褫夺封号、降位,对最得宠的嫔妃?不,对此前最得宠的嫔妃。

    意外?似乎也没那么意外,这半月来特别是近两天的迹象着实不少了。

    但不管怎样,皇宫中还是有掀起点水花。

    太妃宫苑内议论纷纷,昨儿个傍晚和女儿大吵过的戚太妃都没落下看戏,更不必朱太妃再点拨什么,好多位太妃都觉得这楚昭仪八成还得降位,很简单呀,楚昭仪和楚家能认吗,不能认就会扑腾,以楚昭仪的做派,越扑腾不是越作死么。

    在拾翠阁的翁嫔琢磨,楚昭仪和郭皇后闹翻时的表现大概就已经预示了吧。

    长春宫中,霍太后手微微顿下,在小佛堂的郭皇后惊喜了,太后这回非但没有使唤她、只让她在小佛堂诵经,还传太医给她治伤,她手掌不疼了在小佛堂打个盹儿醒来就听到令愔夫人被褫夺封号还降位的消息,感觉好舒服,通体舒泰。

    挨到能走了,郭皇后神清气爽地走出小佛堂,在佛堂外撞见霍才人霍鹣娇,被吓了吓:“你在这儿想做什么?”细辨还能清晰的辨出郭后语气中的怯弱。

    霍鹣娇来找郭皇后去泄愤,她就说令愔夫人要倒霉了,她那堂姐的脸总不能是摆设吧。得到钟萃宫倒霉的消息,霍鹣娇苦逼得没什么余财了都感觉好受些了,就来找太后姑母,要把楚昭仪擅自留在宫中的庶妹轰出去,太后便让她来找皇后。

    郭皇后对此当然没意见,二人一拍即合,杀向钟萃宫。

    钟萃宫很沸腾,自家娘娘被褫夺封号、降位,这对于向来最得宠的钟萃宫不啻于从云端跌落,没有二心的宫人们着急心焦,身为妹妹的楚姑娘更焦虑,要嫡姐去挽回,嫡姐不肯,要带两个皇子去求怜惜,这嫡姐又不肯,她实在忍不了了。

    “你要摆谱摆到何时啊?被褫夺封号降位,这有多严重,你都不懂吗,你若再不把你这副自命清高的嘴脸收起来,霍贵妃就能把你压得没有立锥之地!”

    楚昭仪有些累了要回寝殿,楚姑娘都拦着不让她走:“昨天傍晚若非你非要在陛下面前摆谱,能被霍贵妃钻到空子吗?爹被暂且停职,宫里又很快会有新人进来,这种节骨眼儿上是你由着性子胡来的时候吗,你还嫌眼前这教训不够吗?

    是,你有两个皇子,两个皇子!两个皇子,以前是风光,可你若失宠了,陛下今后会有越来越多的皇子,顶在前的这两个皇子就是最早做踏脚石的呀!”

    楚姑娘越闹越不像话,胡姑姑和几个宫女都忍无可忍要把她拖走时,郭皇后带着霍鹣娇耀武扬威地闯进来,楚昭仪看见来人愣了愣,只愣了愣没多想,胡姑姑也没多想。

    敏锐的宫女怀疑,郭皇后能闯进钟萃宫不奇怪,她家昭仪请旨与郭皇后不再会见,守门和在殿外的宫人也不可能真敢拦,但怎会没人来禀告?

    霍鹣娇一马当先攻击:“你不是请旨了要与皇后不再会见吗,你怎么还不退下,陛下只允许你与皇后不再会见,可没允许你能把皇后轰出钟萃宫。”

    郭皇后眉眼间尽是得意的舒坦,虽然她眼下被霍贵妃压得像惊弓之鸟,让她自个儿冲楚昭仪叫嚣,她很可能叫嚣不出来,但有霍鹣娇冲锋让她看也足足够了。

    霍鹣娇话锋一转,又奚落:“不过也是,令愔夫人还能有什么做不出来,哦不好意思,怪我,喊顺嘴了,没改过来,该称昭仪娘子才是,至少得从二品妃才能称娘娘,楚昭仪可没有资格了,你和我这低位嫔御一样只能被称一声昭仪娘子了。

