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一会便停了,厚重的云层渐渐散开,露出稀薄的微阳。

    一只乌黑的乌鸦从煞白的天空横过。

    越过层层屋檐,最后停在光秃秃的树梢上,扯着沙哑的嗓子叫唤了两声。

    须臾,一只素白的手伸向树梢,抓着乌鸦纤细的脚,就这么倒提了起来。

    “真难听。”

    少女独特的清越嗓音徐徐响起,慵懒的语调仿佛带着几分娇嗔。

    指尖在乌鸦的腿上动作,没多久便拆下一枚信筒。

    封上云随手一抛,丢给旁边的魏仲。

    魏仲接住信筒,将里面的字条取出来,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内容后,对封上云说:“是灵蛇洲王女来信,她说灵蛇洲已经取得我们支援的法器,并在近两次战役中,成功将鬼神洲逼退至余西道海峡附近。”

    封上云勾了勾唇角,语气难掩的有些欣赏:“桑岱君有几分能耐。”

    荒古十三洲,每个洲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

    就拿五大洲来说,天衍洲军队强大,蓬定洲炼器,仙鹤洲行商,西云洲产粮。

    还有隐世多年的鬼神洲,培养了众多巫医。

    除了五大洲外,其余小洲中,最叫得上名字的,便是灵蛇洲了。

    凭借四百年前疫病爆发,整个荒古大陆的雪参几乎死绝,唯有灵蛇洲的雪参还生长旺盛。

    灵蛇洲气候苛刻,尤其盛产雪参与其他珍稀药材。

    自此,便是其他洲眼中的香饽饽。

    就连封上云也对此地心动不已。

    半个月前,桑岱君献上千年雪参,作为交换,她要求蓬定洲送她一批精良的法器,以支援灵蛇洲击败鬼神洲。

    虽说自古以来,两洲交战再正常不过,因为土地问题发生的交战也是常有的事。

    不过让封上云诧异的是,与灵蛇洲交手的,竟然是鬼神洲。

    这个避世多年的洲族,怎么突然开始争了?

    封上云敛眸,目光落在被积雪盖了一半的枯枝上。

    “备马,去余西道。”

    “是。”

    -

    琼华王府很大,许是因为主人起得早,下人们也基本都在早上完成了洒扫等工作。

    此刻空落落的王府,仿佛一座无人居住的宅院。

    但精通阵法的明月臣一眼便看出,此地一草一木,一石一瓦,皆是阵法。

    封上云此人,显然对自己的法阵十分自信,除了府内阵法,并没有设置其他暗卫。

    明月臣出了院子,远远便瞧见封上云的屋子房门紧闭,而一直随侍在身边的魏仲并没有守在屋外。

    他稍微思索,便猜到封上云又出去了。

    明月臣站在皑皑白雪中,神情少见的有些茫然。

    这两日他试探了封上云的衣食住行,发现她确实与流云不同。

    流云不喜甜食,性情温和善良,不争不抢,虽与他结为道侣近三百年,但向来戒奢宁俭。

    封上云却是不同,她嗜甜如命,每日饭菜中也是辛辣居多,性子强硬又蛮横,脾气更是阴晴不定。

    前一秒笑眯眯下一秒就能将人的头颅割下来,整个王府也是一股奢靡之气。

    可越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明月臣才越觉得有鬼。

    仿佛是故意避开似的。

    明月臣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思绪在一瞬间放空了。

    有时候,他觉得易恒说得不无道理,他确实疯了。

    看到别人身上哪怕有一点与流云相似的地方,他就盼着那人是她。

    甚至她一个眼神,也能令他生出幻象,仿佛站在他面前与他对视的,不是旁人,而是他的流云。

    他曾去冥界的往生河畔,可是找不到流云半点气息。

    所有人都说,流云已经魂飞魄散了,可他不信。

    他不顾世人眼光,用回忆造了一个幻境,在幻境里找到了流云的一魄。

    只是那一魄化作人形后,却与流云没有半分相似。

    他忽然不知道前路该怎么走了。

    直到那日竹林一战,他看到那个法阵……

    许是天道怜悯。

    他好不容易找到的一线生机,哪怕刀山火海,他也要试一试。

    明月臣的脚刚刚迈出内院的门槛。

    只见,原本平静无常的院子,忽然升起一道道刺眼的水蓝色光芒。

    一个巨大的阵法骤然出现在明月臣的脚下。

    -

    余西道位于灵蛇洲与鬼神洲的交界处,是一处巨大的海峡,两侧山崖高耸陡峭,地势险峻,下面水深不见底,在看不见的地方还藏有许多暗礁。

    每年在此地失事的船只数不胜数。

    封上云的马车停在离余西道较远的一处山头上。

    魏仲望向远处已经打得火热朝天的余西道,桑岱君虽然得到蓬定洲的支援,不过对上五大洲之一的鬼神洲,情况还是不容乐观。

    不过鬼神洲的情况倒也好不到哪去,鬼神洲擅医术,武力这块到底还是逊色了些。

    一时间,双方激烈交战,难分胜负,硝烟弥漫,连海水都被染成了一片红。

    魏仲回头,看向封上云,却见后者并不为所动的模样。

    “殿下来此,并非为了帮灵蛇洲王女?”

