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十鸢从晕眩中醒来,目之所及是一片柴薪,大抵是个柴房。

    皇宫里还有这地儿?

    “醒了?”

    程十鸢侧过头,身边站着的是武贵妃,手中拿着一小盒胭脂一样的东西。

    武贵妃提着繁琐华丽的裙摆,急切地蹲下身。

    “公主,”她换了个称呼,“抱歉我向您这么做。”

    程十鸢轻皱眉头,她的嘴被封住。

    手脚虽被捆住,但却是用点力道便能挣脱的程度。

    如此却更令人困惑,

    再者,她是公主?

    目前看来,武贵妃并没有要害自己的意思,程十鸢静静听着眼前这个看似疯癫的女人讲话。

    “您是娄云的嫡公主,而我隶属于娄云先主的军队。”

    “南靖国君生性多疑,疑心娄云向东离投诚,娄云向来保持中立,却没想到南靖一同歼灭。”

    “您是先皇后与外人里应外合力保出国的,公主您一定要替娄云的子民报仇雪恨啊。”

    武贵妃大抵是怕时间来不及,在说完她想说的才解开程十鸢嘴上的束缚。

    “我凭什么信你。”

    程十鸢看着面前女人眼中近乎癫狂的神色,隐忍下心中的怵意。

    武贵妃瞪大双眼,目眦欲裂,不可置信地捏住程十鸢的双肩,“你怎么能不信!娄云那么多子民,被那南靖士兵折磨杀戮,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先皇先皇后的尸首悬于城门整整七日,就连我…”

    她没再说下去,稳了稳情绪,“您真的觉得您是程府小姐吗?”

    程十鸢没接话,程懿与程祈尧这几日对自己的好有目共睹,她不能只凭旁人几句便轻易动摇。

    “您芳龄几何?”

    “及笄。”

    “呵,”武贵妃轻蔑一笑,“我虽不知您为何失去记忆,但您早已十七。”

    “程懿倒是有心,藏您几年以掩盖您的年龄,不过皇帝自然有疑您的身份,这几日定会找借口留下您,我愿为公主谋取一条出皇宫的路,”

    “我身边还有些可信之人为公主所用,出了皇宫,会有人去寻你,这是信物。”

    程十鸢抬起双手接过武贵妃手中的祥云符,“就算我信你,凭我一人之力,如何能做到?”

    武贵妃声音本就压低,此刻更是只剩气音,“娄云有支暗军,只听皇室号令。”

    屋外已然有人,簌簌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武贵妃站起身,“我知公主心中疑惑,”

    屋外银白的月光穿透窗户,射在地上映照出一片寒凉静谧,尘埃浮动。

    武贵妃的表情隐藏在月辉中,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后山埋葬着曾经的淑妃,南靖皇帝想歼灭东离总得找个说得过去的借口,淑妃是东离送来和亲的,被那巫师污蔑是荧惑星转世霍乱南靖朝政,东离国破后淑妃也就草草丢弃在了后山,”

    “公主一探便知。”

    柴房脆弱的门被一脚踹开,大片大片的月光争先恐后闯进漆黑的室内。

    程祈尧跑到程十鸢身边将她揽进怀里,紧张地询问程十鸢是否受伤。

    他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士兵,

    程懿一届文官罕见的拿回了佩剑,直指武贵妃。

    武贵妃又回到了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哟,怎么,皇上没来?”

    她声音跋扈却娇俏,仿佛只是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怎么,不来看看他心中新入的小人儿?”

    众人皆是跪拜,南靖皇帝龙袍轻摆,步伐不急不徐。

    “武嫔,”

    程十鸢第二次听南靖皇帝的声音,威严,不容人拒绝。

    “怎么?被臣妾说中了?”

