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上站着一个圆脸阔耳、身材虚胖的青衣小吏,类似于街道办主任。

    每年像灯会这种必要但不重要的活动,都是他们来负责。

    说实话这种活最不好办,干的好吧,上司不关心,干的不好吧,挨老百姓的骂。

    里外不是人。

    是以其他人都不想来组织,每次这活都会落在性格比较好说话的那个人头上。

    见人来的差不多了,青衣官员用锣槌敲了两下铜锣。

    他清了清嗓子,“各位郎君女郎好,鄙人是灯谜活动开展的负责人……”

    场地大,看热闹的人又多,一顿输出全靠吼,上面的人讲一半就开始脸红脖子粗地大喘气。

    活动的规则是只要有人能猜中十个以上的灯谜就能选一只竹架上的灯笼带走,猜的越多,还有额外的奖励。

    周围人窃窃私语今年的要比往年简单些,往年要猜中二十个才能拿走灯笼。

    萧旻珠跃跃欲试,她瞧中了上面的一个兔子灯。

    满目期冀地望向一旁的魏蛟,“君侯你会猜灯谜吗?”

    萧旻珠想的是,魏蛟身为本地人,有些方面比她懂得多,刚刚规则里也谈到每位参加的人能请一个外援。

    魏蛟虽然一次也没参加过这种活动,甚至肚子里还没几两墨水,但也不妨碍他故作矜傲,“略懂一二。”

    萧旻珠毫不犹豫地去抽了签。

    序号排在第六个。

    前面几人抽到的谜底难易程度都差不多,字谜都是随机在箱子里自己抽,这样各凭运气反而公平。魏蛟看了前面几人玩也大概清楚是怎么进行的了。

    很快就轮到了他们。

    萧旻珠上前在箱子里先抽出了十个小纸团,有专门的人负责依次念上面写好的灯谜。

    举办这种活动是为了活跃节日气氛,放松心情,大多数的谜底都不会太为难人。

    念字的小公人:“无头无尾一亩田,打一字。”

    萧旻珠不假思索道:“鱼!”

    不单是答题的人在听题,旁边看热闹的群中也在脑中思索谜底,见这位女郎一连答对了几个,都不免称赞。

    前面几个都比较简单,只略一想就能答出来。

    青衣官员越瞧站在目前答题的这位女郎旁边的男子,越觉得熟悉,到底在哪儿见过呢?迟迟想不起来。

    直到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谜底是砚台。”青年冷声道。

    他一拍脑门,这分明就是主公啊。

    三年前他还是衡阳太守旁边的贴身僚属时,曾有幸近身见过主公一面。

    之前就听说主公娶了扬州萧家的女儿为妻,旁边那猜谜的女郎想来就是主公夫人了。

    他赶忙去看旁边公人拿的那张谜题。

    糟糕,为数不多的诗谜怎么主公夫人就抽到了俩。

    “一轮明月挂半天,淑女才子并蒂莲。碧波池畔有时会,细读诗书不用言。”

    这是用一首诗来做谜底。

    对方刚将题目念完,魏蛟就已经懵圈了,谚语就算了,怎么还把诗拿来解灯谜,出题的人简直是变态。

    魏蛟心里乱绪缠绕,手心紧张地被汗液沾湿。

    诗的大概意思他能猜出来,但又怎么从诗句里面提炼一个新的字着实让他犯了难,真应了那句话,书到用时方恨少。

    众人见对他沉默半天,以为他回答不上来。

    “这个好像确实比前面的要难。”

    “你知道吗?”