    哎说远了说远了,楚昭仪您多厉害啊,见贵妃不行礼,见皇后不行礼,还要与皇后不再会见,见到陛下还是不行礼,阖宫都没有谁的腰杆能比您直,妾就祝昭仪您的腰杆不论发生何事都不要弯啊,不然多辜负您的清高和大家看热闹的期待。”

    虎落平阳被犬欺,钟萃宫何时遭受过这般欺辱啊,可不论是胡姑姑还是忠心的宫女们,都硬忍了下来没和郭皇后还有霍才人硬碰,钟萃宫失势的序幕仿佛要在此时拉开,楚姑娘更仿佛才意识到嫡姐还有这许多毛病,捏紧拳头愤恨得眼眶都红了。

    楚昭仪没置一言,转身离开。

    郭皇后还真有扬眉吐气的快感,随即让人把这个楚昭仪擅自留在宫里的轰出去。

    心酸痛苦的楚姑娘憋住泪,明白不能再闹了,顺从地去收拾行李。

    霍鹣娇请皇后回怡华宫吧,这点小事,她留着督促就行了。

    郭皇后想想也对,哪有让她等着楚昭仪这妹妹收拾行李的理儿,就高兴的回怡华宫去了。

    回到怡华宫,发现怡华宫像被打劫过,奴婢告诉她,霍雄鹰把她的财宝几乎搬空了时,郭皇后哭不出来又发泄不出来只觉得要被活活气死了,赖嬷嬷建议她去找杭婕妤算账,都是杭婕妤害的,郭皇后才爆发怒火,带人去婵娟馆。

    那厢边钟萃宫,收拾好行李的楚姑娘走前又去找她嫡姐闹通:“你清高,你自命不凡,见贵妃不行礼、见皇后不行礼、见陛下不行礼,你是有多自命不凡啊,若哪天父亲和你娘让你不满了你是不是也要对父母毫无礼数,你把自己当谁啊?

    你是有多绝世出尘与众不同啊,你想自命不凡,你不凡得起来吗,看看,人家一个从五品才人都能欺到你头上来,你眼下在宫中就是个笑话,不要说做嫔妃了,你就是在宫外做个官宦家的正头娘子,都没有哪个丈夫能消受得起你这种妻室!”

    楚昭仪靠在凉亭的鹅颈椅中,很静,阳光拂过她的面颊,她似比阳光还静。

    她这种静,不是安静、不是平静、不是冷静镇静,是一种皮囊没有情绪的静,是谁都看得出来她内心不静但她的外表她表现出来的就是静,像深海的海平面,海面下聚集着力量在翻涌在咆哮怒号,但海面上,一丝波纹都没漾出来。

    庶妹被宫女请走,又沉寂会儿,楚昭仪的脸上露出讽刺。

    可惜,这是个是非之地。

    在风口浪尖上不避着点还没避讳,岂还能没有是非?

    有心人看见,没一会儿就传进霍太后、皇帝和霍贵妃的耳中了。

    将远行的湘王带媳妇来向母后辞行,霍太后没搭理钟萃宫这点事。

    皇帝嬴忱璧在查看霍雄鹰收缴上来的财物,霍贵妃陪同。

    从赖嬷嬷家查抄出来好几样连皇帝他都认得出是皇后的珠宝,嬴忱璧扯扯嘴角,仍还有感到丝悲凉,他知道,纵使他带着这些赃物去指证赖嬷嬷,郭氏仍会被赖嬷嬷哄得团团转。嬴忱璧看向贵妃,皇帝他直觉就觉得霍贵妃窥测得出他心中所想。

    “这讽刺是对朕的讽刺吧,这是要愈发看不起朕了。”

    嬴忱璧犹若欲盖弥彰,但到底有没有含沙射影,可能皇帝自己也不清楚。

    霍灵渠低眸默认:“陛下若还想顾及,何必在死心前放手?”

    “朕,是君王。”嬴忱璧注视过霍贵妃,缓步走到殿前,让守着殿门的宫人退下,待霍贵妃来到帝王身侧,他望着开阔的视野,不疾不徐道:“因两个皇儿,朕想过再顾及她几年是朕没有怀疑过她的品行,朕相信她至少还有品行。

    可今早,她是管不住三皇子吗,她居然能帮衬杭婕妤,楚氏还有她自以为傲的品行吗,朕还能相信留着她不会祸害两个皇儿吗,朕如何能再想顾及她。”

    是故,皇帝对媳妇放手了,对至今还能牵动他心绪的媳妇,霍灵渠想。

    问答在楚昭仪,指向在郭皇后,这一点,嬴忱璧知,霍灵渠也知。

    嬴忱璧迟疑下还是没多言,左右才两个月而已,再过俩月自会烟消云散。

    大总管近前来禀告:霍才人从钟萃宫带走了几件楚昭仪的首饰。

    皇帝闻言转向霍贵妃,霍灵渠反看他,这有什么值得皇帝讶异的吗?