    封上云负手而立,她眉眼弯弯,同样看着陷入混战的余西道,却并没有要出手的意思,反而像是在看一出极满意的戏。

    “嘘。”她摇摇头,笑道,“魏仲,别那么扫兴啊,我们应该相信桑岱君的能力,不是么?”

    自从四百年前那场疫病后,鬼神洲便对外宣称避世了。

    她查了一百年,也没有查到鬼神洲与当年疫病之间的联系。

    但她很清楚,当年的灵蛇洲只是背后之人的一把刀。

    至于鬼神洲……

    是鬼是神,谁又知道呢?

    如今阴沟里的老鼠难得出来活动活动,她自然要等猫玩够了,再决定如何对它烹炸煎炒。

    魏仲一向以冷峻示人,唯有在封上云面前,才多几分笑容。

    他侧目看着意气风发的少女,嘴角不自觉上扬了几分。

    “殿下说的是。”

    这场交战很快就结束了。

    鬼神洲此战消耗过大,对面灵蛇洲却如有神力,因此没多久便投降了。

    双方约定明晚在余西道海岸谈判。

    因为两洲交战,附近小镇上的人几乎逃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大多都是逃不走的,或是不想丢弃祖宅的。

    封上云他们找了许久,才找到一户人家落脚。

    主人家是位古稀之年的老婆婆,儿子媳妇都外出务工许多年了,只留下孤寡老人独守家中,日子十分清苦。

    老人家见封上云与魏仲两人气度不凡,便猜到他们许是修士,倒也没多问什么。

    虽然旁边的男人长得凶神恶煞,不过好在这个小姑娘眉目慈善,想来他们也不是什么坏人。

    老人家很高兴地将他们迎进了屋里,还给封上云安排了她儿子的房间。

    “儿子几十年没回家了,不过婆婆我每日都有打扫,简陋了些,姑娘莫嫌弃便好。”

    老婆婆操着一口地道的余西口音,看得出正努力和封上云解释着。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房间,右边放着一张木床,正对着房门的是一张四四方方的简陋桌子。

    封上云笑得亲和:“怎么会,还要谢谢婆婆肯收留我们。”

    “哪里哪里。”老婆婆亲切地握着封上云的手,道,“虽然房间小了点,不过我儿子媳妇之前就住这间,你们小两口挤挤还是可以的。”

    老婆婆一说完,魏仲的脸色瞬间红得不行。

    虽然他从小便随侍殿下左右,殿下待他也很好,但……

    魏仲心跳如擂鼓,他张了张嘴,正要解释,却见封上云并不在意的样子,拉着老婆婆有说有笑,好一番才送老婆婆离开。

    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口。

    直到老婆婆走远,魏仲低下头,他尽量控制声音平缓,低声道:“方才……”

    “你想说老婆婆误解你我关系?”封上云转身看他,目光忽然冷了下来。

    “魏仲,你逾越了。”

    潮红褪去,魏仲神色惶恐,单膝跪下:“请殿下降罪!”

    仿佛方才的威压只是魏仲的错觉,封上云轻笑一声,抬手将他扶起。

    “紧张什么?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

    封上云的手落在他的衣襟上,慢条斯理的替他整理微乱的领口。

    魏仲身子僵硬到了极点,那股勉强压下的悸动再次席卷脑海。

    她第一次靠得那般近,他视线放空,根本不敢低头去看那张如画面容。

    喉结滚动,呼吸渐渐有些急促。

    却听封上云淡淡道:“这种没有营养的问题,误会便误会了……魏仲,你很在意答案么?”

    一盆冷水,仿佛当头淋下,瞬间浇灭魏仲心底那股不知名的欲|望。

    他如梦初醒,后退半步与封上云拉开距离,眼底的情愫尽数褪去。

    不过几息之间,他便恢复了那个遇神杀神的冷面侍卫模样。

    “殿下教训的是。”

    封上云满意地收回视线。

    两人才收拾完没多久,破旧的房间忽然闯入一个不速之客。

    风从房门带进来,吹得屋内烛光都摇曳不已。

    封上云正坐在木桌旁,桌上的茶汤刚出第二道,茶香扑鼻而来。

    她看着眼前一袭黑袍的男子,勾唇笑了笑:“明道君对我还真是情根深种啊,竟从蓬定洲追到此处。”

    魏仲瞬间抽出配剑,横在明月臣与封上云之间。

    此时此景,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日封上云说的“前夫”二字……

    魏仲握住剑柄的手不由得握得更紧了。

    明月臣却没有理会他。

    他径直越过魏仲,目光坚定朝封上云走去。

    骨节分明的手夺过她手里的白玉茶杯。

    在封上云诧异的目光下,他忽然仰头,将红褐色的茶汤一饮而尽。

    “……”

    茶杯触碰木桌,打出沉闷的咔哒声。

    “既然要伺候,不贴身,怎么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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