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暑假的时候已经接近七月中旬,燥热的空气里夹杂着刺耳的蝉鸣。远处山峦层叠,云雾连绕,明明是酷暑的天气,却让人心底沁出丝丝凉意来。

    大巴车内开着空调,叶晚晚靠着她的胳膊迷迷糊糊打着盹,郁书音把玩着包上系着的络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想着事情。

    姐姐只说了要带回来一枚玉佩,但是并没有说明它长什么样,有什么特征,她问起也只是笑着揉了揉她的头。

    “等你到了那里,你就知道了。”

    郦城像一颗被世界遗忘的明珠,安静地沉睡在山与海的罅隙里。亚热带植被苍翠茂盛,从大巴车上下来,可以望见碧色微漾的大海,阳光下闪烁着粼粼的波光。

    “这地方还挺小的,也没多少人住,我外婆家靠的近,进了小镇的大门,拐个弯就到了。”

    叶晚晚抓着她的手,要给她带路。

    这艳阳高照的天,明明太阳还是在天上高高地挂着,但已经感觉不到什么燥意了。

    小镇的大门口摆着一块巨大的石头,看上去有很多年头了,历经岁月沧桑,原来石头上暗红的大字已然到了风烛残年之际,只依稀从字体的轮廓可看出写的是“郦城”二字。

    大门古迹斑斑,深色的青苔弯弯绕绕,残存着历史的痕迹。

    郁书音跟着叶晚晚进了郦城,迈进大门的一刻,她好似突然听见了海风裹挟着男男女女的欢声笑语穿巷而过,天光洒落,似乎有人在她耳畔含笑呢喃。

    “阿音,你回来啦。”

    她猛地扭过头,但是什么都没看到。门口的巨石依旧静静躺在那里,一如这缄默的几百年。

    “阿音?你怎么了?”

    郁书音回过神,不知为何她此刻心悸的厉害,冲着叶晚晚勉强笑了笑。

    “我没事,我们走吧。”

    因为这座小镇没有多少常住人口了,街道上冷清的很,但是干净整洁,空气中弥漫着海风潮湿而微咸的味道。

    “其实这里挺好的,夏天的时候一点都不热,小时候我经常会去外婆家后面的那条河里捕鱼吃,每次被外婆抓到了都会被骂,她不允许我偷偷下河。“

    叶晚晚拉着她的手,一路絮絮叨叨。

    “阿音,我外婆家后面还有一片荷塘呢,我每年都要去那里采莲子,你下午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好啊。“

    郁书音点头应和着。

    叶晚晚外婆家靠的很近,小路尽头拐个弯就到了。

    是很寻常的古建筑,白墙红瓦,古色古香,屋檐下挂着一对红灯笼,随风而动。

    “外婆!我回来啦!“

    大门进去,正对着厅堂,坐北朝南,入眼是一副山水画,有诗提于其上,诗曰:进来山水画郭熙,江南独数休宁令。

    一旁的花架上摆着古朴的花瓶,里头插着些许郁郁葱葱的竹条。靠北一侧是一张有些旧的檀木桌,桌上摆着茶盏,茶盏上氤氲着袅袅热气,室内素雅而洁净。

    没看见叶晚晚的外婆,倒是厅堂外的小院里跳出来一只猫儿。

    那只猫儿通体漆黑,一双眼瞳是翠亮的碧绿,浑身油光水亮,一看就知道被养的不错。

    “贵叔儿!”

    叶晚晚放下手里的行李,亲热地唤那只猫儿,伸手要去抱它。

    “喵呜——”

    那猫却像受了惊吓般跳开了,用爪子扒拉着门槛,背部微微拱起,冲着郁书音呲牙咧嘴。

    “贵叔儿,你怎么了?阿音是我的朋友,不是坏人!”

    叶晚晚不明所以,转头冲着郁书音抱歉一笑。

    “阿音,这猫怕生,其实很乖的。“

    郁书音站着没动,漆黑的眼瞳里倒映着那只龇牙咧嘴炸着毛的黑猫。

    都说猫能看见其他人看不见的东西。

    她将包放在桌上,语气自然。

    “没事,你外婆去哪里了?“

    叶晚晚将贵叔儿抱起来,在怀里顺着毛:“应该在祠堂里吧,外婆就喜欢在那里念经。”

    “晚晚。”

    老人慈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叶晚晚欢喜地转过身去,贵叔儿从她怀里挣脱,绕着老人不停地打着圈儿。

    “外婆,我可想你啦!我带了朋友来玩!“

    她拉着郁书音,带到外婆面前。

    这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精神矍铄,满头银丝有如秋日里的一道霜。

    “外婆好。”

    她跟着叶晚晚喊了一声,却见对面的老人怔住了。

    她唇瓣颤了颤,好似要说些什么,脚底下的贵叔儿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尾巴焦躁地转了起来,喉咙里发出带着敌意的咕噜声。

    “外婆?”