    “霍才人瞒住了楚昭仪?”嬴忱璧忍了忍、忍住了,没咳。

    “是,是几件不起眼的首饰,楚昭仪应该察觉不出来。”大总管都有点没眼看,楚昭仪好歹还有两个皇子呢,贴身侍女居然能被霍才人威逼住。

    “知道了。”皇帝让大总管退下,又喊住,让大总管把殿内的箱笼收归入库。

    霍灵渠侧望眼,回眸,想和皇帝谈谈楚昭仪,嬴忱璧遂带贵妃走走。

    步下丹墀,行至皇极宫正大殿前宽阔的广场中央,霍灵渠环视圈,自觉舒适些了,说:“我在想,楚昭仪笃定有荆湖秀女告御状是霍家针对她的阴谋、她认为皇帝也觉得秀女告御状是霍家的阴谋还选择顺从霍家是对不住她的根由。”

    嬴忱璧语调懒懒的:“她心高嘛。”

    “很多人都心高气傲,我们说的心高是正常的心高,而楚昭仪?”霍灵渠略一停顿,忍不住摇头:“我以为,比起心高,她更像自负,盲目自负。

    如陛下刚才所言,她露出来的讽刺是对陛下的讽刺,这是要愈发看不上你了。换言之,被褫夺封号降位,她不觉得她有何不妥,她自觉完美,借用陛下昨夜对杭婕妤的评价就是:她就是被裁剪到用末品份例,她都不会觉得是她有不当之处。”

    嬴忱璧审视过,不得不赞同:“贵妃一语中的。”

    “朕想岔了,心高怎会在遇事时不想是自己有不好是自己想法偏颇?”皇帝又纠正:“是自负,盲目自负才会与自省有冲突,楚昭仪才会是那么副姿态。”

    抽丝剥茧一般,霍灵渠再陈述个观点:“她不怵霍太后、不怵霍家,我以为是在楚昭仪看来霍家没有人臣本份而霍太后非但不予约束、反而还依从娘家。”

    “楚氏自己难道有嫔妃本份吗,五十步笑百步,楚氏不至于。”皇帝不再相信楚昭仪的品行也没得质疑楚氏会连这点品格都没有。

    霍灵渠淡笑笑:“陛下才赞过我对楚昭仪的看法一语中的呢。”

    嬴忱璧微怔,犹若被当头棒喝,楚氏会自觉有不当之处吗,身为嫔妃,楚氏会自觉没有嫔妃本份吗?

    嬴忱璧笑了,原来还是皇帝他一叶障目。

    “不配!”嬴忱璧冷冷吐字:“羞辱她的皇后、贵妃不配让她行礼,她认为委屈她的皇帝不配她行礼,不知约束娘家的皇太后不配得她敬意,她当然有嫔妃本份!”皇帝愣是怒了:“还真是她妹妹说的,她把自己当谁啊?”

    “朕竟不知楚氏是这么个货色!”嬴忱璧气息翻腾,显见得被气到了。

    霍灵渠迈过步,一气呵成道:“她帮郭氏向陛下求三个高位嫔妃位时我相信她是真心,但同样的,她不会认为来三个高位嫔妃会妨碍她,就像她不会把霍贵妃看在眼中,或者说,她不会把任何后来者看在眼中,因为她入潜邸时只有郭氏在她前面。

    郭皇后若辞位,就该是她了,虽然她可能没有这想法,但不管她有没有这样的想法,她这两天的行为都昭示清楚了她骨子里藏着这个自觉,她有没有想法都不重要了。她又清高,不屑相争,故,她的期待会是皇帝主动把凤冠给她。

    至于她会在和郭氏翻脸前就看不上郭氏了?应该是,她认为皇后该高高在上,被欺压的皇后还如何能配叫她看得上,虽然她可能还是没有这想法,但她?”霍灵渠摇头:“藏在她骨子里的自觉,不必她有想法就能推动她行事,她有没有想法都没差了。”

