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姝的肩膀上下起伏着微微颤抖,贺兰玉只好慌忙地伸手去扶住她倾倒的身子,又另外抽出一只手,轻抚上她的后背哄拍,才无奈地轻叹一声:“姝姝……”

    “只不过是幼时随口说过的娃娃亲,何况如今都隔了数十年之久,父亲他怎能真将我嫁过去。”被人这样轻声唤着,钱姝愈发觉得委屈,她小声呜咽着,念道:“怎么会这样……”

    臂间的衣袖,贺兰玉突然感觉一阵濡湿,带着微微的热意。

    她浑身一僵,随后急忙地好生安抚着怀中情绪低落的人:“不哭了姝姝,你若是不想嫁,那不嫁就是。谁强迫你了,便让那人自己嫁去!”

    贺兰玉越说越愤慨,神色带了些许愠意,连同她放在钱姝后背上轻拍的手也停下来。

    听了好姐妹这番话,钱姝渐渐止住声音,抬眸向上望去,一双眼睛水雾迷蒙,鸦羽般的睫毛上下忽扇着,看起来叫人格外怜惜的紧。

    她双眼通红,宛如一只受惊的兔子,弱弱道:“阿熹。”

    尚且处在愤怒的人被这句话猛地唤清醒,贺兰玉压下心口泛起的阵阵恼意,再次轻拍着她的脊背:“别怕姝姝。”

    时间一晃而过,距离钱姝上次来贺兰府谈吐心声,已过了将近半月有余。

    钱夫人开始不准她出门,让她只安心的待在家里等着出嫁,免得又出门惹上一堆祸事儿。

    因此贺兰玉只好每天抽出半日的空闲,前往钱府陪钱姝坐上一小会儿。

    粉色的裙摆随着主人的步子飞扬,玉竹轻步走到贺兰玉身边停下:“小姐,马车已经在门外侯着了。”

    贺兰玉点了点头,将手中的茶杯轻搁置在一侧的小桌上,又起身细心地抚平衣摆的几处褶皱,她这才朝着院子走出去:“走吧。”

    马车平稳的行驶在石板路上,耳畔时不时就能听到几声吆喝叫卖……

    贺兰玉单手支撑着脑袋,另一只手就无意识的捻搓着胸前垂下的系带,明显能感觉到她此刻有些无聊。

    平日里出门,车里总会备好话本子和一些零嘴供她路上解闷,只是今日走的急,玉竹就将这事儿给忘了。

    片刻后,马车的一侧帘角突然被人掀起,贺兰玉正朝着四周眺望。

    还是热闹点儿的好啊!

    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这热闹非凡的街道,贺兰玉在心里默默地感慨。

    直到目光落在一块金色牌匾上时,她突然想起什么,猛然地回过头看向玉竹,问道:“半月前,我在芳华阁订的那套头面是不是还没取?”

    经贺兰玉这么一提,玉竹空白了一瞬的大脑也隐隐有了几分印象。她又仔细地回想了一遍好像确实没有这件事儿,才摇了摇头,认真道:“是呢,还不曾取。”

    “今日取了吧,那本来就是我给钱姝定的,今日刚好顺路拿过去。”贺兰玉稍微思考后做出决定。她面带浅笑,也不等玉竹反应,就已经自己喊停了车夫。

    正好下去转转。

    贺兰玉在心中暗自盘算,前几日她都是老老实实的去了就回,只是最近府中下人常常提起,街上又多了许多新奇玩意儿。

    对于这些有趣的东西,贺兰玉向来都不会错过。

    所以当马车沿着街边一处空旷的地方停下,玉竹才下去站在旁侧,准备转身伸手去接站在车缘边的贺兰玉时,却发现人早就下来自己走了。

    玉竹无奈,只能小跑着追赶上她:“小姐,等等我。”

    马车停的位置距离芳华阁还有着一小段距离,却也是不过几步就能到。

    贺兰玉提着裙摆,刚准备拾阶而上,门口侍立的两个小姑娘一看见她,互相对视了一眼后,她们立即笑着迎过来,并故作惊讶道:“竟然是贺兰小姐,快请进,快请进。”

    在两人的簇拥下,贺兰玉很快走进芳华阁。

    “嫣姐,瞧瞧是谁来了!”个子稍微高点的那个姑娘,朝着大厅内左侧摆放的那处屏风喊道。

    “映月。”自那面屏风后传来一道冷冷淡淡的声音,漫不经心的语调里带着几分倦意,“没事儿就不要来扰了老娘的好梦。”

