯水，“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只见贝珠眼皮低垂，太明显的不开心的情绪写在她脸上。
“一开始，我只是想凡人不要伤害我们河蚌河鲜才成立的这个教。后来看到被帮助的凡人脸上的笑容，我又觉得帮人这事还挺有意思的。”
说到这，她眼睛亮了亮，然后不知道想到什么，迅速又黯淡下去，嘴角也向下了几分。
“可是，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好多的事，好麻烦，还有坏人，我都不知道。其实我就算知道，只怕也帮不上邱阳什么忙。”
郁离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一边神色认真地听着，一边又适时的发出疑问。
“为什么你觉得自己帮不上忙？我觉得你很厉害呀。”
贝珠摇了摇头，一向自信散漫的她，否定着他对自己的正向评价。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如果让我来处理的话，就只有几种结果，按照我自己的判断，揍人，揍狠一点，或者直接杀了。但邱阳说这样不行，人情世故是很复杂的东西，不能只考虑一方面，要看有没有苦衷，有没有私情，有没有借刀杀人。”
从她的皱成一团的脸上就能看出，贝珠她确实十分苦恼。
因她本人的行事观念同人间自成一套的准则体系之间的矛盾。
郁离沉思片刻，才柔声细语道：“既然不同，为何你是错的。难道有人不能被揍，被杀吗？按照朝廷法度，有些人犯罪，结果可能是夷三族甚至是诛九族，你觉得这便对吗？”
让任何一个郁离的同僚听到堂堂大理寺少卿，朝廷命官说这种大不敬的话，只怕都要惊的下巴掉了。
不过郁离自然也不会在这些人面前讲这些话，他对界限划分得很明确，有人能听到他的真心话，而有些人绝无可能。
郁离太清楚邱阳所说的私情苦衷指的是什么，无非是有权力有金钱的人，可以让人在判其罪责时多有思量。他即使进入官场，也奈何不了他那位“好父亲”不也正是因此。
所以他不觉得贝珠那样干脆利落的处理方式有何不对，也许在别人看来这样的想法有些离谱、荒谬、不近人情、怀有异心，可他一直认为善恶不以种族来分，人比妖又高明在何处？
就以贝珠的事来说，明明犯下事端的是人，反省自责的却是她这样一个妖。
若是世情皆是若此，当人又有什么好处。
话本子里写狐妖魅惑书生，一夜风流后，若狐妖自己识趣消失了则万事大吉，一旦有后续纠缠，遭人唾骂没有好下场的必然是妖。
就连他都想问一句，凭什么。若他是画本子里的书生，若没有本事保护伴侣，那不如自己先死了干净。
“你只要记住，做错事的人不是你，你也没有想让任何人做坏事。别人想做坏事，你也管不了。对自己做出的事负责，是一个人最基本的。”
郁离没有刻意因安慰贝珠才说这种话，他就是这么想的。
若说这其中，非要追究一个间接犯错的人，那他觉得邱阳倒是当之无愧。
身为领袖，无识人之明，无治事之能，无用人之度。只一心扩大范围，却不看看有没有能统领这么多人的本事。
当然，这些话郁离是不会说给贝珠听的，所以他只是将贝珠面前冷掉的水倒了又添一杯新的，然后安慰道：
“若是觉得天蚌教的事实在麻烦，不如让邱阳解散或者投靠朝廷寻一个更稳妥的出路。若是邱阳不想，那我会来尽力帮你。”
他不是替朝廷招安或是有何所图，单纯觉得像天蚌教发展到现在这样庞大的组织，便如同一块肥肉，定会引得各方垂涎。而这样的组织，若是不对朝廷低头，向来是没有好下场的。
贝珠听到他这话，这才抬起头来，眼眸恢复了一些神采。
“我就是这么想的！在我们来之前，我就跟邱阳提过，问他同不同意解散。不过，我总觉得这事挺重要的，所以还没有问他结果。”
说到这，她鼓了鼓嘴，情绪突然高涨了些许。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说的那些，和你们凡人的朝廷扯上关系。你是很聪明的，那你说的话应该没问题，我回去就跟邱阳说一说。”
贝珠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身上的担子也感觉变轻了，她托着腮，另一只手端起茶杯喝个干净。
“哎呀，跟你这么一说真是轻松多了。如果这件事能像这样快快解决就好了，我真想快点回海里，也不知道龙宫现在变成什么样了，能不能进去看一看。你不知道，龙王比你们凡人皇帝感觉还可怕，他真的能做到一发怒，把我们这些犄角旮旯里蚌精鲤鱼精的窝都掀翻。”
一聊起畅想中未来的事，贝珠的嘴都停不下来，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
所以她丝毫没注意到，身旁拿着水壶往她杯子里添水的那只手，猛地抖了一下，将水都倒在了水杯外。
那么长的一番话，郁离只听到五个字——快点回海里。
他方才只想着天蚌教的出路，却彻底忘了，天蚌教没了，她也就不会停留在此了。
不过，他又记起，贝珠答应过她，会在杀他父亲时，在他身边。
不对，她是重视诺言，就算回去之后，也可以在他弑父时再回来。
那他现在这样不安心慌，到底是在慌什么？不安什么呢?郁离悄悄按住心口，问自己这个问题。
本来他需要的不就是弑父时的一个绝对可靠的助力而已吗？怕事情有差错，让贝珠这样一个拥有法力的妖来保证，那人一定能死的干脆。
即使脑中已经一团乱麻，郁离面上还是依旧温和闲适，没有表现出分毫。
因此在贝珠说完之后，他起身告辞时，贝珠没有一丝挽留之意，而是雀跃地点头，还亲自送他出去然后关上门。
他需要好好想一想，自己这时突然生出的“他离不开贝珠”究竟是什么意思。
郁离回到房间，枯坐在桌前两个时辰，直到天色昏暗，日暮已至，只得出一个结论：不管怎样，要先留住她。
他行事历来如此，想不出因果，那便直接拿出决策。
有了令他心下稍安的结论后，郁离才开始想王霆云这件事是怎么回事。
证据确凿，也可以说是合理，但从他的角落看来，处处合理又是处处不合理。
但他现在又拿不出证明确实不合理的证据，所以最终结论时，将王霆云这件事的所有相关记录整理成文字，回大理寺归档，登记在册。
然后睡了两个时辰后，郁离听到了敲门声，迎着晨光，他看到贝珠的脸。
是了，已经到第三天了，他们该上路返回京城了。
贝珠这次休息得很好，准备也充分。等他们落地在大理寺门口时，也不过日上三竿。
贝珠因为昨天与郁离谈了那些，已经是心中有决策。所以急着与他分别，去找邱阳说那些话。
不过当她刚施展法术，想跳起来腾空飞起时，郁离却倏地拉住她的手。
怎么了？难道王霆云的事还有什么她能帮忙的事？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帮什么，不过她耐心地等待着郁离开口。
可等了半晌，郁离却迟迟未有动作，只是眼眸微阖，低垂着头，拉着她的手。
他怎么啦？中了哑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