    “她之前会给郭氏奔走,就是陛下说的,她可怜郭氏娘仨。”

    霍灵渠洞若观火:“但她对郭氏娘仨的这份可怜,比起心怀怜悯,我更愿意猜测为是她自视甚高,因为自视甚高,她认为面对她认为的不公就应该挺身而出。

    还是因自视太高,她对于她和霍家之间的认知是霍家想扳倒她而不得,故而对于霍家没把她看在眼里,她入不了耳,她直觉笃定有荆湖秀女告御状是霍家在针对她。

    还是因为她自视太高,她自觉完美,所以当与人起冲突,她直觉就是他人的错,纵使面对君王,一个完美的人又怎么能是个趋炎附势、卑躬屈膝之人,所以她不能行礼。何况,她自视高自觉完美,她在宫中对自己的定位就不只是嫔妃了。”

    霍灵渠看向皇帝。

    嬴忱璧被气笑了:“她还自觉她是个世外高人她在宫中还负责审判?”

    霍灵渠推测:“否则应该撑不起她自觉对方不配她行礼的不配二字。”

    嬴忱璧险些有些头昏脑胀。

    “自入潜邸,六年多来她最得宠,对她的感触应该是正常,很正常,就应该是这样。”霍灵渠小结:“因为她的自视,她骨子里的自觉就是,她就应该最得宠,纵使面对皇帝,她照样觉得皇帝该对她最好,故而当你们有冲突时她直觉你对不住她。”

    嬴忱璧咂摸着就应该三字反倒都平和了:“所以,六年多来她都是最得宠,她自觉跟我没关系,以她的才貌,她就应该是最得宠,不管这皇帝是不是我,不管这皇帝是谁,她都应该是最得宠,反而若皇帝不是最宠她,她还会觉得是皇帝眼瞎?

    所以六年多来她都是最得宠还对我没有信任不只因她看不起我,还有她自觉她最得宠跟我没有关系之故,她只能看到自己又如何能对我生出信任来?”

    霍灵渠在心里补充:还因为皇帝你对她太好。

    楚昭仪嘛,很透彻了,如若嬴忱璧符合楚氏对天潢贵胄的想象,乃至更威风凛凛,楚氏不得宠都只会想是她自己不够出众;反之,就是现在那副姿态了。

    “她还曾对朕侃侃而谈过假若她经受郭氏的遭遇!”皇帝怒道:“朕相信,她这么说时她真是言自由衷,但扎根在她骨子里的自觉当然是:她和郭皇后不同。

    她父亲都这么想,他们楚家和郭家不一样,否则,这活生生的例子,他们是看不懂吗,他们当然看得懂,所以才要鄙薄郭家没用,他们楚家当然和郭家不同!”

    “假若她经受郭氏的遭遇?”嬴忱璧嗤之以鼻:“呵,她当然就和郭氏一样的心理了,朕还相信,她若是等不到朕覆灭霍家,还不知要怎样鄙薄朕呢。”

    嬴忱璧额头青筋暴起,压着暴怒迫自己冷静,霍灵渠思忖道:“霁之曾猜,去年,陛下在七夕夜陪伴翁美人是想晓谕众人,楚氏最得宠嫔妃之位快到头了,翁嫔得宠将超过楚氏,臣妾斗胆想问陛下,陛下是此意吗?”

    “是!”嬴忱璧冷静下来:“可惜,几乎没有人能看出来,朕没想到,霁之看出来了。”皇帝又怒:“剩下那些个自觉心智不凡的就全是群睁眼瞎!”

    霍灵渠默然,嬴忱璧一怔,恍然贵妃的猜想,皇帝发觉当真好笑了:“楚氏自觉她就应该最得宠?如若有人得宠超过她,她还得是那副嘴脸吧,朕与这楚氏果真没有疑虑最终必定互相厌恶,朕瞧她是比那些趋炎附势者都不如远矣!”

    “这告御状的小姑娘都算在帮她了。”

    嬴忱璧凤眸阴翳:“否则,若因有人得宠超过她,她变成那么副嘴脸,这名声还不知得落得有多差。”

    霍灵渠问:“陛下想让楚昭仪病逝?”

