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初,寒风萧瑟,天色如泼墨般漆黑一片,东跨院后罩房已是灯火通明。

    小太监荣青面上堆笑给苏培盛穿上长靴,马不停蹄端来漱口水、洗脸水殷勤道:“苏首领,让小的来伺候您洗漱。”

    收到苏培盛赞许的眼神荣青狗腿地将拧好的温热手巾递上,将苏培盛的发辫理顺,一根乱发都被他细致地抹平,又忙活着端来茶点。

    苏培盛目不斜视地擦着脸:“看你还算上道儿,爷爷我提点你一句,伺候主子可不能图自己舒坦,得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在主子面前失仪,这又吃又喝的要是出个虚恭熏着主子,可不就是你的罪过。”

    荣青口中赔着罪还不忘溜须拍马:“还得多亏苏爷爷肯指点,奴才这刚来主子面前伺候,还上不了场面,都是靠自己琢磨。”

    看苏培盛肯多说两句,荣青是毫不犹豫顺杆爬,叫起爷爷那叫一个快,丝毫不提这些都是拿自己的银钱求爷爷告奶奶才从膳房那搞来的。

    苏培盛这才侧目仔细打量了一番,看起来是有十三四岁,霎时了然:“外地来的?”

    紫禁城招募太监向来不收年过二十及外乡人,这些人大多会派给王府、贝勒府,自然也不像紫禁城那样安排师傅教导,只能靠自己摸索。

    荣青憨憨一笑:“奴才进府前发高烧烧坏了脑子,以前的事记不太清了。”当太监的谁没有个苦衷,许是想起往事,苏培盛也不再多言。

    一切收拾妥当,苏培盛拍了拍荣青:“你小子运道不错,好好伺候你主子,咱们当奴才的,主子好咱们才能跟着享福。”

    荣青弯着腰连声称是,他住在前院的下人房,只是今日恰好轮到他守夜,这才能在苏首领面前露面。

    这几日他自是看出年格格并不重用太监,他不愿一辈子干些脏活累活,总要显露出自己的本事,为主子排忧解难,若能跟前院打好交道,也算得上给格格的投名状了。

    苏培盛从后罩房穿过连廊,望着正院,心中不由闪过猜测。

    东跨院后院格局上相当于一个三进的四合院,正房三间两侧各有一耳房,现下是空着的,年格格住在东厢房,张格格住在西厢房。

    贝勒府还没有格格住在小院正房的先例,就连生育了一女三子的李格格也只是住在东厢房,或许只有升了侧福晋、上了玉蝶称得上正儿八经的主子,才有资格住在正房,只是不知谁先有这个福分。

    摇摇头,苏培盛吩咐东厢房的下人将洗漱物品准备好,这才隔着明窗喊道:“贝勒爷,寅正到了。”

    胤禛睁开双眸,眼神清亮,哪有一丝刚睡醒的模样,显然是醒了好一会儿,方才不过是闭目养神罢了。

    自六岁进书房读书,他就养成了寅时起床的习惯,虽说汗阿玛如今不在紫禁城,他又是闲散阿哥一个,无正事压身,松懈一时也无妨。

    可他向来严格要求自己,宁愿去紫禁城教教年幼的阿哥,也不愿让自己有片刻的空闲。

    得到主子应答,苏培盛带着一串儿手捧铜盆、手巾、香胰子等物的太监丫鬟们轻手轻脚进屋伺候。

    胤禛低头看了一眼靠在他身边,双颊睡得红扑扑的年娆,一时竟有些不忍打扰,小心翼翼将手臂从年娆的怀抱中抽出,把床帐掩好后才到屏风后洗漱。

    可惜这一番的好意终是成了空,窸窸窣窣的动静还是将年娆给吵醒了,她迷迷蒙蒙不知今夕何夕,看到鹅黄色花开并蒂的床帐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

    宫中的教引嬷嬷说过,要伺候主子穿衣洗漱,她脑子里一直紧着一根弦,没想到还是差点睡过头,摸了摸尚有余温的被窝,忙掀开床帐探头去找,恰好与收拾妥当的胤禛对视,下人们无声退出寝房。

    不知他底线如何,年娆慌乱下床,触地的瞬间双腿像棉花一样闪了她一个踉跄,就见到胤禛皱起的眉头,心中更慌,正欲请罪。

    他上前拉住她的手并排坐在床上:“寒从脚入,你既身体孱弱,平日里便要多加注意,不可再这般冒失。”

    年娆这才看到自己赤|裸的双脚,白莹莹的很是亮眼,她脚趾无措地弯了弯,其实踩在铺了一层羊毛毡子的地面上倒也不冷。

    虽说早在史书上了解到雍正帝注重养生,只是没想到这等小事他也会注意到,况且胤禛的关心她哪敢反驳,恶人先告状道:“我往日可不曾这般冒失,只是醒来没看到贝勒爷,这才着急的。”

