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缙正一直在观察着贺兰玉动作,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明显愣了一下。

    “你要……罚他板子?”贺兰泉的目光扫过大厅中央刚才站起来的章缙,他想再确认一遍自家女儿刚才说的话。

    贺兰玉哭着没说话,但是在听到贺兰泉问她时,却还是点了点头。

    贺兰泉有些无奈:“这……”

    “阿熹,过来。”贺兰夫人突然朝贺兰玉招了招手,温柔道:“到娘亲这儿来。”

    贺兰玉这会儿的小情绪正浓,所以刚听到贺兰夫人喊她,就慢吞吞的走了过去,顺势就投入了娘亲的怀里。

    贺兰夫人拿出了手帕,仔细的替她擦干净了脸上的泪痕,又耐心着问道:“方才你父亲都要将你最爱的糕点铺子送你,怎么这会儿又哭了呢?”

    “因为受伤的明明是阿熹,可你们却都偏心一个陌生人。”一开口说话,贺兰玉的语气又带了些哭腔。

    贺兰夫人抬头看向贺兰泉,阿熹向来都不在意这些的,现在竟这般执意一件事,让她受委屈。

    互相对视中,夫妇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愧疚,他们经常忙着家中生意,却是忽略了对孩子的陪伴。

    章缙站在原地一直没说话,近日他听到不少下人说贺兰玉的性子,骄横霸道,说一不二,他还以为她会把赶出府去,没想到只是挨几个板子。

    比起一个能安全落脚的地方,这点儿疼真的算不上什么。

    想至此处,他突然向前走了一步,弓腰行礼说道:“我愿意挨板子。”

    贺兰铭听到这儿从椅子上站起身,“无名。”

    章缙回看了他一眼,示意他放心。

    贺兰夫妇二人的注意力也被他吸引,就连趴在贺兰夫人怀中的贺兰玉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老爷夫人不必为此发愁,小姐的提议我愿意。”章缙又再次说了一遍。

    贺兰泉沉默了半天,叹了一口气,才终于开口问道:“你当真愿意?”

    “我愿意。”章缙直起身,他目光直直对上贺兰泉的眼睛,说话的语气仍旧坚定。

    看他这般坚持,贺兰泉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于是思考了片刻后才说道:“那便罚上八杖吧。”

    贺兰夫人自刚才起就一直看着章缙,这孩子身上的伤才好不久,现在又要因为阿熹挨上这些板子,她对这孩子有些不忍心,“老爷,我看五杖也足够了,他也是个孩子。”

    经她这么一提醒,贺兰泉这时也想起了那日他救章缙的时候,这孩子差点都命悬一线了,所以他很快就改了决定,“好,那就杖五,至于剩下的那三杖……”

    贺兰泉看着章缙突然想到了什么,只是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你在清风院也没有什么事儿做,倒不如这样,我给你请老师教你读书习武,你学成后留在阿熹身边护她周全,可好?”

    章缙没想到贺兰泉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周围的人都是一愣,包括他身边的贺兰夫人也是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敢作敢当又意志坚定,只要好好培养,假以时日也定能出人头地,是个好苗子。

    他日后若能保护阿熹,他们也能放心的多。

    还没等到章缙回答,只听贺兰泉又说了一句,“若是你愿意,这便算是补上了那三杖,不愿便也罢了。”

    能得读书习武的机会,章缙必然是愿意的,他如今年纪尚小且没有半点儿自保的能力,那将来该如何向冯严青那狗贼报得血海深仇。

    贺兰氏是江都首富,又对他有救命之恩,护他女儿周全,也算是在报恩了,怎么想这笔交易都划算的很。

    一想到这儿,章缙没敢再犹豫,“我愿意日后一直护佑小姐平安。”

    终于听到他说答应,贺兰泉的脸上这才露出了笑容。

    贺兰玉这会儿也止了哭意,她终于回过神,一直安静的窝在贺兰夫人的怀里。

    只是刚准备抬头去看,她就听到了章缙说的那句话。

    日后要护她平安?贺兰玉有些想不通,明明自己都对他这么坏了,他怎么都未生半点儿的气,甚至还要陪在她身边。

    莫不是被爹爹吓傻了?贺兰玉这会儿突然有些后悔让他挨板子了,可现在又怎么该解释。

    她两只手捏着袖口边缘的珍珠揉搓着。

    “青黛。”贺兰泉喊道。

    明白了他的意思,青黛很快就从大厅出去了,但是不过片刻,她又回来了。

    青黛重新回到大厅中,她站到了章缙的身旁,说道:“老爷,都准备好了。”

    贺兰泉听后点了点头。

    青黛这才转身对着章缙说道:“随我出来吧。”

    章缙没说话,只是安安静静的走在她身后紧跟着她的步子。

    贺兰铭见事已至此,也没有其他办法,他也跟着走了出去。

    一直到章缙的身影慢慢的消失在了门口,宽大的厅堂只剩下他们三人,贺兰玉这才敢说话,她看向贺兰泉小声道:“爹爹……我不是故意的。”