    嬴忱璧没有否认,迎着贵妃的注视,皇帝不禁又多补两句:“她是副什么嘴脸,贵妃也看见了,眼下她已经想当然自觉该她做继后,若是大皇子没了,她还能不想当然自觉应该由二皇子做储君吗,朕不能再留着她祸害两个皇儿。”

    霍灵渠沉默下,看向随侍在远处的宫人们,招招手,让端茶的宫人过来。

    两名捧茶盅的宫女近前来,皇帝发现是有点渴了,拿茶盅的速度比贵妃还快。

    皇帝和贵妃饮过茶水,宫女们退远,霍灵渠不厌其烦地跟皇帝掰扯:“昨夜,陛下曾言想等两个皇儿懂事些再冷落楚昭仪,可你突然想不好该等到皇儿们几岁时?

    宫中规矩,皇子最早七岁、最晚在十岁时要搬出内廷,三皇子三岁,二皇子将满五岁,按陛下昨夜想法最多再等四年而已,陛下可曾想过你怎会想不好?”

    嬴忱璧眉宇微蹙,垂眸,若有所思。

    霍灵渠温和笑:“所以,陛下其实是知道的,这两个孩子不能接受你冷落他们的生母,不管是他们三五岁还是二三十岁时,你才会想不好,否则你根本无需犹豫。”

    嬴忱璧依然垂眸不语。

    霍灵渠自顾总结:“所以,这根源不在于楚昭仪,楚昭仪病逝才是麻烦,陛下心里应该很清楚,楚昭仪若是病逝,有的是人包括楚家人都会让这两个皇子相信是霍家害的楚昭仪。臣妾请问陛下,届时,这死局你还能解得开吗?”

    正徽帝嬴忱璧神情凝滞,双目若失神,眼前一个画面闪过,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质问他,为何要这样羞辱他的母亲让他母妃难堪?正徽帝训斥这少年胡言什么?

    少年讥笑,你追尊一个做过云南王小妾的女人为皇后都不肯册立我的母妃为后,还不是故意羞辱我母亲让我母妃难堪吗?再定睛一看,是十二岁的二皇子。

    正徽帝闭目醒醒神。

    “朕…对儿女是否宽纵了些?”

    “是太过宽纵。”霍灵渠直言不讳,惹得正徽帝不禁抬眸看眼霍贵妃,霍灵渠坦荡荡:“做家长必须要有威势,可陛下在陪你从潜邸过来的三个妻妾面前有威势吗?

    陛下昨夜曾言杭婕妤不可一世,我曾对呛:你看她若是遇上我大哥或者晏霁之,你看她还能不能狂得起来?今日,我想再提一点:楚昭仪,若是六年多来,你对她都是居高临下,我敢说她今朝对你摆不出任何高姿态,郭氏更不用说了。

    你在这三人面前没有威势,在她们给你生的五个儿女面前同样没有威势。大皇子因何被送入魏王府小住?倘若你在长子面前有威势,大皇子敢拿刀冲进长春宫说要砍死霍贵妃吗,翁嫔的小皇子出生,大皇子敢说出不想回宫来看父皇疼爱别的儿子吗?

    大公主五岁多不小了,三岁都不小了,昨夜我说我看着你的女儿想到我大哥和晏霁之,其实我的假设不成立,若是晏霁之的女儿或者我大哥的女儿,没胆量跟父亲闹。三岁的小娃照样懂得不敢,可你的大女儿五岁多了都敢找你哭闹。”

    “你再看昨夜,对二皇子和三皇子,你居然能说出你想不好,你不觉荒唐吗,三五岁的孩子,你竟然都拿不定主意,你还记得你是一个父亲吗?”霍灵渠都想恭维:“难怪楚昭仪敢对皇帝你有那么高的姿态哦,你这个家长做得还能叫有威势?”

    正徽帝嬴忱璧若受刺激般瞪霍贵妃,霍灵渠踢回去:“你反驳我呀,我一个做姐姐的都能管好霍桑柔,你做父亲管不好孩子,你这个家长做得能叫成功?”

    嬴忱璧莫名有点委屈巴巴的,是他想搞成这样吗?

