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谢楹吃完了早膳,又喝了一大碗银耳羹之后,才满足地跳下凳子。

    太后笑眯眯地说:“吃饱了?”

    “饱啦饱啦,”谢楹笑说,“皇祖母,我都要被你喂胖了。”

    “圆圆滚滚的多可爱呀,”太后不以为然,揉了揉她的额头道,“哀家的蛮蛮,健康快乐就行了。”

    谢楹道:“皇祖母,今日夫子又不授课了,说是要过几日才行,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太后淡淡道:“你们夫子被哀家单独请过来了。”

    “单独请过来了?”谢楹微怔,“皇祖母该不会要给我单独补课吧?”

    虽说她现在不排斥入学,也喜欢读书,但这种单独补课的形式,怎么想都觉得很不适应呀。

    老太太反问:“那你愿意吗?”

    “我愿意读书,但,”谢楹顿了顿,又说,“但我不能抢了大家的夫子呀。”

    然后,再掀起一波有关她骄纵跋扈的风言风语。

    太后笑了出来,管事姑姑为她添早茶,勾腰道:“公主殿下果然通透聪明,心地更是一等一的好呢。”

    谢楹也明白了一些,说:“所以不是给我请的吧。”

    “给你那两个叛逆的皇兄请的。”提起那两个人,太后的脸色便黑了几分,像是笼了一层乌云,语气也低沉了不少。

    “让他们好好学学规矩,”说到这里,太后好像想起来了什么,侧头对管事姑姑道:“容嬷嬷她们都在吗?”

    管事姑姑:“都到了,就等着太后吩咐。”

    太后点点头,说:“那就让她们逐一去教那两个逆子,什么叫做宫里的规矩。”

    “若是他们不服管教,”太后吹了吹手里的茶,淡漠道,“告诉他们两个,不要指望他们母妃能救他们,哀家在这里,就得按哀家的规矩走,不服管教,就让容嬷嬷直接拿针扎吧。”

    谢楹:“?”

    管事姑姑似乎早已经见惯不惊,淡淡地应下。

    眼见太后老人家还要在交代些什么,谢楹匆忙道:“皇祖母,我去给那个哥哥送棉衣。”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皇祖母不必夸我啦!”说完,谢楹拔腿就溜了出去。

    身后依旧是两位老人絮絮叨叨的声音。

    管事姑姑纠结道:“太后,不去阻止公主么?那质子身患怪病……”

    “不必了,”太后看着小娘子的背影,道,“有时候劝说是没用的,倒不如让她亲自见识一番,再去做决定。”

    “她是公主,该有自己的选择。”

    管事姑姑:“太后说得是。”

    *

    谢楹带着扶桑春水去了永安宫的那处偏院,顺带搬来了几个包袱的棉衣,又准备了些暖炉,搬了过去。

    远远的,谢楹便看到了一处萧索的院落,清清冷冷,只有一处别院,僻静幽密。

    院子里有一个藏青色衣衫的仆从,正拿着大扫帚打扫庭院里的雪花。

    见了她们三人过来,先是一怔,随后那位仆从急急忙忙跑到屋内,屋门啪的一声紧紧合上。

    谢楹微愣,但她还是踩着围栏翻了过去,只是自己的短胳膊短腿稍有不便,不然翻墙其实也是可以的。

    落地后,谢楹说:“你们等我一下,我去让他开门。”

    扶桑和春水想了想,还是先等等,毕竟在皇宫里,他们也不敢对公主怎么样。

    说完,谢楹便转身过去敲门。

    “哥哥,开门呀。”谢楹边敲边喊。

    木门始终纹丝未动,只有风声阵阵。

    谢楹:“……”

    怎么说她也算是救命恩人吧,就这么对她?

    她不服气,刚准备撞门,微微侧身,呈助跑姿势,随后便往前冲。

    只可惜刚到门槛前,木门便自己打开了,谢楹猝不及防摔了进去。

    果然,身体太小,活动的时候偶尔也会不太灵活。

    她看了看手上的泥土,余光里出现一个少年郎俊俏的容颜,下意识朝他露出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屋子里还有些凉,好似并没有燃起炭火。

    谢楹自顾自地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说:“那个,我是来看望你的。”

    萧初霁身上披着一件外衫,看起来有些单薄,微微蜷曲的墨发垂散在肩头,坐在床榻上休息。

    看他此刻的神色,似乎还有点虚弱,唇是粉白的,不知为何,好像恰到好处的漂亮。

    谢楹眨眨眼睛,情不自禁道:“你好漂亮呀哥哥。”

    萧初霁微顿,想起来昨天她对自己说得第一句话,蓦地蹙了下眉头,心跳却不禁快了几分。

    自从五岁的意外以后,就没人再这么夸赞过他了。

    眼前的小姑娘眼睛亮亮的,看着他竟然在笑,还说出那些话。

    他知道,这是大澧皇朝的七公主,听闻最是嚣张跋扈,也是不能招惹的人。

    可明明,昨天在斗兽场,在他几乎快要放弃虎口逃生的时候,是那个稚嫩却坚定的小姑娘说,救他。

    萧初霁收敛心中的杂乱,语气淡淡道:“公主请自便。”

    身旁的那个仆从叫嚷着,神情似乎有些不高兴,盯着谢楹的眼神里也满是警惕。

    谢楹这才意识到,原来这是位哑仆,不会说话。

    可昨日,谢楹没记得萧初霁身边还有其他人。

    萧初霁看向哑仆,解释说:“恒泽,她和那些人不一样,昨日你不在,是她救的我。”

    哑仆这才降下防备心,对谢楹笑脸相迎,不停地点头,似乎在表示感谢。

    谢楹也回以微笑,说:“恒泽,麻烦你开下门吧,我的侍女还在外面等着呢。”

    名为恒泽的哑仆这才出去开院门。

    萧初霁就静静地坐着,似乎在闭目凝神。

    “哥哥,你的伤好些了吗?”谢楹凑近了些,两只粗而短的胳膊杵在床榻边,支撑着小脸。

    萧初霁淡淡地嗯了一声,旋即又补了个谢谢。

    “不客气,”谢楹笑笑,说,“但我救人也是有条件的。”

    萧初霁微愣,侧目看向她,似乎有些不可思议,条件么?他能给什么?

