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隐忍的皇后,多;煎熬的皇后,多;随心所欲的皇后,真不多。

    对,按礼制,嫡长皇子应是储君的不二人选,但皇帝还没立储呀,何况储君被废的例子还少吗?在皇帝还没立储时中宫皇后在皇帝和太上皇面前嚷嚷着她儿子要承大业要做皇帝,是嫌皇帝怀疑不了她的心思吗?

    霍雄鹰的白眼都快翻到额头顶了。

    魏王妃看向丈夫,魏王受不了了,嬴忱璧怎么忍的啊居然还没把这种货色送回老家!

    霍太后睇过眼魏王,心里嗤笑,你娘和郭氏还不是半斤八两么,郭氏再哭会儿,保不准圣人都要忆起对原配的厌恶了,三十年前,圣人御极前六年尚未册立储君时,任皇后整个儿不就已经是副储君该是她儿的架势么,当谁还看不出来吗?!

    太上皇注视半刻钟,眼前的儿媳妇还只顾哭泣,他收回视线垂下眼睑。

    正徽帝嬴忱璧看眼太上皇父亲,未及多言,崇孝长公主夫妇、晋王夫妇、湘王夫妇、两位小王爷和因乐邑还没出宫而独行的薛述聪齐齐来探望,约着来的,他们就落后圣驾一步,圣人和陛下前脚进魏王府,他们后脚就跟过来了。

    然后他们就都没有防备的迎接到了皇后的伤心,湘王神奇了,晋王心情很差,闻言面色都有点诡异了,相互看看,得出个结论,难怪这屋里的氛围有些不正常。

    画栋雕梁的屋宇唯哭声飘扬,郭皇后哭了一刻钟还不见停歇,嬴忱璧交代院判:“再拨四名太医去看顾魏王世子,大皇子这儿有十二个太医守着足够了。”

    “陛下?”郭皇后敏锐觉察到,咻得下转头反对:“皇儿如此危急的关头,整个太医署搬过来都嫌少的,才十来个太医照看若害皇儿有个闪失,谁担待得起?”

    霍雄鹰都懒得嘲了,晋王妃优雅蔑笑,这嫂子哭这么久怎么也没几滴泪呀。

    魏王妃低低头盖住眼底的思绪,在此前,前朝后宫看郭皇后不识大体立不起来,但勉强也还有点体面,是他们没看清吗?她内里竟是如此上不得台面吗?

    湘王妃看过婆母和丈夫,想,大皇子应该保不住了吧。

    哪怕大家清楚郭皇后和郭家的心思,但,没有破桶窗户纸,霍家还能把最后点亲戚情面兜住;可这会儿皇后捅破了窗户纸,霍家就算为安抚一众追随者都不能不把大皇子废掉吧,否则将来谁能落好?霍家若是连安全都不能给拥趸,谁还肯追随?

    “父皇,咱们去看看小世子吧。”嬴忱璧上前步扶着太上皇,太上皇嗯声,由着皇帝扶他离开,霍太后和魏王等人都没迟疑停留,转眼间大家伙就全走光了,众位太医面面相觑,圣人和陛下就这么走了,连大皇子的伤情都不问就走了?!

    院判指四名太医去照看魏王世子,四人正要出屋,郭皇后怒叱:“站住!谁让你们走的,魏王世子那儿有两个太医看着还不够吗?都给本宫回来,太医署剩下那些太医也全部传来,大皇子若有一丝一毫的闪失,本宫唯你们是问!”

    四位太医有默契地径直往外走,郭皇后被气得心口疼,连连发怒,院判顶一句陛下有令就不再多言,赖姑姑忙安抚皇后,在屋外的赖嬷嬷也急忙冲进屋来安抚皇后。

    还留着的十余位太医站着当木桩,谁都没想提醒:皇后你这么吵闹对你皇儿养伤不好。何必呢,没眼瞎的都看透郭皇后的品性了,又不是要找罪受。

    赖嬷嬷母女稳住皇后,没一会儿,一道命令送到刑部和大理寺的人面前:皇后让他们把扣押的大皇子身边的宫人放了。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俩老头面无表情,什么话都没有,意思就是让霍漓江做主,霍漓江想挡回就挡回,想往上报就往上报。

    霍漓江派个小吏去上报给皇帝。

    小吏带回的陛下的口谕是:放了吧。

    乐邑长公主带着小妹匆匆赶来魏王府,薛述聪将人在二门前截住:“圣人和陛下都已经在前院了,你带乐阳看望过魏王世子再去给父皇和皇兄请个安就行了。”

    “啊?”乐邑诧异,看见晋王夫妇散漫地踱步过来,怪道:“出什么事了?”