    “陛下太强求了。”霍灵渠善解人意宽慰:“你对圆满的执念,你想把你童年没有得到的爱从家庭里补回来,令你疯狂的对你的家眷们好,好到强求你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强求到适得其反,陛下多宽宽心、放下执念,自会慢慢好转。”

    嬴忱璧看看贵妃,浑似能看穿贵妃这点小心思,说的冠冕堂皇,不就是想离宫么,皇帝在心里哼哼,若有似无的就带了股傲娇:“做个好父亲难道是强求吗?”

    “是你觉得做一个好父亲该与孩儿的生母和睦,才有强求二字。”霍灵渠孜孜不倦道:“我以为如何做父亲与孩儿的生母无关,做母亲亦然。假若我嫁人生子,和丈夫不能过了,我会带孩子和离,我对我孩儿的态度与孩子的父亲无关。”

    “当然,孩子也不会影响我对孩子父亲的态度。”霍灵渠补充。

    嬴忱璧神情有点莫测:“贵妃是说,若你将来与丈夫不睦,你会要和离?”

    霍灵渠没察觉皇帝的话中意,就奇怪皇帝怎么听的,怎么就能跳到不睦:“不是不睦,是不能过了,不睦有什么不能过的,两个人各过各的又不影响。”

    嬴忱璧在心里松口气:“那什么情况会让贵妃觉得不能过了要和离?”

    “单就夫妻之间应该没有什么要闹到和离的。”若能嫁人,霍灵渠对丈夫要求真不高:“他对霍家憋着坏或者想害我不算,那已经是仇人了不能混为一谈。”

    嬴忱璧表示懂了:“若假设闹到要和离的地步,贵妃不愿意为孩儿妥协?”

    霍灵渠反问:“都不能过了还怎么妥协?”

    嬴忱璧提醒:“贵妃不是说你能做到为孩儿牺牲性命吗?”

    “爱孩儿跟爱自己有冲突吗?”霍灵渠目视皇帝,放慢了节奏却更有锋利:“做母亲能为孩儿牺牲性命就该什么都为孩儿退让吗,就不配再拥有自己了吗?

    臣妾问陛下,一个连自己都不爱的人真的能懂得爱别人吗,母亲能为孩儿牺牲是母爱,但母亲也是人,包括做父亲,难道人做父母之后就不配爱自己了吗?”

    嬴忱璧微怔,昨夜朦朦胧胧的感觉略微清晰了些的又再浮上来:“自己?”

    霍灵渠向奉茶侍女招招手,捧茶和捧糕点以及捧水果的宫女们悉数近前来,霍灵渠捧起茶盅喝茶,让皇帝慢慢想。她饮下半杯茶,吃两块糕点,让宫女们退下吧。

    嬴忱璧:“……”他还没喝茶呢,皇帝他还想喝茶的。

    贵妃真不是故意的吗?

    嬴忱璧眼神有些诡异的看向贵妃,霍灵渠反看向皇帝,就差告诉皇帝,我就是故意的,嬴忱璧不想计较地转过视线,霍灵渠乘胜追击:“你最爱的也是你自己啊。

    看看芮家,看看陪你从潜邸过来的三位,很明了了,十多年来,这些人再不堪都没有把你击溃过,因为你想要做皇帝,这是你最大的信念、你的最爱,你尽量想把所有都拢住,但当你必须做出取舍时,除做皇帝之外,你全都可以舍掉。

    就像昨夜你还在想为两个孩子再顾及令愔夫人几年,今天杭婕妤推了一把,你不再相信楚氏的品行,你意识到留着楚昭仪会很危险,她会祸害你的皇嗣,你便毫不犹豫想让昨夜你还想要顾及的女人病逝。”

    嬴忱璧怔住,这样的犀利,这样直击灵魂把本人都没有过想法但是深藏在骨血里的自觉剖出来的犀利?嬴忱璧说不上什么感觉,大概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吧……

    “做个好皇帝吧。”霍灵渠说,嬴忱璧看向贵妃,霍灵渠失笑:“这个信念让你强大、让你坚强,当然不该辜负,否则你如何对得起自己?所以,做个好皇帝吧。”

    嬴忱璧豁然开朗笑:“好!朕一定谨记贵妃教诲。”

    霍灵渠递只梨给他:“温汤监培育出来的,我觉得太早了,估计不甜。”

    嬴忱璧忍不住大笑,接过甘梨,笑声又戛然而止:“楚昭仪若不病逝,对这两个皇儿,朕就顺其自然吗?说朕强求也罢,朕不喜欢这样的无力感。”

    霍灵渠古怪看他,看得嬴忱璧都被带出点诡异:“朕,怎么了吗?”

