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了,她好像忘了许多事。

    忘了自己曾经,有多爱这个被深埋地下的男子。

    恍惚间,她还以为自己还是那条记性极差的小鱼妖。

    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爱明月臣。

    记得每一个雨夜冒着暴雨给明月臣送伞,却忘记了他是天资卓越的明道君,是年纪轻轻便已是仙门首座的明月臣。

    哪怕再大的雨,只需小小施个避雨术便可,根本用不上她那把又小又破的油纸伞。

    可当瓢泼大雨倾倒,雷声阵阵时。

    她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她的阿臣还在后山修炼。

    而他没有伞。

    人总喜欢做些感动自我的事情。

    还有那一封封源源不断送到明月臣书房里,却从未被打开的书信。

    记得每一次与明月臣相见的短暂时光。

    记得明月臣和她说的每一句话,记得他的每一个喜好。

    记得那条下界的鱼妖,为了得到明月臣的喜欢,东施效颦般学着做一个得体的仙子,整整三百年。

    记得雁月宫上下嘲笑她的不自量力和不知羞耻。

    记得雁月宫天女苏醒那天,与明月臣擦肩而过的那碗长寿面。

    那是她为明月臣过的第一个生辰。

    明月臣从来没有过过生辰,她好不容易才哀求到这样能短暂独处的机会。

    可是后来她才明白,哪怕她做无数碗长寿面,都抵不过地宫深处传来的那句“天女苏醒了”让他欢喜。

    她想,或许那才是明月臣最想要的生辰礼物。

    雁月宫阖宫上下都在庆祝天女苏醒的喜事,她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热闹的雁月宫。

    到处张灯结彩,比她与阿臣成亲那日,热闹多了。

    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喜悦,以及对她的幸灾乐祸。

    她自欺欺人,像画作上没由来的突兀的一笔,与这个热闹的地方格格不入。

    她原以为,明月臣是喜欢她的。

    因为他将她从雷劫中救下,带回雁月宫悉心照顾,又教她法术。

    她原以为藏在那无数个日夜里,总会有些不同寻常的温情。

    可她还是天真了。

    明月臣说她是笨鱼,倒是一点没错。

    鱼仙一族虽为妖身,但妖丹乃是大补,是滋养神魂的不二珍宝。

    所以那日明月臣被魔族偷袭重伤,神魂受损危在旦夕,她才会将妖丹挖出来给他。

    宓兰几百年前为明月臣挡了魔尊一击,内丹破损,自此陷入沉睡。

    雁月宫的人都在说,若不是魔尊那一击,此刻宓兰与明月臣早已成婚了。

    一个是仙姿卓约的天女,一个是玉质金相的仙门首座。

    怎么看,都比她这条下界鱼妖般配,都比她体面。

    她才知道,原来明月臣早就知道她是鱼仙一族。

    之所以救她,不过是看中了她体内的内丹,能唤醒心上人罢了。

    而在此之前,她还傻傻的逼问他爱不爱她。

    有时候不是做得越多,得到的爱就能越多。

    爱与不爱,其实并没有那么难猜。

    ……

    死寂一般的竹林忽然响起极其轻微的低笑。

    师尧被刺激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是吧?

    封上云不会因为取不出内丹,就此疯了然后大杀四方了吧?!

    他还没有复活苏苏,他努力了几百年,苏苏还等着他,他不想前功尽弃啊!

    师尧冷汗直冒,有些站不住了,全身肌肉都紧绷着,只要封上云一不对劲,他撒腿就跑。

    封上云看着光芒渐渐平息的法阵,嘴角勾起一个嘲弄的笑容。

    她一挥手,忽然将结界撤了。

    师尧诧异地抬眸看她,纠结了一会儿,他还是问出了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我能冒昧问一下,这底下之人……到底是谁呀?你和他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么?”

    若是能让封上云如此费尽心机绞杀的人,想来实力不容小觑。

    若是日后封上云要杀他,他与此人结盟也未尝不可。

    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封上云负手而立,看着阵法淡淡道:“前夫。”

    不远处,已经苏醒赶回来的魏仲,刚好将这句话听了进去。

    他一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满是鲜血的手紧紧握住竹身,鲜血将墨绿的竹身染成了黑色。

    “噗——!”

    师尧差点没忍住,“你说他是谁?!”

    他神色微顿,忽然联想到封上云的身份。

    师尧倒吸一口冷气,声音徒然拔高,“底下之人,竟然是明月臣?!”

    师尧此刻内心是凌乱的。

    明月臣什么实力,他不是不知道,毕竟被他一路追杀到此。

    他一个落魄的千年大妖都得忌惮三分。

    封上云竟然能将一个渡劫期修士镇在阵法之下,还折磨成这幅鬼样子?!