    “皇后还在哭呢,哭她的皇儿还要继承大统做皇帝的可不能睡过去了。”晋王妃嗤笑:“嫂子你若是带着小妹过去,这话你是当没听到还是当听到了呀?”

    乐邑没懂,六岁的小姑娘都糊涂了,仰头奇怪地看着哥哥嫂嫂姐姐姐夫。

    薛述聪详细阐述遍,乐邑懵了:“当着父皇和皇兄的面,她就在那儿喊?”

    “唉。”薛述聪粉饰道:“皇后太过伤心,可能顾不上那么多了吧。”

    “还能顾得上一群奴婢。”晋王妃好笑地拆亲哥的台:“我们在屋里,她一眼不看,知道她椒房殿的奴婢被扣押着,她可上心了,不管圣人和陛下在前,不管她越权行事会被参本,不管这群奴婢中可能有害她皇儿的细作,就传令要放掉要这群奴婢。”

    郭皇后会有这么糟糕吗?乐邑拧眉又很快舒展,展笑道:“谢过妹妹提点了,那嫂嫂带乐阳去看看魏王世子。”薛述聪要走又被她拉住:“你陪我和乐阳一块儿去。”

    薛述聪陪媳妇和六岁的小姨子走一趟,乐邑边走边问:“蜀王没来呀?”

    “没!建威侯府都还没来人,霍雄鹰猜这是故意摆给圣人和陛下看,郭家要等姓霍的走了再过来,真不嫌会膈应人。我还跟他赌了,但照目前看大概要被霍雄鹰言中了。”薛述聪也嫌这股讨嫌劲儿,乐邑懒得管建威侯府的德行,就问郭皇后的情况。

    “我想不通,皇后、皇后她……她是在魂游吗?”

    薛述聪没接话,乐邑也就没再追问,而是说:“晋王脸色很差。”

    “这刺客能不把庄太妃卷进去就出奇了。”薛述聪很平静。

    太多人都猜到了,这刺客出来,好多人就都有数了。果然,午时未过,百名神策军赶往皇城内廷将庄太妃的住处禁锢起来将庄太妃软禁,庄太妃身边的宫人全部与她隔开。

    晋王赶到慈寿宫要见生母被挡回,气得狠狠发泄通后去找显国公。

    “这根本不是我母妃做的,是老四老五在栽赃陷害!”

    “但是圣人默许了,现下出动的是太微宫的神策军而非皇城的禁军。”

    显国公寸步不让:“老臣早提醒过,王爷也有数,可太妃偏要一意孤行,眼下只不过是陛下和魏王提前动手了而不是能抹除太妃留在魏王府的痕迹。

    谁都清楚这就是个圈套,甚至是个阳谋,明明白白送给庄太妃的阳谋,只要她有动作,您的两位兄长就能收网了!可太妃还执意往里跳,能怨谁;她都跳进去了,她还能脱身吗;甚至圣人前些天都敲打过了想让她收手,可庄太妃呢?”

    显国公冷静下规劝:“王爷还是置身事外吧,这刺客必会由废楚王的余孽来承担,整个庄家都得填进去,王爷想让此事到庄家为止还是想引火烧身全在您一念之间。”

    晋王攥紧拳头,单薄的身形仿佛又回到11年前他兄姐遭难时的悲怆无力。

    薛侍郎来找兄长撞见晋王在,默默避开会儿,晋王走了,他才现身。兄弟俩外出用膳,还在酒楼遇见了晏霁之和霍海啸,大家倒是都不介意一起坐下来聊聊。

    “魏王府传出来的消息,两位世子耳闻了吧?”薛侍郎起调。

    霍海啸和晏霁之一样的不想置喙,薛侍郎揣度:“这是否有些不寻常?”

    “寻常,只是薛侍郎才看见这位的本来面目。”霍海啸搭个腔。

    “可若这位的本来面目如此不堪,大家怎会四五年都没看穿?”薛侍郎也没再称皇后,郭皇后和建威侯府立不起来,许多人仍看好郭氏,何故?自是因为他们认为陛下对郭氏母子情份深厚,可郭皇后今日在给大家看什么?