    贺兰泉听到声音后,目光顺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小姑娘一张白皙的脸此刻憋的通红,双手中还一直攥着袖摆,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但是这次他没有问为什么,他目光平静,像是在对待寻常人一般, “人要为自己说出的话负责,不能因为各种原因就出尔反尔,就像做生意一样,要信守承诺。要是天下所有人都同你一般说变就变,那圣上治理天下,便不会再有百姓臣服他;商人交易,也不会再有顾客信任他,人与人之间就只剩下防备。”

    贺兰泉也不在意贺兰玉听进去了多少,但今日他必须要她明白,诚实是一个人身上多么难得可贵的东西。

    章缙整个人都趴在长凳上,他双手抓着长凳的边缘。

    闭上眼等了半天,那廷杖才裹挟着风呼啸着向他袭来,而后结结实实的落在他的身上,抓着长凳的指节因为过于用力开始逐渐泛白,但他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出声。

    一下、两下……章缙在心里默默的数着。

    贺兰铭在廷杖第一次落下的就为章缙捏了把汗,但是没想到他只是闷哼了一声就再也没有出过声。

    而大厅内的贺兰玉在刚听完贺兰泉的一席话后,就接着听到了从门口传来的木杖狠狠打在人身上的声音。

    她顺着门口看过去,毒辣的太阳底下,那人就安静的趴在长凳上,老老实实的的受着。

    五杖很快就结束了,贺兰铭看着行罚的人又高高的举起了廷杖,仿佛还要继续,他急忙喊道:“已经结束了。”

    听到制止的声音,行罚的人这才反应过来,他后知后觉的将木板放下退到了一边儿。

    贺兰铭和青黛几步上前走到章缙跟前,贺兰铭半蹲下去,问到:“你还好吗?”

    章缙的脸色早已变得惨白,就连唇色也几近透明,额头上豆大的汗水顺着两鬓滑落,在下颌处汇聚,最终掉落在地砸出一个深色印儿。

    他摇了摇头,便准备双手撑着自己的身体起来,瘦小的胳膊在空中不住的颤抖,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倒下,幸好身旁的两人及时扶住了他。

    “我背他吧。”贺兰铭看着青黛说了一句。

    章缙原本还打算拒绝,但是话还未说出口,贺兰铭就已经将他放在了自己的背上,“趴好了。”

    贺兰玉早就从贺兰夫人的怀里下来,她站在大厅门口刚好看见贺兰铭背着章缙离开。

    她现在很想对章缙说对不起,但是感觉已经于事无补了,而且他现在应该是不想见到她的,所以她只能远远的看着他们不敢上前。

    沉默了半晌,贺兰玉才开口说话,“爹爹,我知道自己的错了,您可以给他请个好郎中吗?”她转身回过头看向一直跟在她身后的贺兰泉,“兰苑也有很多药。”

    贺兰泉朝她点了点头,说道:“放心吧,他会没事儿的。”

    距离章缙挨打已经过去了数日,这期间清风院总能收到不少好东西。

    有上好的止血金疮药和玉肌膏,以及各种各样的燕窝人参补品,不仅如此,每日还都有一份煲好的羹汤送来。

    但是无一例外,这些东西其实大部分都是贺兰玉送过去的。

    经她这么不要命的补,章缙其实早都好的差不多了,而且那日对他行罚的人,虽然是个孔武有力的青壮年,但有贺兰泉示意,那人还是能摸清下手轻重的。

    所以事实上章缙并没有伤的特别严重,两三天便能下床了。

    不过这些事情贺兰玉都不知道,只是那日她远远望了一眼,章缙走路都需要贺兰铭背着,由此她便认为章缙伤的特别严重,甚至于差点就要没命。

    今日厨房刚才做好乌鸡汤,后脚贺兰玉就带着玉竹来了。

    主仆二人一路走的清风院门口才停下。

    玉竹端着乌鸡汤,“小姐,你真的不进去吗?”

    听到这话贺兰玉只是迟疑了一刹那,就连忙摆头拒绝,“不去。”她一边轻推着玉竹向院子里走去,一边催促道:“你快去吧玉竹,再不送进去汤都要凉了。”

    “好吧。”贺兰玉执意不去,谁也没有办法,所以玉竹只能自己端着汤进去。

    看着玉竹的身影一点点的在眼前消失,贺兰玉终于叹了口气。

    但是等了半天,都迟迟不见她人影出来,时间久了,贺兰玉有些着急,她来回踢着地面的一小块石头,并且时不时的看看门口,小声嘟囔着:“玉竹也真是的,怎么还没出来。”

    章缙刚从藏书阁回来,即使隔着老远他也是很快就捕捉到了前方的那道鲜亮色彩。

    看样子她似乎已经在门口等了许久,章缙知道这几日送来的那些东西基本上都来自贺兰玉,虽说让他挨打的是她,但给他机会的也是她。

    而且日后他要一直守在她身边,不管怎样都是无法避开的,于是他很快就走到了贺兰玉的面前,“你在等人?”

    蓦然听到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贺兰玉踢石头的动作愣了一下,她觉得自己好像听错了,直到面前投下阴影,她才抬头看过去,竟然真是章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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