    少年哑声问:“公主想要什么?”

    谢楹仰头笑道:“你给我讲个故事吧,就当是报酬了,好不好?”

    “故事么?”

    “对呀,讲讲哥哥的故事。”谢楹眸子亮莹莹道,“哥哥叫什么名字?”

    “萧初霁。”少年顿了下,又补充道,“‘九陌云初霁’的初霁。”

    谢楹道:“我知道这首诗,《长安新柳》!”

    在大楚的时候,她就知道了化作鬼魂的萧初霁的名字,并查到了名字来源,可见,他的阿娘应当是很爱他的。

    少年微讶,心说,眼前这位小公主不过六七岁的年纪,读书上却好像并没有落下,倒是令人诧异。

    传言,似乎也不是那么真。

    萧初霁点点头,嘴角溢出了一丝笑容。

    “我叫谢楹,顶梁柱的那个楹。”谢楹颇为骄傲地介绍自己的名字,她此刻糯米团子的形象再加上稚嫩的嗓音,颇有些可爱。

    扶桑和春水把东西送了进来,并安置好,哑仆不停地弯腰感谢。

    谢楹稚声稚气地说:“天冷,我给哥哥准备了棉衣,还有小暖炉。”

    他甚至在想,如果当时谢楹没有意外摔下来,那他是不是早就葬身虎腹了?

    大澧没有人会在意他的命,大昭亦是如此。

    可唯一一个在意的,还是被他利用活下来的。

    萧初霁紧绷着下颌,一言不发。

    谢楹啪嗒啪嗒地跑去,对扶桑和春水说了两句话,然后又朝他说:“哥哥,你给我讲故事。”

    萧初霁抿唇道:“可以。”

    闻言,小姑娘喜笑颜开,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似的,迫不及待地又凑了上去。

    春水和扶桑两人就先出了房门,哑仆也跟着先出去了。

    屋子里一时就剩下他们两个小孩儿。

    萧初霁问:“你想听什么?”

    谢楹眼睛一转,道:“我想知道世上有没有鬼魂。”

    “鬼魂?”

    “嗯对,哥哥,你说,这世上会有鬼吗?”

    萧初霁想也不想道:“没有。”

    谢楹问:“为什么?”

    三百年前的这个时间,应该最推崇的就是神灵怪力,以及祭祀,尤其是大昭,对这个更是颇为信奉才是。

    “我不信那些。”萧初霁说,“都是假的。”

    可与此同时,萧初霁却不禁回想起昨夜的梦,光怪陆离,令人恍惚。

    他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小娘子,心中嘀咕着,梦里的小娘子,倒是与这位公主有几分相像。

    谢楹眨眨眼睛,没有说话,可在她的认知里,她从小似乎就能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

    这些事她谁都没有告诉,只告诉了鬼魂萧初霁。

    倘若没有这些怪力乱神之事,那她怎么去解释自己的穿越一事。

    也许是年纪太小了吧,承受不住大量的思索,谢楹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

    谢楹喃喃道:“可是我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什么东西?”

    “鬼魂呀,”谢楹想起来那个孤独的背影,思索了片刻,说,“飘忽不定的,孤独落寞的鬼魂。”

    萧初霁怔愣着看她,心中怦然一跳,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眼见谢楹就要沉沉睡过去,萧初霁叹口气,把想要询问的事情压下去,伸手拖住她即将磕下去的下巴,“公主,时候不早了,请回吧。”

    谢楹揉了揉眼睛,说:“好。”

    临走的时候,谢楹回头看了眼萧初霁,灿烂一笑道:“哥哥,改日再找你来玩呀。”

    萧初霁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迈着小步子,一步一步挪动自己圆滚滚的身躯,门口的影子越拉越长,直至不见。

    片刻后,哑仆恒泽走了进来,把一只铜色小暖炉递给脸色苍白的少年。

    少年不过才九岁,却已经经历数次生死危机。

    哑仆又从那包袱里拿出来几个药包,张着嘴发出几句啊啊声,示意自己去给他煎药。

    萧初霁拢了拢衣衫,点点头,屋子里又重新剩下他一个人,好像和以前没什么差别,只是手里多了一个手炉。

    暖暖的,仔细看,上面好像还用毛笔画了个图案,形状像是个小人,身躯如柴,细瘦干瘪。

    看了会儿,萧初霁竟觉得还挺可爱的。

    他没说什么,只是突然觉得,或许待在一个陌生的国家,也不算糟糕透顶。

    几刻钟后,恒泽关上院门走了过来,脸上也挂了点笑意。

    他是真心为自家殿下能在敌国也有知心朋友而高兴,至少还有人照拂。

    萧初霁眸光深沉,却道:“恒泽,听闻七公主有太后庇佑,在大澧最是骄纵。”

    恒泽顿了下,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萧初霁:“但她好像和传闻里的七公主……不太一样,我好像,在另一个地方见过她。”

    在奇怪的梦里。

    “我不信鬼神,只知人为。”萧初霁眼眸黯然道。

    恒泽也看了眼那些送来的华贵东西,将它们一一收了起来。

    毕竟,在皇宫这种尔虞我诈的地方,他与自家殿下经历了太多骗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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