    他们不至于因此就断定陛下对大皇子没有寄予厚望,但任谁都敢断定此前看错了,那么大皇子还能有前程吗?呵,霍家不干预,郭皇后都能把自己作死了。

    “前几年有做丈夫的帮她遮掩。”霍海啸讥讽:“若不修饰,太难看了。”

    薛侍郎微怔,晏霁之估摸着这未来的大舅哥八成有火,如此难看,皇帝以前是多费心才保住郭氏的体面还算过得去,能令他这么费心的女人当真不是他心里的人吗?若是,皇帝还惺惺作态个什么劲儿啊,想冲着霍家就明着来,何至于这么虚伪?

    显国公古怪:“可你们不觉得这位的言行有些令人费解吗?”霍太后在啊,郭皇后怎么还能在霍太后面前这么找死,他真不能理解魏王府传出来的消息。

    晏霁之道:“还只会随心所欲吧。”

    “随、随心所欲?”显国公被噎着了,但按魏王府的消息,这随心所欲四字还真没错:“这位的心性是不是不大正常呀,正常人没得这么不知死活吧?”

    “按她丈夫的感悟,她对皇帝丈夫都是尊己卑人。”晏霁之推测:“和佟家半斤八两吧,她会把所有她自以为的事当做想当然,明年将辞后位对她没影响;况且是她将辞位,又不是大皇子将辞位,她自然想当然自觉她的儿子要承继大统。”

    尊己卑人?显国公咂摸下,还是不大理解:“可她难道不怕霍家吗?”

    “霍家是打杀她还是打杀她的儿女和娘家了?” 晏霁之执酒壶倒杯酒,失笑道:“霍家没做的事,国公爷指望她能想得到岂不是为难她吗?”

    “陛下的性情是真好了。”显国公再捋一遍不得不感叹,很明了了,不是霍家强抢后位是皇帝要给自己就能把她自己和儿女都作死的原配安排条活路。

    “独此一家而已。”霍海啸恭维,同桌的三位不约而同看他,晏霁之转而低头略沉默,薛侍郎轻咳打圆场:“郢国公今早进宫看望鞠太妃了。”

    昨夜蜀王撒下的密报传到郢国公手里了,郢国公今早找妹妹为何事不言而喻。

    霍海啸没什么反应,薛侍郎叹息,他大概也能猜出来,哪怕鞠家确凿了鞠太妃的十皇子不是霍家害得,是鞠家报错仇反而对不住霍家,郢国公也不会想就此事向霍家负荆请罪,甚至郢国公可能都不会想有对不住霍家这档事,郢国公为人其实不怎么样。

    偏偏鞠家多年来名声甚好,显国公心中摇头,他还真有些错看郢国公了。

    膳毕,他们再一起去魏王府走个过场。

    而魏王府传出来的消息投入官眷圈,一石激起千层浪。

    太上皇在午后回太微宫,皇帝多留两刻钟后派人去知会皇后准备回宫了,郭皇后不肯,态度更强硬:“皇儿都还没醒过来呢,陛下还有点为父之心吗?”

    好些人在魏王府了,美其名曰来探望,原牧炽都在,他若不来,护国公夫人就要出面,还不如他来。蒋厚运委婉回禀也没兜住,皇帝要郭皇后的原话,蒋厚运遂在众目睽睽下复述出郭皇后的原话,霍秦川腹诽,这一定是赖嬷嬷提点皇后的。

    霍雄鹰跟他哥和晏霁之歪歪唧唧:“那外祖家有心,还没来呢。”

    显国公也懒得置喙,他弟薛侍郎找圈没看见晋王,心中微叹,晋王是真什么都不懂啊,庄太妃被软禁又如何,你就大大方方再来趟嘛,消失不过是让人看你软弱。

    武襄侯看虢王府始终没人来露过面,暗暗看了眼原牧炽,转眼,和晏副相的视线相撞。晏副相有点唏嘘,武襄侯大约在斟酌该让护国公思量切断与虢王府的姻亲了。

    这些年,武襄侯替原牧炽和原家操心得着实不少了。

    薛述嘉跑来凑热闹的,魏王府这消息可算把他惊吓到了,他难以置信地跑来打探打探,这会儿仍有点心有余悸地看向他大哥,薛述聪一掌拍上扭过弟弟的脸。

    薄尚书细想来,惊觉郭皇后和建威侯府明面上行事竟然都是妄想拿捏君上。

    他看向身边的同僚,祖博士苦笑,几位老大人自嘲,一年多了,眼拙啊。

    多数人还算平和,已经受过冲击了,心里有底了。但看好郭皇后和大皇子前途可期而和建威侯府交好的人真有些恼恨了,建威侯昏头了啊,这样的女儿都不思管教,就这还想争,郭家做什么白日梦,深层的,或许是对自己看走眼的懊恼吧。

