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突然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一头横冲直撞的疯牛。

    姜守成当场就吓了一大跳。

    所幸刚才因要避让,他和自家小闺女都站在路边上,不需要太过担心,只不过为安全起见,最好再往边上靠一点儿。

    姜守成拉着小闺女准备挪下位置,回过神却见佘家小子傻不拉几地站在那里。

    不会吓傻了吧?

    疯牛马上跑过来,还不赶快离开?

    佘十五所站的位置比姜家父女更靠近路中一些,随时都有被疯牛冲撞的危险。

    失控的疯牛体重高达上千斤,两根牛角似寒铁坚硬,角尖泛着锋锐冷光,一旦落在人的身上,恐怕不死也残。

    姜守成没心思多想,赶紧伸手拉人。

    此时疯牛已是咫尺,佘十五瞳孔里全然被恐惧惊骇淹没,身体僵硬地定再原地。

    眼看疯牛即将撞上佘家少年,说时迟那时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住佘十五的胳膊,轻轻地往路边方向一拉。

    佘十五半仰着脑袋,喉颈紧绷发直,鼻尖几乎擦着疯牛牛角相错而过。

    事情发生只是在一瞬间。

    姜守成一阵后怕。

    如果他的动作慢点儿,对方肯定会被疯牛撞个正着儿,要知道两者距离只差几公分。

    疯牛速度比想象的还要疾些,得亏他眼疾手快,要不然肯定救不下来。

    姜守成暗自庆幸,耳边就传来一声厚重沉闷的撞地声。

    他定眼一看。

    是疯牛倒在地上,飞溅起满地的尘烟。

    姜守成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察觉身前被撞了一下,低头一看,自家小闺女也晕了?

    “枝枝!”

    -

    姜枝意是姜家最受宠的小女儿,尚在娘胎里时受了一场大灾,出生时只有巴掌大点儿,连哭也不会哭,接生的稳婆差点儿以为是个死胎。

    此次不过是去一趟隔壁镇,回来时却惊厥以至人事不省,姜父是要担重责的。

    “姓姜的,你真是白瞎长这张脸,连看个孩子都不会。我告诉你,如果枝枝出了什么事,绝对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姜守成觉得很冤。

    他带着小闺女好好走在大街上,又没碍着谁,谁料半途中一头疯牛闯进来,到处横冲直撞,自己被吓了一好大跳。

    受了一场无妄之灾,他想找人算账,也还没地方去。

    转眼小闺女又出事了。

    “好啊,你还敢使脸色给我看!说你两句又怎么了,难道你还觉得有理了?”

    在一片吵吵囔囔中,姜枝意渐渐从昏迷中恢复意识。

    模模糊糊地睁开眼,视线触及头顶熟悉的一切,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经回家了。

    对昏迷前发生的事,有些印象,好像是有一头疯牛朝她的方向冲过来,然后……唔,头好痛,就像是考试连考了三天三夜一般。

    算了,还是暂时不要想了。

    “你今个儿就老老实实给我跪在这里,什么时候枝枝醒了,你就什么时候起来!”

    听声音,外面好像是她娘。

    之前她娘去清云观里探望她姐,清云观离此处有六七十里路,不方便带她去,仔细算下来,母女二人已有好几日没见。

    察觉到里间传来的动静,田媋娘停下训斥,临走前,特地横了一眼姜守成。

    姜守成擦了擦额头接连冒出的汗水,小闺女醒来得真及时,及时挽救了老父亲的颜面,不过要是早点儿醒来就更好了。

    两人相继步入里间。

    田媋娘快步快走到床边,秋水眸瞳里映着忧色,“枝枝,怎么样了?好点儿了没?”

    姜枝意乖巧点头,表示好些了。

    田媋娘一把抱住小闺女的脑袋,像失而复得的珍宝,仿佛要将其嵌入身体融为一体,激动喜悦,眼角涌出点点湿意。

    姜枝意被波涛汹涌的母爱压得喘不过气。

    一旁的姜守成看得眼睛发酸,也想求抱,可没忘了自己目前是戴罪之身,不赶上前打扰自家媳妇儿的兴致。

    田媋娘松开小闺女,轻轻拭过眼角湿意,轻柔抚摸了小闺女鬓角碎发。

    “枝枝想不想娘亲?”

    和长得跟个小白脸似的姜守成不同。

    田媋娘身材高挑,肤色微微偏黑,鼻尖挺翘,丰唇皓齿,有一种异域风的美感。

    平常细眼瞧人时,总是溢着一股清冷意味,让人觉得高不可攀,面对家里人时,一下子又亲近许多,似温柔和煦春光。

    姜枝意的小脑袋埋进娘亲的肩膀,发出一声瓮里瓮气的嗯声。

    听见这道轻微的嗯声,田媋娘目露惊喜,扶正小闺女的肩膀,想再确认一遍。

    “娘亲刚才是不是听见枝枝的声音?枝枝会说话了?!”