    众人皆被武贵妃的大胆惊住,虽说是曾经极受圣宠的宠妃,居然敢这么说话。

    程十鸢意会到了武贵妃的意思。

    南靖皇帝想借纳妃的由头将自己留在皇宫受其监视,而武贵妃此番丝毫不给皇帝留面子的话语落下,皇帝自然不会再提起。

    可,也丝毫未给自己留后路,又或是说,活路。

    “朕念你曾有恩宠,本欲宽宏以待,岂料你竟敢行此失德之事,实乃有辱宫闱,今打入冷宫,听候发落。”

    皇帝的声音字字落入程十鸢心底,她抬头看向光影之中的武贵妃。

    晶莹的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像极了一位被丈夫伤透心的女子。

    武贵妃痴痴地笑着,笑得恣意,笑得洒脱,仿佛终于失望透顶,又像是终于放下了某件执念已久的事。

    武贵妃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程十鸢身上,程祈尧紧了紧环住程十鸢的手臂。

    可武贵妃只是短暂地瞧了瞧,却把幼时只见过几面的公主牢牢刻画在心底。

    没事的皇后娘娘,我替您见到,长大后的公主了。

    程十鸢一阵心悸,她感受到了离别,死别。

    药物依旧残留在她身体里,整个人无力站起,只能死死盯住武贵妃,可那一眼后武贵妃再无转头。

    她柔柔地哼着南靖的歌曲,那一抹朱砂如此妖艳,毫无反抗地被士兵带走了。

    第二日程十鸢醒来听到的消息便是,武贵妃在冷宫悬梁自尽了。

    那条束缚在她腰间的丝绸,最终还是夺去了她的呼吸。

    皇帝的贺宴散去,程祈尧说今日便会回府。

    程祈尧跪坐在床边,拨去程十鸢额边的发丝,“日后不会了。”

    程十鸢看向被程祈尧握在手中的那只手,手腕处的红痕微不可见,武贵妃没有伤害她的意思。

    想必那盒“胭脂”或许正是唤醒她的物品。

    程祈尧看程十鸢没说话,自顾自接上,“太医说那迷药对你身体并无大碍,十鸢不用太过担心。”

    “我没事哥哥,只是有些害怕,武贵妃…”

    “我不会让十鸢留在深宫中。”程祈尧说的坚定,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

    屋外传来脚步声,程十鸢以为是程懿带二人回府,赶忙坐起身。

    却不曾想,是传话的公公。

    五皇子被行刺,凶手下落不明。

    昨夜五皇子还与人把酒言欢,今日一早便被人发现惨死在后花园假山后。

    皇帝大怒,下令所有人不得出宫。

    程十鸢心中震惊,她在那一瞬间只产生了两种想法:

    五皇子确实由刺客所杀,

    ……南靖皇帝为了试探她的身份不惜杀了自己的孩子,强制自己留在宫中。

    不过这个想法太可怕了,若是仅仅只为了自己留下,理由有许多,却硬是害死了一个自己的孩子?

    程十鸢没有嫌疑,她昨夜被武贵妃所绑,后半夜又昏迷受人照顾。

    程祈尧没那么好运,着急找人时自然单独行动过,此时被宣去前殿。

    程祈尧不放心地看着程十鸢。

    “哥哥,我真的没事,快去吧。”

    她也需要时间整理一些信息。

    程祈尧走后,除了留下照顾自己的宫女便无人了。

    她并不是完全不信武贵妃的话,但也没有全然相信。

    武贵妃自幼生活在草原不错,姑且先认为她确实来自娄云,也极有可能是见证了国家覆灭后产生的疯狂想法。

    可为什么找上自己?因为容貌?还是其他?

    还有她最后提及的淑妃,

    “公主一探便知。”

    后山,凭自己根本去不了后山。

    五皇子被刺杀,戒备必然森严。

    正纠结时,屋外宫女倒地声引起了程十鸢注意。

    此刻正是白天,窗户上映出的人影格外明显。

    程十鸢不敢轻举妄动,甚至不敢说话引起那人注意。

    但显然那人的目标便是屋内之人。

    程十鸢以为真是凶神恶煞的刺客,却不曾想是个瘦弱的女子。

    那人身着白衣,聘婷袅娜,面容丝毫不作掩饰。

    她谨慎地检查了门窗周边才走到程十鸢床边,拿出另一半祥云符。

    “公主可唤我素娘,为避免引起注意,我唤你十鸢可好?”