    叶晚晚喊了一声,外婆才反应过来,撵了撵贵叔儿。

    “贵叔儿,去院子里玩去。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她望着郁书音,端着的仍是笑意,满面风霜沟壑下,像是有什么情绪在悄然涌动。

    “外婆,我叫郁书音。“

    她乖巧地应答。

    “……好孩子。晚晚,你带小郁去庙里拜一拜。“

    外婆转过头吩咐叶晚晚,叶晚晚猛地一拍头,吐了吐舌头。

    “外婆说的对,我都给忘了,书音,我带你去山庙。“

    “山庙?”

    ”嗯嗯。这是郦城老一辈的习俗,据说去山庙里拜一拜,就会得到神女的祝福。小时候有一次我发了高烧,外婆抱着我去了山庙,回来我便渐渐退烧了。“

    叶晚晚摸了摸鼻子。

    ”自从那以后我便没生过什么病了,外婆说,我得到了神女的庇佑。“

    山庙隐在山脚下,寺前香炉白烟袅袅,叶晚晚取了案桌上两只没点过的香,放在烛火上点燃了递给郁书音。

    郁书音抬起头,高大的神女像栩栩如生,裙带如同翩迁的蝴蝶,她高昂着头,神色舒缓而温柔,山庙大门口正对着整座郦城,她就这么注视着这座被她庇佑的小镇,注视了几百年。

    “我小时候,最喜欢听外婆给我讲神女的故事。”

    叶晚晚朝着神女像拜了三拜。

    “传说她是五百年前郦城县令的女儿。史料上记载五百年前郦城曾发过大水,镇上人员伤亡惨重,可是我从外婆那儿听来的版本不是这个。”

    “外婆说,根本没有什么洪水。是瘟疫。”

    郁书音的心一抽,叶晚晚的话音刚落,寺庙外吹来一阵风,吹得庙内烛火明明灭灭。她扭过头去看叶晚晚,少女的面容有一半隐在昏暗的光线里,她黝黑的眼瞳望着烛火照亮着的神女温和恬静的面容。

    “那场瘟疫死了好多好多人,县令向上请奏朝廷,但朝廷拨的赈灾银钱和粮食都被扣了下来,被上级贪污了个干净,郦城死的人多了,他们就谎称郦城发了洪水,死伤惨重。“

    ”没有一个人出去报信吗?”

    “有的,但都被拦了下来。那个时候,神女手执一柄通体流光的剑,当即挑了太守的首级下来,剑指那刺史,为郦城寻来了一丝生机。“

    “世人都道郦城县令之女性温和,善岐黄,可无人知她一柄剑耍的极好,轻易便能挑落仇人头颅。”

    叶晚晚语气憧憬:“我小时候,最想成为像她一样的英雄。外婆说,神女会庇护着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只要郦城人没有死绝,世世代代,穷极不尽。”

    从山庙出来,迎面是一家小卖铺,店面看着有些年岁了,上面挂着的牌匾很旧。店里的东西很少,一一陈列在货架上,清风拂过时,吹得屋檐下风铃叮当作响。

    “阿婆——阿婆?”

    叶晚晚喊了两声,拉着郁书音就往里面走。

    “王婆店里长命锁手串这类的小玩意很管用的,阿音,我给你买一个,带上保你无疾无忧长命百岁!“

    郁书音由着她拉,看着眼前少女一摇一摇的马尾,唇角忍不住扬起弧度来。

    其实她已经活了不知道多少个一百年了……

    叶晚晚给她挑了一条用红绳串着玉珠的手串,玉透着温润的光泽,郁书音将它对着阳光,细细端详着。

    “奇怪,王婆去哪里了……”

    叶晚晚正要往里走,却听见货架后传来一道沙哑的女声。

    “她死了。“

    高大的货架后,慢慢转出来一个瘦削的的女人。

    她看着很年轻,皮肤透着病态的苍白,下巴瘦出了尖,一双倒三角的眼瞳白多黑少。身上的皮像是紧紧贴着骨头,穿着一件深色的红裙,但是极其不衬她,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与裙子形成了强烈的违和感,整个人看上去很不协调。