    最后这句话里显然有着一丝被人突然打扰了兴致的怒意。

    贺兰玉听了这句话,倏地轻笑出声,她转过头看向身侧刚才被人说了一顿的姑娘:“我今日只是来取半月前定做的那套头面。”

    这句话轻飘飘的穿过屏风,落入正在贵妃榻上斜躺着闭目假寐的女人耳中,那双眼眸倏地睁开,她眉梢染上喜色。

    映月眼中透出几分无奈,但看向贺兰玉的时候又是满脸笑容:“那好吧,那小姐随我这边来。”她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贺兰玉。”罗嫣从屏风后走出来,一眼就捕捉到人群中那道纤细的身影。

    贺兰玉的左脚才迈出一步,就听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她停下脚底的步子,循声回头看过去,入目是一张妖艳妩媚的脸,红唇烈艳,那双美眸微微上挑尽显柔媚之态。

    罗嫣盈盈站立在屏风前,身姿妙曼,颊红色的衣裙愈发显得她张扬,瓷白的皮肤在轻纱的半遮半掩下透出另一番味道。

    贺兰玉还未回过神,罗嫣就已经站在了她面前,并虚握住她的手,嗔怪道:“许久都不见你来我这芳华阁做客,如今一来却就是要离开……”

    她朝旁侧的映月递过一个眼神。

    映月明白意思识趣的带着玉竹离开,去取那套做好的头面。

    罗嫣幽幽叹气,作势要松开贺兰玉的手,这场面活像是痴情女子被人辜负,期许了许久都留不住负心汉的真心。

    而那负心汉本人贺兰玉,此刻分散的思绪早就回笼,注视着面前妖娆的美人,她眼眸流转,顿时笑的眉眼弯弯:“怎么会呢!你看我今日不就来了。”

    “可你方才分明是要离开。”罗嫣的眸子微微眯起,红唇微勾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她不咸不淡的直接戳穿了贺兰玉的心思,还顺势将握住的手松了开来。

    “哎。”未料,贺兰玉却突然发出了一声哀叹,她眼帘微垂,面带愁绪,两道远山眉也随着脸上的愁云轻轻蹙起。

    看得她这幅模样,罗嫣仍旧保持着之前那副好整以暇的姿态,只是心底有过一瞬间的惊讶,她道:“哟,什么事儿还能使你这小祖宗露出这般模样出来?”

    贺兰玉刚准备说话,面前却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止住了她舌间欲要吐出的话。

    “停,让我先猜猜。”罗嫣绕着贺兰玉打量了一圈,“莫不是有了喜欢的人,结果那郎君却不喜欢你?”

    贺兰玉被她这番话说的呆愣在原地,她立即反驳回罗嫣这堆乱七八糟的推测:“什么郎君,不是我!”

    “哦?”罗嫣的眉梢轻挑,她在脑中仔细想了半天,终于一副了然的样子,“不是此事?那便是……”

    见她还准备张口,贺兰玉只能急急忙忙的说出真实事情:“是钱姝,钱姝要成亲了。”

    亲耳听到贺兰玉说出原因,罗嫣也顿时明了,就是神情看起有些颇为失望:“我当是什么事儿呢。”

    眼尾瞥见贺兰玉脸上困惑的表情,罗嫣只好又解释了一句:“知府千金的婚事,早就传遍了整个江都,谁人不知。”

    这话听在贺兰玉耳中,瞬间就让她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怎么?”罗嫣的目光直视着她,在脑海中回想,“江都出名的才子容庭,长像清秀,性格也温柔随和,还是许多未出阁少女的爱慕对象。”

    罗嫣这般说着,似是肯定一样,她顺势轻轻点了几下头。

    只是贺兰玉的神色却还依旧,不见放松,琥珀色的眼眸流露出内心的忧虑,她有些不解:“两个不喜欢的人,当真就要这么绑在一起,然后寥寥草草的过完此生吗?”