    “我咋知道哩。”

    青衣官员看着魏蛟越来越黑的面色,心慌的不行。

    早就耳闻主公脾性不太好,不会一气之下把他这个主办官给撤职了吧。

    保住饭碗的迫切性,让他竭尽全力想出了他所能想到地最自然的处理方式。

    青衣官员忐忑出声道:“鉴于诗谜难度较高且前面的五位参赛者都没有抽中诗谜,为了保证公平性,所以本次灯会决定对后续抽中灯谜的参赛者给予许提示和帮助。”

    随后公人依次对每句诗词进行了拆分,难度降低了一半。

    借助提醒,魏蛟思索半天也只解出了两个字。

    明月挂半边,应该说的是有字,淑女才子合在一起成好字,碧波池畔……

    预示答题时间结束的沙漏看着就要漏尽。

    青衣官员忍不住攥紧手,一脸焦急,若是主公猜不出来得罪了主公他该怎么办。

    因着官场上不会说话,他得罪了不少人,从太守的近身属官到街上维持秩序的低层小吏,官职已到了降无可降的程度……

    萧旻珠戳戳魏蛟的手臂,“实在解不出来就算了,我也没有很想要。”

    对于魏蛟这种比刚从扫盲班出来好不了多少的人来说,能从诗里面读出点意境出来就已经很厉害了,从诗里面解密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而且这个题题确实挺难的,她只解出了第一句和最后一句的两个字。

    魏蛟敛眉,“我只想出了前面两个字。”

    萧旻珠有些惊讶:“你先说解出的两个字。”

    看看能不能凑出来。

    魏蛟只好先告诉她。

    萧旻珠将这三个字在嘴里默念几遍。

    魏蛟解出的第一个与她分毫不差,现在就只差第三句了。

    有好什么卖……

    古人写诗有个规律,喜欢写山水景物、梅兰竹菊等高雅之物,以物衬人。萧旻珠把常见的拿来比对了一遍,都不太符合可以卖的特质。

    酉时会,说明诗人和佳人有个约会,碧波池指水,在约会时可以喝的水。

    萧旻珠突然福临心至地想到了“酒”。

    她掷地有声道:“有好酒卖。”

    青衣官员用袖子擦了擦圆脸上冒出的汗,松了口气。

    “女郎答对了。”

    最后一个诗谜也有惊无险地猜了出来。

    ——

    萧旻珠护着灯笼,魏蛟站她旁侧挡着人群冲撞,两人困难地从人堆里面挤了出来。

    萧旻珠看眼手上没有丝毫破损,栩栩如生的兔子灯,心满意足。

    “还好有君侯在,不然我就得不到这兔子灯了。”萧旻珠笑意盈满地看眼对方道。

    眼珠黑亮,倒映着周边阑珊的灯火。

    “少拍马屁。”

    魏蛟看着她,嘴角嗪出一抹笑意,不是像以往的冷嘲,而是混杂着得意和愉悦,眉眼生动。

    原来他也可以像那些儒生一样解出灯谜,还是和萧旻珠一起。

    魏蛟第一次对那些乱七八糟的文字的没有排斥心理。

    萧旻珠心想,我瞧你倒是无比受用。

    就在这时,一个肩上扛着糖葫芦的小贩走过来,热情推销道:“女郎,买一串糖葫芦吧。”

    对方是个头发斑白的老奶奶,身子佝偻扛着比自己还高的草靶子。

    老奶奶的笑脸看起来无比真挚:“我这糖葫芦可甜可甜了,吃过的人都说好。”

    萧旻珠看眼插在上面红彤可爱、圆溜溜的糖葫芦,也十分的嘴馋。

    但是她没带钱。

    萧旻珠目光一转,扫了眼一旁的魏蛟,一个主意漫上心头。

    只见她三两步上前,挽住旁边魏蛟的手臂,捏着嗓子撒娇道:“郎君,我想吃这个,给我买好不好。”

    一边说,她还一边摇魏蛟的衣袖,眨巴眨巴眼睛。

    起因是因为她刚刚瞧见了一对气氛甜蜜的小情侣就是像这样的相处模式,不过对面是男方主动给女孩子买礼物,女孩子也没有像她这么夸张地撒娇,萧旻珠这么干就是纯粹想膈应膈应魏蛟。

    被抱着的手臂瞬间僵硬。

    魏蛟脸一红,恶狠狠地瞪了眼萧旻珠,咬牙道:“说话就说话,扯我衣服做什么!”

    大庭广众之下的,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随后利落地把身上带的银子掏给她,赶忙站远一步。仿佛萧旻珠是什么洪水猛兽。

    萧旻珠好心问了句:“你要吗?”