    素娘语气温柔,好像怕吓着了程十鸢。

    程十鸢点点头,她才笑着说下去,“武贵妃已死,我本应该在宫外接应你,不过得知宫内出了意外,这才前来。”

    “可门口那女子该怎么解释?”

    程十鸢的担心并非多余,可她不知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相信了武贵妃的话,担心起素娘的安危来。

    “无碍,就当是外邦刺客。”

    “十鸢听着,”素娘没等程十鸢再问什么,“五皇子被刺杀不会是意外,无论是否为刺客所做,相信你也看得出来皇帝并非没有二心,皇帝疑心深重,我们必须尽快撤离。”

    “您是希望,我去查出真相吗?”

    “不需要真相,只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真相。”

    程十鸢沉默着思考,过一会儿才开口,“可否带我去后山?”

    素娘笑了笑,瞬间理解了她的意思,“十鸢谨慎点也好,不过或许得快点。”

    素娘武功很强,也或许是程十鸢没接触过其他练武之人的原因。

    “我就在这等着十鸢,若是一炷香之后您仍未出来,我便去寻您。”

    程十鸢知道素娘担心自己觉得她做手脚,点了点头,朝内部迈进。

    其实程十鸢内心已然偏向武贵妃,她没必要特地找个程府小姐来完成她的复仇大计,唯一能说得过去的理由便是,

    她真的是那娄云公主。

    她需要,他们需要,那娄云的暗军。

    半炷香的时间,程十鸢走向守着的素娘。

    “找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程十鸢没接话,只答“回去吧”。

    回到屋内,宫女过一会儿才悠悠转醒,着急忙慌查看程十鸢的安全。

    看到程十鸢躺在床上安然睡去,宫女急急忙忙跑去汇报。

    没多久程懿与程祈尧赶回,

    程懿眼眶通红,左右不过一日之间自己的女儿受到了两次生命威胁。

    程十鸢装作醒来,“怎么了?”

    “程小姐无事?”

    说话的人身形挺拔如松,腰间佩刀,面容冷峻,像是看到程十鸢疑惑的目光才想起自我介绍,“御前侍卫,青枫。”

    “哥哥走后我便歇下了,爹,你们这是怎么了?”

    “十鸢,你屋外的宫女遭到刺客暗算,你真的无碍吗?”程懿语气急切。

    程十鸢摇了摇头,“我休息的很好,没听见什么声响。”

    似乎是坐实了五皇子由刺客所杀,皇宫更设戒备,誓要把那刺客揪出。

    程祈尧更是一步不敢离。

    “哥哥,我能出去走走吗?”

    “现在?”

    程十鸢看着程祈尧纠结的神色,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可自己内心知晓并无刺客,“我都快长在榻上了。”

    程祈尧拿程十鸢没办法,搀着她才肯走。

    程十鸢只想自己散散心,这团乱麻缠在她心底,她理不清。

    或许是失去记忆的原因,她不曾记得娄云国破的凄怆,不曾见过百姓的流离颠沛,此刻竟生不出一点悲苦。

    推动着她向前走的一大助力竟是武贵妃望向她的最后一眼,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她身上的那一眼。

    程祈尧看着程十鸢陷入沉思的样子,“别想太多,总能抓到凶手的,不过要委屈我们十鸢在这里多住几日了。”

    皇宫自然是比程府要好,程十鸢知道程祈尧在调节气氛。

    “我是在想,哥哥不觉得自己看起来比我更虚弱嘛?”程十鸢调笑着。

    这话倒不假,程十鸢休整过后,面色已然恢复许多,比程祈尧看上去红润不少。

    “那看来我得备些姑娘家的胭脂了。”

    “十鸢!”

    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是檀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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