    罗嫣望着她,沉默了一瞬,才平静道:“天下女子,大多如此。”

    末了,她又说了一句:“不过,也常有幸运,遇见两情相悦的人,而后彼此长久的相伴一生。”

    说到此处,似是想起了从前的往事,罗嫣有些出神。

    “你也是如此吗?”贺兰玉对上她微愣的神情。

    这话将罗嫣飘忽的思绪唤回来,她蓦然笑出声,仿佛那是一句顶顶有趣玩笑话:“我?我可从不会将自己的一生就局限在一个人的身上。”

    “这世间繁华万千,有人相伴共度,自也有人独行。”她绕过贺兰玉,抬脚慢步走上楼梯。

    贺兰玉的视线也随着她的动作移动,她还在脑中琢磨着刚才罗嫣的那番话。

    蓦然,楼梯上的正往上走的人突然停下,罗嫣回过头,目光正好与贺兰玉交汇。良久,她突然衷心道:“贺兰玉,作为朋友,我希望你一生无虞。”

    “会的。”贺兰玉盯着她的眼眸,笑着肯定道,“无论能否遇见可以携手一生的人,我都不会在意。哪怕一个人去走遍天涯,那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罗嫣这回没说话,只是看向贺兰玉的眼中含着认同的满意赞许。

    她回过身继续朝着楼上走去,“好了,你既有要紧事,我便不挽留了,改日有了时间再来寻我喝茶罢。”

    话音落地,玉竹也正好取了东西抱着盒子回到她身边:“小姐。”

    贺兰玉将目光从楼梯处收回,转身看向玉竹,注意到她手中的东西:“我看看。”

    玉竹依着吩咐轻轻打开怀中的盒子,里面是一套粉水晶桃花珍珠头面,用的是上好的南海珍珠和稀少的水晶料子,做的极其精致漂亮。

    “钱小姐看了定然喜欢。”玉竹满脸惊羡的赞叹不已。

    贺兰玉神情也早就恢复到一贯明朗,她将盒子重新盖住,带了着些许骄傲的语调:“我的眼光可是向来都不会出错。”

    “好了。”她笑着轻拍拍盒子,“我们走吧。”

    芳华阁在江都很是出名。

    因为每件东西只做一份独一无二的缘故,常受到那些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们青睐,是以即便价格昂贵,也总有人争相购买,以至于后来推出定做的款式,更是成了有钱都难买一套的罕见物品。

    但这对于贺兰玉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困难事儿,芳华阁表面上的老板是罗嫣,实则其中还有着贺兰玉的参与。

    当年罗嫣一个弱女子只身来到江都,无依无靠,可偏偏容貌出众,她吃过很多苦,甚至差点被人卖去青楼。

    好在她幸运,遇见了贺兰玉。将她从水深火热的日子里救出来,又帮助她创立了芳华阁。

    一则为了报达恩情,二则也是为了自己的愿望,罗嫣一直都致力于将芳华阁做出更大规模,夜以继日的不辞辛苦,才有了如今的成果。

    刚准备出门,几道不和谐的声音骤然在大堂中响起。

    “放肆!你可知你面前的人是谁,竟敢这般无礼!”

    贺兰玉的好奇心作祟,她抬头寻声望去,一个丫鬟打扮的青衣姑娘正厉声厉色的对映月呵斥。

    她身边是个模样年轻的女人,珠钗满头,衣料虽不算上等,但是跟她旁边的丫鬟比起已是极好,想来是哪家娇贵惯了的小姐。

    听着身边丫鬟的呵斥,秋梧神色愈发倨傲,她看着映月眼神闪过一抹嫌弃之色:“我今日就要那套首饰了。”

    大堂内越来越多的视线聚在此处,映月急得满脸通红,眼底隐隐约约浮上一层薄雾,“那首饰早就有人买了,你们……你们再看看其他的吧。”

    秋梧身边的青衣丫鬟名唤香红,听了映月的解释,她仍旧趾高气扬:“你面前的,可是容家娘子。”

    “你说这首饰早就被人买了,怎么还在此处,你这分明就是不想卖于我们!”香红指向映月身后摆放的一个小盒子。

    “容家娘子?”贺兰玉听了她的话,口中小声念叨,还在脑中仔细回想着有可能认识的。

    可江都出名的容家也不少。

    片刻,贺兰玉想不到索性也不想了,单这个容姓,最近听着就让她很是不爽。

    于是下一秒,她脚下方向突然一转,径直往映月所在的方向走过去,贺兰玉眼眸含笑,慢悠悠地念出声:“你是容家,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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