    “霁之,朕该回宫了还是该等到大皇子醒来?”皇帝往庭下扫过眼,点名。

    “臣建议陛下即刻起驾。”晏霁之肃然道:“否则,教唆皇后污蔑陛下对大皇子没有为父之心能把郭后身边的赖嬷嬷全家都杖毙了,大皇子还未醒,就别见血了。”

    一些人看向他,霍雄鹰讶异,晏霁之比他还有胆色。

    皇帝认可:“卿家言之有理。”交代魏王:“劳烦皇兄将赖嬷嬷母女杖刑二十。”

    班丞相忽就想是郭后还不知道痛,辞位还不如打她几十板来得能让她痛。

    人,不知轻重至此!班丞相再笑自己糊涂啊竟然四年多都没看明白。

    御前总管蒋厚运想起前两天陛下吩咐把照料大皇子的宫人杖打十板,赖姑姑是大皇子的奶娘第一个就该受杖刑,可郭皇后硬是保住了赖姑姑没受板子。

    等下还不知要怎么闹呢,蒋厚运想今日魏王府的热闹是断不了了。

    魏王颔首应承,正徽帝嬴忱璧起驾,众人恭送过陛下后向魏王告辞。

    虽然散衙还早但都打算各回各家的两位吏部侍郎被薄尚书抓住,跟他回吏部,虢王妃的娘家人晌午前就来吏部闹了,他一个老人家,双拳哪能敌四手?!

    晏霁之遂把被滕王绊住还没撤走的原牧炽拽上,滕王若愿意也可一起去趟吏部。原牧炽翻白眼,好在没甩脱晏霁之。薛侍郎默默去揪住侄儿薛述嘉,薛述嘉无语:“你们怕什么,打出去不就完事了,虢王明目张胆打圣人的脸,圣人还能向着他吗?”

    “所以呀,待会儿若在吏部打起来,你们做个见证。”晏霁之道。

    薄尚书率队走,霍雄鹰叼根草嫌这群人怂:“不就料理虢王妃的娘家人,还要找外援,晏霁之他也不嫌寒碜。瞧虢王,昨夜膈应圣人还不够,今天连着膈应,圣人不想削削虢王都是好性儿了还能给他好脸,打就打了,至于怕虢王告状吗?”

    没有虢王撑腰,虢王妃的娘家人敢闹吗?

    多少人过来魏王府探望了,虢王府愣是没人来露脸,还能不是诚心膈应人吗?

    就虢王府这事做的,乐邑长公主都被气笑了,虢王居然也这么上不得台面。

    霍海啸带霍雄鹰走远了,才道:“晏霁之要将这群闹事的下狱。”

    刚还嫌人家怂的霍雄鹰叼的草掉了:“啊?”

    霍海啸教道:“虢王非得让岳家学做苍蝇,晏霁之能不给虢王回礼吗?”

    薛述聪瞥瞥滕王,犹豫两转还是没问他验证的情况,带着乐邑回家了。

    走慢些的大人在魏王府外瞧见急驰而来的建威侯府的马车,好几位摇头,大皇子的老师祖博士犹豫下没有走回头路,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是教不了大皇子了。

    建威侯府永远不会知道郭皇后今日毁掉的是什么。

    銮驾驶入皇城,皇帝又护送太后回长春宫,霍灵渠在长春宫门前相迎,见到皇帝还在,忍住小情绪陪姑母回殿阁。果然,皇帝问候过太后安康,带霍贵妃走了。

    “殿选那日,贵妃帮朕宣布让郭氏搬出椒房殿,入住怡华宫;今年上半年,嫔妃不必再给皇后晨省,大皇子八岁生辰前不必再去拙曜堂读书。”

    长春宫能谈话的去处很多,皇帝还是带贵妃来她暂住的偏院,大概也觉得这里宁静吧。宫人们搬来罗汉床放在廊前又备好茶点后尽数退下,紫檀木罗汉床的小几上摆了花瓶,花瓶装有三两新鲜杏花枝,霍灵渠将取杏花枝赏玩时闻此言,看向皇帝。