    师尧有些后怕的咽了咽口水。

    幸好他没有和封上云对着干。

    师尧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磕磕巴巴道:“既然这枚内丹取不出来,那我就先走了……”

    他转身就要跑。

    忽然一个血淋淋的人如一座不可撼动的山一样,蓦地挡在他面前。

    正是魏仲。

    师尧被吓得尖叫着,猛地往后窜了几步。

    封上云恢复一贯的云淡风轻,她笑吟吟地看着师尧:“你看上去有些着急。”

    师尧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封上云,皮笑肉不笑的。

    “人有三急。”

    “可你是妖。”

    “妖怎么了!妖也是要吃饭上茅厕的!”

    封上云不再跟他扯皮:“如何才能取出内丹?”

    师尧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不是,封大王女,你还没放弃呢!我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枚妖丹被下了禁制,若强行取丹,不仅我会死,明月臣会死,方圆十里的百姓会死,就连你要的这枚妖丹也会碎成齑粉!”

    封上云:“我知道。”

    师尧:“……”

    封上云扭头盯着他:“我问的是,如何取。”

    师尧气馁,叹了一口气:“因为妖丹已经与明月臣的身体彻底融合,想要取出来难如登天。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这具身体修养到最好的状态,让肉身充盈的灵气滋养这枚妖丹,让妖丹在明月臣的身体重新凝结出来,这时候再取丹,明月臣的身体便不会受到任何影响,自然他体内的那个禁制也就没用了。”

    可是光是将已经化开的妖丹在一个修士体内凝结,还不能让这枚妖丹与他自身的内丹相互排斥,就已经是难乎其难的事了。

    根本不可能办得到!

    封上云点头:“就按你说的做。”

    说罢,转身离开了,只留下师尧一个人在原地抓狂。

    川九道最大的重头戏已经结束,此时已经有不少人离开川九道了。

    封上云倚在黑金马车上闭目养神。

    三尺宽的车帘后面,魏仲默不作声的赶着车。

    林书在封上云旁边叽叽喳喳说着她打听到的消息。

    “段子茜都要气死了,闹了好大的阵仗,据说此事还惊动了尊主,仙鹤洲私藏灵矿有不臣之心一事,立马在十三洲传得沸沸扬扬。”

    “不仅丢了数千万的灵石,到头来花大价钱拍下的千年雪参也被盗贼抢了去,甚至还搭上了仙鹤洲。”

    “如今仙鹤洲岌岌可危,听说她一回到仙鹤洲,仙鹤洲主就把她叫过去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

    林书解气地呸了几声。

    “要我说,这就是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谁让她这么爱抢殿下的东西,小偷成性!平日里抢我们的资源也就算了,还抢了尊主亲自赐婚的青州世子,虽说那青州世子也是个垃圾,但再怎么说殿下也是五大洲之一的大王女,他竟然投靠了段子茜,没眼珠的东西!”

    “好在殿下运气好,如今尊主对殿下如此偏爱,将来若殿下当了尊主夫人,让那个青州世子后悔哭去!”

    封上云无奈轻笑,抬眸睨了眼她:“你是愈发大胆了,如此非议她,就不怕晚上睡着了她来找你寻仇?”

    林书一脸正气道:“那她也太小心眼了,我说的可是实话!”

    马车外驾车的魏仲听着里面传来的谈笑声,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缰绳。

    回想起在竹林阵法之下的那个人。

    殿下说,那是她的——前夫。

    哒哒马蹄声之中,骨节挤压的声音微不可查。

    他眸色晦暗。

    良久,结实的缰绳蓦地往马背重重一甩,“啪!”的一声。

    马儿受惊,再次提起精神往前赶路。

    而竹林的明月臣,也被再次赶来的易恒救出来了。

    看到明月臣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易恒当场愣住。

    能将一个渡劫期大圆满的修士折磨成这样,那个传说中的蓬定大王女,究竟是怎样恐怖如斯的修为?!

    那日竹林的一箭,便已经将他与封上云之间的沟壑赤裸裸摆在眼前。

    易恒将明月臣带回客栈,为他疗伤。

    整整一天一夜,明月臣终于悠悠转醒。

    他醒来的第一时间,易恒便迫不及待的将自己查到的信息告诉他。

    他开门见山问:“你知道那日与我们在客栈相遇的姑娘是谁吗?”

    明月臣刚刚醒来,神志还有些不清醒,他满脑子都是流云,一闭眼,眼前全是流云葬身业火大阵时的场景。

    此刻闻言,他只怔愣着,下意识摇摇头。

    易恒暗骂了他几句,才说:“蓬定洲大王女,封上云!”

    明月臣恍惚抬眸看他,目光茫然:“封上云?”

    易恒点头:“就是她将你困在阵法之中,将你折磨成这幅要死不活的模样,那日我去寻你,还与她交过一次手,她的修为远在我之上。”

    “明月臣,我劝你最好离封上云远点,她可不是善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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