    “两位皇子才三五岁,将如何成长全在陛下手中,楚昭仪不病逝与陛下对这两位皇子的教育能有什么关系?”霍灵渠疑惑,皇帝面对儿女时有这么困拙吗?

    嬴忱璧又有点受刺激,皇帝绝不相信他这么笨:“楚昭仪既不病逝,和皇儿们天天见,两个皇子还能不受生母的影响吗,贵妃能解决得了这生母对孩子的影响吗?”

    霍灵渠理所当然:“你把他们兄弟放在宫外养不就行了。”

    嬴忱璧:“……”

    扎心的皇帝想驳倒贵妃,结果发现反驳不了,只得默默忍苦逼:“皇儿们还这么小,把他们送去宫外养对他们的成长怕是不妥吧,何况又能送去宫外哪里?”

    霍灵渠再奇怪的看看皇帝:“送到宗亲家中或者送去太微宫,应该都行吧。”

    再被扎心的皇帝着重表明重点:“朕是担心会影响到皇儿们的成长,朕不希望这两个皇儿因此和朕隔阂,朕会犹豫想不好是不想父子间生嫌隙,贵妃懂了吗?”

    霍灵渠沉默下,是鞭辟入里的苍白:“陛下若将二皇子兄弟放在宫外养,他们若有怨,怨恨楚昭仪恐怕远胜于你,他们应该更会讨好你而非敢表现出对父皇有怨。”

    嬴忱璧闻言只觉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霍灵渠直视皇帝,诛心道:“就是这么残忍。”

    他古怪的看向贵妃,霍灵渠把控道:“对,就是对你说的,就是这么残忍,你把他们捧在手心里,他们不知感恩反哺只想得寸进尺;但当你对他们示之以威,他们反而会如履薄冰想拼命讨好你,披着父子亲情的皮,本质还是个利字。”

    霍灵渠往前迈步,下巴微抬,眉目傲然:“比起你想让楚昭仪病逝,天上地下。”

    顷刻间,嬴忱璧眼底闪过的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防范,他迅速整好心绪,以君王冷眼旁观的姿态褒奖:“贵妃的驭人术,看来朕都不得不赞一声妙也,楚昭仪得罪你,她生的这两个皇子将来会长成什么样是全在贵妃手心里了。”

    “所以你该放我出宫。”霍灵渠顺理成章接,嬴忱璧:“……”陷阱原来在这里,而皇帝他傻乎乎的就跳进去了,嬴忱璧斟酌着想做弥补时,霍灵渠再一击:“多少人家看霍家都自居自家名声好,可有几家出个沦落过风尘的女儿进宫能做霍灵渠第二?

    倘若是你的女儿在我的位置,你和你女儿能做到我和霍家的从容吗?多少好名声的人家都要羞于启齿、将之视作家族污点不愿再见乃至要将之逐出家族要逼她去死。

    但我霍灵渠和霍家,我们就不在意,我们不畏人言,我们的心态跟我是清白的大家闺秀进宫没有不同,你从来没有思量过我们为何能这么坦然吧?”

    嬴忱璧一滞,忽然有些难以面对贵妃,他,他真的没有思量过。

    若他对贵妃上心,他肯定就想过了!皇帝骤然不是滋味,他一再说在意贵妃,他说在意贵妃时真的不觉得他是在说假话呀,可霍贵妃就是能一再戳穿他,难道他也如楚昭仪那般,言自由衷,但隐藏在骨子里的就是截然相反的自觉吗?

    他甚至想到了晏霁之,晏霁之肯定有思量的吧。

    “端午,我要出宫一趟,外祖家有族人来,表哥要带我见族人。”霍灵渠友善言:“陛下也去见见我祖父吧,让我祖父再给你宽宽心,陛下把自己的心箍得太紧了。”

    沉默片刻,嬴忱璧应:“好!”