    魏蛟声音干脆:“不吃!”他又不喜欢吃甜的。

    萧旻珠悄悄白他一眼,把银子给了老奶奶,好心道:“大娘不用找了,外面天这么冷,你早些收摊回去吧。”

    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要出来摆摊,真辛苦。

    今日是春节的最后一日,也是元宵,大街上随处可见或开怀坦然、或内敛羞涩的男男女女。

    魏蛟站在一旁等萧旻珠挑选,无意瞥见路过共分一食,脸上带着甜蜜笑容的一对年轻男女。

    ……

    隔了小半会儿,萧旻珠拿着串糖葫芦走来。

    魏蛟咳了咳,眼神乱瞟,突然道:“那个,我又想吃了。”

    声音像被人扼住喉咙的鸭子,别别扭扭。

    “……你刚不说你不吃吗?”萧旻珠对他这一抢食行为非常不耻。

    现在卖糖葫芦的人家都走了。

    萧旻珠打发他,“前面肯定还有卖的,到时候再给你买一串。”

    魏蛟突然理直气壮起来,“孤现在就要吃。”

    萧旻珠捏着糖葫芦木棍的手梆硬。

    真想一出是一出,买东西的时候最烦旁边的人本来说不吃,等她只买了一份又说想吃的行为。

    但,连糖葫芦都是花人家钱买的,她又能说什么。

    不过第一口当然是属于自己的,她才不要吃魏蛟剩下的。

    “喏,给你。”

    萧旻珠忿忿咬掉第一个最大的山楂,仿佛在咬魏蛟的狗头,一手将糖葫芦递给魏蛟。

    当她砸吧着把外面薄薄的一层糖衣咬破,脸色猛然一变。

    魏蛟拿着那串被咬了一口,红艳艳的糖葫芦,本来怀着不知名的小心思,心慌意乱起来。

    正欲张口咬下第二个圆滚滚的果子。

    见对方的面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魏蛟犹疑起来,“不好吃吗?”

    哕——

    萧旻珠本来下意识地想立马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想起魏蛟还没尝进嘴里,连忙猛摇头,勉强包住嘴里疯狂分泌的口水,认真夸赞道:“我从来…这么好吃……糖葫芦…没吃过。”

    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颠三倒四。

    “一定…要…一口咬开,味道…更好…”生怕对方不信,萧旻珠还作势嚼了两口。

    求你了,快吃吧。

    “真的假的?”好吃得舌头都打结了。

    真的真的,快吃快吃。

    魏蛟没吃过糖葫芦,听她这么描述,也生出了试试的心思。

    萧旻珠目光死死盯着魏蛟的表情,眼见往日的一张俊容霎时之间变成了一个“囧”字,才彻底满意。

    嘴里跟开了闸似的猛流口水,哈哈大笑。

    “你骗我!”魏蛟第一时间吐掉了口中咬成两块的山楂,尽管这样,那抹尖酸的涩意仍然在口中经久不散。

    “不是你说想吃的吗?”

    同样面目扭曲,外加口水直流的萧旻珠颤巍着嘴唇道。

    “你,你这个……”魏蛟眼眶都被刺激出一抹水意,颤着声儿“你”了半天,也没说出来个什么。

    萧旻珠提醒:“别说话了魏蛟,你口水都要滴下来来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魏蛟怼回去,反应过来又立马质问:“不对,谁让你直呼我本名的。”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直接叫他的名字了。

    路过的人纷纷朝这两人投去奇怪的目光。

    这两人穿得跟富贵人家似的,长得也好看,为什么偏偏有病呢。

    许久。

    “魏蛟,我嘴麻了,走不动路。”

    “你嘴麻,又不是脚麻。”

    ……

    “我真走不动了。”

    “我就没见过你这么麻烦的人……上来。”

    月光如水,映照出两条细长的人影。

    挺拔青年缓缓弯下腰,娇俏的女郎轻轻将手环绕在他的脖颈上,再跃上背脊,两条人影顿时合并为一条,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踏上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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