    “她去年冬天就死了,我替她照看着这间铺子。“

    她说这话时乌黑的眼瞳转到了眼眶上中间,静静地盯着叶晚晚和郁书音,瞧着有些瘆人。

    “哦……不好意思,王婆岁数也确实很大了。这条手串多少钱?“

    叶晚晚被她盯得有些害怕,抓着郁书音的手紧了紧。

    女人染了蔻丹一样鲜红的指甲挑起了那串玉珠,半晌,微微一笑。

    “送给你们了。“

    话毕,她转过身去,又走到了货架后,没再言语。

    听到这话,叶晚晚愣了一下,冲着里面喊了声谢谢,然后拉着郁书音,一个箭步就冲到了门外。

    “她看着好吓人。“

    叶晚晚低声和郁书音抱怨着,郁书音没说话,想起方才那女人似笑非笑的神情,总感觉有什么地方被她遗漏了。

    回到外婆家时已经接近下午三点了,叶晚晚兴冲冲拉着郁书音往后院走,说要带她去采莲子。

    “外婆家的荷花开的可漂亮了。等采回来莲子,我们和外婆一起做莲子羹!”

    叶晚晚家的祖宅很大,以前大约很阔绰。从厅堂往前走是正院,东西两侧各为卧房客房,正院通西南侧有一条小道,顺着小道往里走便是后院,曲径通幽处,林木苍翠。

    后院偏僻,靠着一条河,河边停泊着一只小船。荷花开的正好,绿荷高低错落,映衬着一片娇艳欲滴的粉白。

    小船划破平静的湖面,荡开一片涟漪。莲子看着已经熟透了,郁书音划船,叶晚晚小心翼翼地将它们采下来。

    看着这边的莲子采得差不多了,郁书音驶着小船还要再往河道深处划。

    “已经够了,阿音,我们回去吧。”

    叶晚晚出声制止了她,神色看上去有点古怪。

    “怎么了?后面还有很多。”

    郁书音抬眼,河流不远处开着一片茂盛的荷花,看着比这里的势头还要好,粉白胭红交相辉映,有风拂过,吹起一片碧波荡漾。+

    唯一引人注意的,便是空荡荡的河心。明明是同一条河,上游下游都盛开着娇艳的荷花,河心却是光秃秃的一片,看着很是突兀。

    “这条河下面很深,以前还溺死过人,我一般只敢在河岸边采一些,从来不去河心。”

    郁书音刚想说些什么,右腕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痛感,她皱了皱眉,望向了手腕上佩戴着的手串——那是方才在那家小店里,叶晚晚给她挑的。

    温润的玉珠此刻浸出血一样浓稠的颜色,艳阳下妖冶夺目,她抬起手,手串上的铃铛随着动作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阿音,这些已经够了,我们先回去吧——”

    叶晚晚的声音响起,只是转瞬间,浸了血一般的珠子又恢复了原本的颜色,安静地躺在少女葱白的手腕上。

    郁书音不动声色放下了手,冲着叶晚晚轻轻一笑。

    “好啊。”

    -

    郦城的夜很安静,明月高挂,残星低垂。

    身侧叶晚晚呼吸趋近平稳,郁书音悄然起身,趁着夜色溜出了门。

    “外婆?这么晚了,您还没睡呢?”

    少女唇角勾起轻快的笑意,老人的身影微微闪了闪,泄露出身后更多的灯光来。

    “人老了,就爱诵读些诗文佛经。”

    外婆的声音很轻,贵叔儿匍匐在她脚边,看见郁书音,仍是止不住喉咙里带着敌意的咕噜,但只是安分地趴着,绸缎一样的尾巴没精打采地转着圈儿。

    “好孩子,你怎么也出来了?”

    “夜里睡不着,出来转转,一会儿便回去了。”

    郁书音平日里便是一副乖巧的样子,是长辈们最喜欢的。外婆只是定定瞧了她一会儿,便慢慢地笑了一下。

    “也好。转完了,就早点回来吧。十二点过后,就不要再出门了。”

    她说完这话,左手捻着一串佛珠,右手提着灯慢慢离开了。夜风吹过,郁书音看见她出来的那房间里摆着的满满的牌位。

    她拇指轻轻按着右手腕上的玉珠,想起白天和叶晚晚去的那条河,眸中冷光微凝。

    循着那条小径,很快就走到了后院。河面平静无风,倒映着冰冷的月光。

    “吱呀——”

    身后传来门被推开的异动,微凉的夜色里染上了一抹暖黄色的光。郁书音回过头,老人躬起的身影在灯光里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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