    “陛下昨日为何要越过太上皇传令让荆湖巡抚暂且停职?”霍灵渠本着不翻脸的时候多攒点皇帝将来同意放她出宫的积累的原则劝诫:“对六品以上官员应报给太上皇再定,虽然陛下这个提议,太上皇不会驳掉,但必定会让太上皇不舒服。”

    “贵妃心细。”嬴忱璧感怀:“两年,最多两年,圣人的耐心必将耗尽。”

    “最可能明年年底?”霍灵渠闻言忍不住心提起来,嬴忱璧嗯道:“朕猜也是这段儿,朕想立威招揽人马,晏霁之也提醒朕了,朕想想,朕是心急了些。”

    霍灵渠压住忧思装若无其事:“陛下威信已经很重了,阖宫对你让个巡抚停职都平淡,妾反而觉得看太上皇迟暮、皇帝如日中天的想法才已经是主流。”

    嬴忱璧只告知贵妃:“晏霁之想让原牧炽在京中再留半月。”

    “真的?”霍灵渠立时欢喜:“六哥哥知道了吗,他愿意的吧?”

    “应该没什么不愿意的吧。”嬴忱璧小心思冒出来,看着贵妃的欢喜样就有点阴阳怪气:“贵妃看原牧炽和晏霁之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贵妃也希望他们早日成家吧?”

    “嗯嗯,”霍灵渠赞同:“六哥哥喜欢跟他玩得好的姑娘,晏霁之——”呃?晏霁之?晏霁之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霍灵渠卡住了,晏霁之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晏霁之如何?”嬴忱璧瞧贵妃这遇到疑难样,脸又臭些,有那么难答吗?

    “呃……”若非得给个标准,她发现只有一个,就是按流光姨娘的标准,霍灵渠郁卒,轻咳道:“晏霁之挑剔,我也不知道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嬴忱璧眼神愈发狐疑:“再挑剔,总有个方向吧,比如活泼的、文静的、有才情的。没几天前贵妃不就一字不差的猜中了晏霁之看不中那位江南名妓的缘由,贵妃还说,你若是连这点都猜不中,流光姨娘和晏霁之四年多才是假的吧?”

    霍灵渠:“……”

    “正因我对晏霁之还算了解,我才猜不出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霍灵渠说。

    “不是吧?”嬴忱璧耐心还行的陪贵妃绕弯:“算上流光姨娘,晏霁之可两段情殇了,论谈情说爱,谁有他轰轰烈烈,怎么会,流光姨娘连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都看不出来?再不济,按玉藏珠或者流光姨娘的标准来找还能出错吗?”

    霍灵渠眼观鼻鼻观心:“他的眼光又不是一成不变的。”

    嬴忱璧一讶,没注意到贵妃有点微妙,还真被牵引着思虑了,更认同了:“这倒也是,以晏霁之现在的眼光,未必还能看得上玉藏珠。”

    霍灵渠略感惊奇地看向皇帝,再不动声色的转移视线。

    “贵妃,不如我们给晏霁之保个媒,试试他的意向。”嬴忱璧没想试探贵妃,就觉得这主意可行:“朕看丞相家的姑娘就不错,贵妃以为如何?”

    霍灵渠在心里呵呵,皇帝可真能想。

    “你想给他保媒,你就自己给他保媒,不要拽上我。”霍灵渠拒绝。

    “为什么?”嬴忱璧顿时有想法了:“贵妃不愿意给晏霁之保媒吗?”

    霍灵渠表示:“他的亲事只有他自己做主的份儿,没有我置喙的余地。”

    嬴忱璧哄哄说:“咱们只是给晏霁之保个媒,试试他的意向而已。”

    “他嫌烦,不能试,否则他一定会报复我,我要倒霉的。”霍灵渠抢前道:“你不要跟我说晏霁之怎么会那么小心眼呢,他就是那么小心眼,没得商量。”

    嬴忱璧冷哼:“是贵妃不愿意给晏霁之保媒吧?”

    霍灵渠摆烂:“陛下想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贵妃?!”皇帝见不得贵妃这调调,御前总管蒋厚运和步昂大统领赶来,有事禀告,化解了皇帝和霍贵妃可能即将出现的小冲突。

    是皇帝今天惩戒过儿女们的延展,目下,大公主和二皇子、三皇子爬在钟萃宫小花园的大树上闹着要跳树,说是,父皇不疼爱他们了,他们还不如摔死算了。

    霍灵渠还好,挺平淡的,反倒是嬴忱璧,一股厌恶油然而生,是的,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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