    姜守成还以为自己听岔了,见自家娘子的反应,才明白自个儿没听错,真的是小闺女的声音,殷切地看向小闺女。

    姜枝意被夫妻二人双双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只好再轻轻地嗯了一声。

    姜守成脸上顿时浮出肉眼可见的喜色,喃喃道:“没想到这次还因祸得福了,早知如此,就该早点儿找头牛撞一撞。”

    此话一出,一大一小的视线齐刷刷地扫向某人。

    姜守成:……

    他又没说错。

    -

    姜守成一下子得罪了家里的两大地主势力,被强制安排上一堆活计,包括但不限于给水缸挑水,打扫鸡圈等等。

    姜守成有意见要反抗,可架不住自家娘子轻轻一瞟。

    在田媋娘的镇压下,家里这些日子以来积攒又累又苦的活计全扔给他,外人眼中光鲜亮丽的姜大师,顷刻间成了眼下又脏又臭的姜守成。

    姜枝意在旁举大旗高喊,娘亲威武!

    姜守成瞧出小闺女脸上的幸灾乐祸,暗骂一声,小没良心的。

    经过一整日的压榨,姜守成累得快直不起腰,田媋娘才招呼起吃饭。

    今日的夕食格外丰盛,主要为了简单庆祝一下双喜临门,一是姜枝意成功醒来,二是姜枝意终于会开口说话。

    夫妻二人认为,虽然小闺女发出的只是简单的一个音节,却是一个好的开始,第一个音会了,后面的还会远吗?

    吃完饭,姜守成很有眼见,主动揽下洗碗涮锅烧水伺候洗漱的活计,盼着小闺女今晚能早点儿把媳妇儿还给他。

    姜枝意抱着她娘一个劲儿亲香,全然不管旁边姜守成视线里的怨气快凝为实质。

    等田媋娘把小闺女送上床,转身一看,姜守成正眼巴巴看着她。

    田媋娘不禁扑哧了声,娇嗔了他一眼:“这么大的人了,用得着和小闺女争宠吗?”

    姜守成委委屈屈:“媋娘,我们已经有九天零四个时辰没见面了。”

    虽然昏迷了快一天一夜,姜枝意总感觉还没睡够,上床后没多久就闭上眼。

    意识渐渐放松,像风一样缓缓散开。

    她听见隔壁屋子里,她爹和她娘说悄悄话——

    “……不对劲?”

    “……当时……认为……自己……回想起来……有几分蹊跷……接近我们时……速度突然……慢了下来……”

    听见院角杂草丛中,蜢蚱跳跃穿梭,听见隔壁二丫家的大黄狗,眯着眼睛打呼噜,听见山岚茂林间,乔木阔叶簌簌絮语。

    长夜隆隆,繁星簇簇。

    万物秩然,生灵有序。

    突然。

    她看到——一团散发着不详气息的黑雾从远处天际出现,划破夜色下的星野。

    像一颗逝去的星辰,径直坠向这片苍茫的土地。

    姜枝意一惊,那是什么鬼东西?

    然而,就在那团黑雾落入村子里时,一道绿色光芒拔地而起直冲天际。

    骤然与黑雾相撞,附近的空间受到激荡,爆发出一阵剧烈的波动。

    姜枝意:……?

    她肯定在做梦,只有梦里才会有这些的光怪陆离。

    姜枝意觉得意识越来越沉,彻底沉入混沌前,朝绿色光芒来源的方向投去视线。

    那个方向是……村口的老槐树?

    夜半阑时,月沉星寂。

    老槐树静静伫立在穿过旧岁的流淌星辉,村子里的挨家挨户早已沉入梦乡之中。梦乡深处,一叶扁舟从华胥江上顺流而下。[1]

    -

    翌日,天光破晓。

    村子上方升起几缕炊烟。

    从村口延伸到村尾的主干路上,陆陆续续出现村民扛着锄头的身影。

    有一些是吃完朝食开始新的一日的活儿,也有一些是忙了会儿活准备回家吃朝食,无论哪种,皆是日复一日的劳作。

    “枝枝丫头。”路过的村民笑眼眯眯,向对面而来的姜枝意打了一声招呼。

    姜家在村子里住了十几年,村里人相互熟悉,自然知晓姜家小闺女的情况。

    继承了她爹和她娘的双重优点,大眼睛,鼻梁小巧挺拔,肤白跟个瓷娃娃,乖巧又听话,任哪个长辈见了都不会不喜欢。

    可偏偏这个完美的人儿,有一个明显的缺陷——不会说话,好比完美无瑕的玉珏残缺了一小块,更加惹人怜爱。

    姜枝意软糯糯地点了一下头。

    村民心中感叹不已,这么伶俐可爱的孩子,怎么偏偏就不会说话呢。

    姜枝意自然没错过村民眼底划过的可惜,没有太多计较,被人当了快十年的小哑巴,不差点儿这时间。

    待其身影经过远去后,周围仿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附近没再有其他的人影出现,姜枝意视线再次瞥向路旁的这颗老槐树。

    老槐树盘踞在村口多年,树干粗壮高大,枝梢头长着茂盛的绿叶,一长就是多年,壮如伞盖,夏日里更是浓密得遮住炎烈日光。

    每至此时节,村里的老老少少皆会来这儿乘凉,在姜枝意记忆里人数最多的一次,几乎大半个村子的人来了,热闹堪比小型集市。

    姜枝意看着老槐树,陷入往日的回忆。

    这时,一个杵着拐杖的小老头虚影终于忍不住,从槐树树干里跳了出来。

    “小神主,你是第七次从小老儿这里路过了。”

    姜枝意:……(⊙o⊙)!

    !!!

    救命!

    有妖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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