    嬴忱璧自嘲:“她曝出太子良娣四字时朕不意外,但朕真想不到她还能无所顾忌地当众曝出她的皇儿还要做皇帝,贵妃定在笑话朕吧,朕都想嘲笑自己。”

    “我没有笑话谁,我只是有些理解了你对她的看顾。”霍灵渠语音偏低沉:“若今日你还愿意顾及她,纵使你想不到她随你和太上皇同往魏王府会惹出多大麻烦,但,必会有麻烦,你会让她在获悉大皇子遇刺客时晕厥过去,晚些,让她独自去魏王府。”

    嬴忱璧未语,似在估量霍贵妃像不像在怜悯施舍他,可皇帝怎能被施舍?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责任?”霍灵渠小心进言,嬴忱璧抬头看向霍贵妃,霍灵渠犹如受到鼓舞般展笑,她虽然想劝劝皇帝,但更不想被皇帝小心眼记恨。

    “你想有个温暖的家,你应该板正郭氏而非一味放纵她,你既放纵她,就没资格怨她,是你不会管教妻室才令你落得一场空,跟她能有什么关系?你自愿付出而没有得到回报更是你一个人的因果,你没有得到你想要的温馨是你自己的责任。”

    “贵妃真知灼见。”嬴忱璧眼中似有木然,当他多心,霍贵妃没有怜悯施舍他。

    “但你真不会管教。”霍灵渠感触深刻:“你对你生母娘家的态度跟你对郭氏如出一辙,你想留住芮家,你却不思让芮家走正途反而一味包庇他们的恶行乃至放纵他们践踏你,待到留不住了,你只管一撒手就不管他们的死活了,这与捧杀有何区别?”

    一丝苦涩侵染,嬴忱璧扯扯嘴角,没说话。

    霍灵渠握着杏花枝抚抚花瓣,想待皇帝沉淀静思下后谈朱太妃的事时意识到她的错处,再看向皇帝,有点五味杂陈:“陛下,陛下教育不了他们,对吗?”

    嬴忱璧心头软肉微颤,皇帝他坐得笔挺,淡看庭前桔梗花,仿佛没入耳。

    “对,教育不了,你若想管教他们只会被怨恨,被教育对他们是束缚,他们是丁点束缚都不愿忍受的。以郭氏和忠毅伯的性情,对他们唯有压制和不压制两种情形。”

    霍灵渠感悟道:“若压制,包括你费心教育想板正他们,你得到的只会是他们的反扑,你和他们做不成亲人唯有做仇人。若不压制,他们受不得丝毫束缚,你不顺他们的意都会招致怨怼,那么唯有放纵,待你精疲力尽彻底心凉时放手。”

    嬴忱璧仍然不语,霍灵渠致歉:“陛下的做法是最好的,再没有更好的做法了,刚才,是臣妾想得不够透彻才误解您了,陛下莫往心里去。”

    皇帝骤然心酸,面上丝毫未显,更像是打定主意装哑巴了。

    “把二公主送走吧。”霍灵渠明眸浅笑,皇帝看向霍贵妃,眼前的女人似比阳光温暖能抚平心底最深的伤:“孩子才三岁多,记不了多少事的,大皇子这岁数若送不走了,至少把二公主送走;你们夫妇再难善终,若能让孩子在寻常百姓家长大,对她好。”

    嬴忱璧凝视霍贵妃许久,是一种略带审视的正常注视,霍灵渠没想法,只是皇帝考量久得让人心累,皇帝这疑心病也太重了,她自觉耐心好都忍不住喊:“陛下?”

    天知道嬴忱璧在想什么,皇帝这是纯粹看霍贵妃看得陷进去了。

    “朕会考虑。”嬴忱璧道貌岸然:“贵妃喜欢几个皇儿?”

    嗯?霍灵渠没懂:“陛下是问我喜不喜欢小婴儿,会对翁嫔的小皇子好吗?”

    是你喜欢几个皇儿,我们将来就生几个,当然嬴忱璧很清楚这话题还不能和霍贵妃谈,淡定略过:“贵妃痛恨害你颠沛流离饱经苦难的仇家吗?”

    “不恨。”霍灵渠脾性好呀,一个话题聊半截戛然而止对她没影响,她捧起茶盅浅啜。嬴忱璧问到答案真说不上什么感觉:“贵妃竟有菩萨心肠?”