    胤禛无声轻笑,好不容易体贴回人,反倒遭人控诉,也算是独一份了。

    警告般捏了捏她软若无骨的手,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行了,今日就不追究你的失责了,我还有事,先走了,不必送。”

    年娆不自觉跟着到屏风前,目送他带着一众随从步入黑暗。

    萦绕在周身的凉意将她唤回神,年娆怔忪回到床上躺了片刻,不自觉回想起昨晚的情形。

    二人的初次她可以借口没恢复记忆强迫自己忽视,可昨晚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真实,肌肤相亲、汗水、眼泪……还有那些不可忽视的欢愉,都深刻印在她脑海里。

    她也是没想到,做个任务到头来还把自己搭进去了,脑子里乱哄哄的,年娆烦躁地抓了抓脑袋,将一头柔顺的黑发揉得乱七八糟。

    实在是睡不下去,便起身唤人洗漱,寻雾领着一众丫鬟们进来,享受着丫鬟们无微不至的照顾,年娆身为现代人的良知不断谴责着自己,身体却习以为常。

    坐在梳妆台前,年娆怔怔望着镜中的面容,这身体简直跟自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唯一的区别便是周身气质更为清雅。

    她不相信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正想将系统叫出来问个究竟,寻雾的声音在此时传入耳中:“格格,今日梳什么发髻?”

    年娆只能按捺住心中的怒气,回道:“盘髻即可,今日又不必出门。”像是想起什么,她回头问道:“怀英情况如何?”

    适逢怀英端着饽饽进屋,听闻此问,端正给年娆行了个礼:“多谢格格记挂,奴才无事,只是格格今日若是大好,是否要去给福晋请安?”

    年娆一时被自己繁杂的心绪所扰,竟忘了这等子人情世故,自己昨日从福晋院子里出去就出了事,下人明面上不敢说什么,但心中难免犯嘀咕,自己应是去一趟表明态度。

    她起身亲自扶起怀英:“我这一下昏了头,多亏了你提点。”

    寻雾手脚麻利换梳了小两把头,年娆挑了两支简单的碧玺梅花簪,一袭藕荷缎绣淡粉山茶花氅衣,简朴又大方,只是面色衬得愈加素白,颇有弱不禁风的意味。

    年娆望着镜中的自己,十分满意,想来经过昨日,府中众人对她体弱的印象格外深刻,那不如就贯彻到底了。

    正院,福晋一身素雅前往小佛堂,候在门口的乘云上前托起福晋的手腕,小声道:“福晋,年格格前来请安,已在前厅坐着了。”

    大概猜出她的来意,福晋轻嗯了声表示她知道了,仍是示意乘云往小佛堂走,直至半个时辰后才出来,只是面上明显浮着哀戚之色。

    福晋每日晨起雷打不动地去小佛堂念经祈福,乘云自是知道个中缘由,不外乎是为大阿哥弘晖祈福。

    大阿哥病逝已有三年,可福晋仍旧沉浸在哀思中,她们这些下人也无可奈何。

    年娆坐在冷板凳上等了一个多时辰,还要时刻注意着礼节,只能侧着身子坐在椅边,腰腿承受了身体大半的重量,实在是累得要命。

    见到福晋进屋,她暗自松了一口气,工工整整给福晋行了个万福:“请福晋安。”

    福晋端坐在上首受了礼,含笑点头示意她起身,年娆又是一礼赔罪道:“昨日奴才突发恶疾让福晋忧心了,多亏福晋及时请来府医,奴才才能安然无恙。”

    福晋面带关切:“身体可否大好?府医只说你是乍然寒气入体一时受不住这才晕倒,我看往后你便不必日日来请安了,现下天寒地冻,实在是不利于你休养。”

    “承蒙福晋体恤,只是给福晋请安算不得劳累,您就当奴才是每日锻炼身体了。”年娆义正言辞表着衷心,心中着实汗颜:她真没想着日日来请安,今日还差点给忘了。

    福晋失笑摇头,古嬷嬷笑着接话:“只是福晋每日晨起要去小佛堂念经,怕是会怠慢格格,格格不必多虑。”

    年娆这才反应过来方才闻到的藏香源自何处,脸颊浮现淡淡薄红,不好意思地应下:“奴才谢过福晋恩典。”

    谈笑间福晋问道:“与你同院的张格格可有什么不便之处?本想着我亲去问候一番,只是碍于规矩她还不能来请安,想着你与她一同进府,应是有些许情分,知道点消息。 ”

    虽说福晋的语气只是恰到好处的询问,年娆却没缘由地感到不适,压下心中的怪异,她面露为难:“奴才与张格格并非同旗,选秀时也未曾见过,住处相近是真,却未曾留意过她的境况。”

    见气氛稍有凝滞,古嬷嬷缓和道:“福晋掌管着贝勒府,要为贝勒爷排忧解难,难免要多操心些,想着万事都要尽善尽美,故有此一问。”

    年娆轻声回道:“福晋心善,是我等的福分。”

    眼看将要日上三竿,年娆掐着时间告退,总不好等福晋开口留膳,怪讨人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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