    “我没有菩萨心肠,我只是不恨这个仇人,仇恨一个人很辛苦的。”霍灵渠放下茶盅,澄澈的眉眼犹若雪莲花徐徐绽放,任冬多少苦寒都锁不住春的昂扬生机。

    “已被仇家害惨,还要因仇家而让自己甚是辛苦,岂不更是亲者痛仇者快吗?报仇,就是除掉仇人,是件很简单的事。”霍灵渠淡淡含笑犹若流淌着悦耳音律:“这个仇不能不报,恰似人都要饮水,但即使人不饮水不能活,饮水也只是人生中的一件事。

    生命中有数不尽的事,大到付出自己的性命、小到养盆花,我觉得根本并没有不同,就是一个人经历的事。人生是自己的,高高兴兴是一天,满心怨恨是一天,何不对自己好些,作甚要把报仇和恨等同起来?报仇是一件要做的事,恨累心累己是辛苦自己。”

    “两者,我觉得完全不同。”霍灵渠摇头,敬谢不敏啊。

    嬴忱璧瞧贵妃一副生怕你要把你的想法强加给我而想缩起来抗拒的架势,忍不住笑了:“前两天,老国丈认为贵妃不恨你的仇人,朕怎么能信呢?

    此等深仇怎么可能不恨?原来贵妃是这样想的,报仇就是一件要做的事,恨是累心累己是辛苦自己,仇家害我,我怎能再因仇家而对自己不好,怎么能有这种事?”

    “怎么能有这种事呢?”嬴忱璧豁然感喟,目之所及是愉悦:“朕从来没想过还能有这样的想法,报仇和恨是两回事,若因报仇而倾注恨反倒是在自己伤害自己了。”

    嬴忱璧坐到贵妃身侧,霍灵渠寒毛倒竖差点想跳走,皇帝握住贵妃的手,霍灵渠好险才忍住没把手抽出来,嬴忱璧仍觉得有苦味:“但朕想恨这个仇人。

    若非这个仇家害你,我们早已儿女绕膝、只羡鸳鸯不羡仙,朕的心病会早已痊愈,朕更不会自苦多年暗自尝尽辛酸悲凉,朕想恨这个仇人。”

    霍灵渠很想对皇帝说,若你的心病是你生母遗传给你,你也受其害了,那么你会自苦,你真怨不得别人,这是你自己造成的。再一想,还是不要往皇帝心里撒盐了。

    “臣妾有件事想禀呈陛下,是朱太妃。”霍灵渠把情况讲遍,道:“霁之认为朱太妃的命她自己是保不住了,我想,我们可以保她一命,让朱太妃自己来买命。”

    “朱太妃?”嬴忱璧倒没想过这茬:“也行,朕今夜去和朱太妃谈谈。”

    “谢陛下。”霍灵渠话落,一名宫人来送奏疏,嬴忱璧松开霍贵妃的纤手,屏退宫人,拿过第一份奏疏阅览,是魏王的请罪书,郭皇后闹着不准杖刑赖嬷嬷母女,魏王府为不使郭皇后公然违抗陛下将郭皇后劈晕了,不敬之处请陛下责罚。

    嬴忱璧很清楚会出现这种情形还是有些忍无可忍了:“贵妃没有骂错朕,朕是不自爱,朕对不住自己。朕登基之初再想要稳定都不该让郭氏生第二胎,更该在正徽三年就撒手,而不是又耗两年拖到今年都正徽五年了还要贵妃来点拨朕才幡然醒悟。”

    霍灵渠忽想起郭皇后僭越下令要把大皇子身边被扣押的宫人放了,垂眸不语。

    第二封奏报只有一行字:工部侍郎翟猛私下回京直入虢王府。嬴忱璧阅过,看第三封,是吏部将在吏部闹事的虢王妃的娘家人下狱了。皇帝凝神半响,笑意莫测。

    霍灵渠黛眉微蹙:“陛下在看什么?”

    “朕在看,晏霁之的锋芒。”嬴忱璧神情玩味,一个帝王的高深尽显:“薄尚书和薛侍郎不会想也不敢把这群闹事者下狱,晏霁之当然会想更敢做,朕猜到了结果。

    但朕没有猜到过程,猜中的结果也只有一半。朕没有想到,晏霁之就事论事半点没扩展只以他们在吏部闹事品行不端就敢将人下狱还请刑部往人家家里清查。”

    “虢王毫无防备啊。”嬴忱璧凤眸溢笑似乎真高兴:“这还能得了吗?”

    可架不住晏霁之师出有名啊,被太上皇罢官后敢跑吏部闹事,不怀疑你们家人在仕途时没克己奉公怀疑谁?干脆,让刑部往你们家查一查,查出事,按律清算;没查出事,关三天放人当小惩大诫。霍灵渠看过这份奏疏,怪道:“虢王?”

    嬴忱璧立时被击得什么高深都没了,想捂脸,太懂贵妃的疑虑了,他真心想略过这段:“所以,朕明白了,朕想太上皇更是明白了,虢王府何以能窝囊五十多年?”

    还真是虢王的意思啊?霍灵渠问:“那么陛下猜的结果是什么?”

    “清查闹事者也就是虢王妃的娘家人。”嬴忱璧道:“他们经得起查吗?当然经不起,岂料晏霁之当场就往人家家里查,这还能得了吗?”皇帝笑:“朕这位新上任的吏部侍郎啊,今天第一天上任,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烧起来了。”

    霍灵渠生出个感觉:“陛下和圣人的本意就是将人下狱清查,在虢王妃的娘家人往吏部闹事时你们就想好如何处置了,趁此之际将虢王妃的娘家拔起?”

    嬴忱璧没有否认:“虢王主动送上门来,朕和圣人怎么能不接着?”

    霍灵渠若有所思:“霁之在虢王没有防备时往虢王妃的娘家查案又会牵涉多广?”

    皇帝答曰:“圣人想牵连多广就能牵连多广。”

    这样啊,霍灵渠琢磨着:“会波及虢王妃娘家大嫂的娘家侄儿吗?”

    虢王妃娘家大嫂的娘家侄儿?有点绕哈,皇帝嬴忱璧慢半拍才整理出霍贵妃问的是谁,是授康二十三年的状元,丞相的女婿,嬴忱璧俊脸莫名:“贵妃问此人作甚?”

    “不要波及他。”霍灵渠要求,嬴忱璧神情更诡异了点:“为何?”

    霍灵渠看看皇帝有点担忧:“我告诉你,你不能告诉太上皇。”

    “好!”嬴忱璧满口答应,霍灵渠招招手:“附耳过来。”这是要说悄悄话了,嬴忱璧顺从地弯腰靠近,霍灵渠告之原委,嬴忱璧丹凤眼微眯缓缓吐字:“章醇?”皇帝倏忽又笑:“朕对章醇的感观不错,没想到啊人不可貌相。”

    霍灵渠抿抿唇微微低头,嬴忱璧问:“贵妃不想波及那位的用意是?”

    “不患寡而患不均呀。”霍灵渠笑盈盈抬头,美眸比星星闪亮:“若是此番牵连者甚多而唯独他没事,自然是虢王保下来的,这叫那些被牵连者如何能服气?”

    嬴忱璧只觉得贵妃的笑甜到他心里去了:“好。”

    “太上皇那儿?”霍灵渠顾虑,嬴忱璧安抚:“贵妃有所不知,他是丞相的女婿,圣人本就没想波及他,暂且留着这位不必与太上皇多言。”

    “嗯嗯。”霍灵渠利落地站起来行礼:“臣妾恭送陛下,您快回去忙吧。”

    嬴忱璧:“……”他还想再留会儿的。

    皇帝郁闷地走出长春宫,刚在宫道上走几步,内侍来报,虢王夫妇求见。

    虢王和他妻儿在吏部都闹翻天了,霍雄鹰等许多好事者都亲自跑吏部看热闹的,可他家闹有什么用?有本事请上意来啊。要不怎么大家都看虢王昏头了呢,居然能耍出这种昏招,再三膈应太上皇,明火执仗打脸太上皇,你当你小孩在跟家长使性子啊。

    请上意,看客们猜都不用猜,虢王夫妇肯定铩羽而归。

    落日美景姗姗来迟,虢王夫妇尚未回府,昏睡的虢王世子妃朱氏醒来,在虢王府的翟猛得信忙赶到外甥女的病床前,朱氏用她仅剩的独臂抓住舅父,面目狰狞咬牙切齿:“舅父,让他们去死,让他们全部去死,我要把他们碎尸万段。”

    郭皇后的凤驾踏着天边最后丝余晖回到皇宫,赖嬷嬷留在魏王府养伤了没有随同回宫,以皇后对赖嬷嬷的恩宠,没人意外,有心人没想到的是郭皇后又早早睡了。

    杭修媛在戌时中趁着夜黑来到椒房殿,又白走趟,真有点郁结了。

    鞠太妃和戚太妃派人来想给郭皇后吹吹风,同样门都没进,皇后今日事忙已经安置了。鞠太妃被气得够呛,戚太妃在心里骂郭皇后,这么心宽怎么不姓猪啊。

    嬴忱璧得到禀告,聊胜于无想,戚太妃挺有闲情。

    至于郭皇后就寝早?自然是皇帝想让她早睡,私下痛骂若被撞破,太难看了。

    亥时一刻,嬴忱璧来到太妃宫苑外,派人知会过朱太妃,皇帝他再进门。

    寝屋门被推开,靠在床头的朱太妃想下来行礼时,嬴忱璧示意朱太妃养伤吧无妨,皇帝没坐就站着,开门见山:“朕的意思,厚运转达给太妃了吧?”

    朱太妃心绪难宁,皇帝认为等她堂妹醒来,绝对容不得她活着,她信,那堂妹的德行,右臂被砍了还不得发疯吗,变成条疯狗还能不逮着人就咬吗?

    可皇帝愿意保她是要她背叛朱家,那纵使她逃过这回,以后又该怎么办?

    “莫非,太妃觉得你还能从昌隆侯夫妇手中保下一命?”轻蔑从头顶上空传来,朱太妃霍然抬头,嬴忱璧失笑:“女儿这点心愿,昌隆侯夫妇还会不依吗?”

    不会!朱太妃攥紧拳头。

    嬴忱璧问:“鞠太妃的十皇子可是你害的?”

    “陛下这是何意?”朱太妃按住疑虑应对:“这是霍家——”

    “不是霍家,朕才问你。”皇帝道,朱太妃微愣:“不是霍家,这怎么可能?”

    “不是你?”嬴忱璧打量她,朱太妃好笑:“陛下,我害鞠太妃的十皇子作甚?”

    “朱家女在圣人后宫残害的皇嗣可不少了。”皇帝提醒,朱太妃一噎,痛快认了:“是!朱家女不能生、见不得别的嫔妃生,可我们动的是没出生和刚出生没满月的皇嗣,鞠太妃的十皇子都两岁多了,我们若想动心思何必拖到十皇子二岁多?

    何况当时圣人抬举着鞠家,我们怎么可能那么没分寸,否则吴王、简郡王、乐阳这几个小的哪儿来的?甚至于,朱家女若是不懂分寸,圣人还能容许我们活着吗?”

    嬴忱璧沉默稍许问:“太妃有没有想过朱家女替庄氏承担了多少笔血债?”

    朱太妃怔住:“庄太妃?”

    “朕明白,太妃一时间难以做决断,你慢慢思量,两天内给朕个答复,不必派人来送信,让朕看到你的诚意即可。夜深了,朕不叨扰了,太妃养伤吧。”

    语毕,嬴忱璧带他的御前总管往外走,蒋厚运刚就做了半响的木桩子。

    朱太妃真头疼了。

    围在屋外偷听的太妃们在皇帝走远消失后纷纷冒出来,大家就近来到田太妃的屋里,烛影恍惚,燃烧的仿佛不是烛油而是她们的心火,鞠太妃心绪起伏得厉害。

    田太妃想到个可能,会不会她和朱太妃都被骗了?朱太妃以为是她害的她,她也以为是朱太妃得手了,其实朱太妃的暗害,她很可能防住了,她没有防住的是庄太妃。

    阮太妃想笑,笑得凄厉,笑得满目泪花,她一直在效忠的人可能会是害她亲骨肉丧命的祸首吗?她居然一直在替仇人冲锋陷阵,她可真是死了都无颜见孩儿。

    “朱家女是不能生才残害皇嗣,庄太妃都生四个了,作甚还冒着大风险残害皇嗣呀?”何太妃心颤颤地抖出疑惑,田太妃笑起来,笑得都要哭了:“争储呀。

    庄家扶不起来,庄太妃可不就得在后宫费尽心思吗,圣人是有十个皇子对她有好处还是圣人有二三十个皇子才对她有利不是一目了然吗?”

    “啪!”鞠太妃重重一掌拍在桌上,怒火旺得都快要把这间屋烧了。

    慈寿宫的主殿寝阁中,被软禁的庄太妃镇定自若,不论是在强撑还是自欺欺人,今早有多不安,被软禁后,庄太妃反而冷静下来了,皇帝和魏王这就想钉死她了?呵,圣人若是知道你们在向群臣散播太上皇想求长生,不知圣人还能否容忍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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