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一品贵妃对前朝大臣有多大权利?

    霍贵妃要赏赐武襄侯一个妾室就展现得淋漓尽致。

    是的,赏赐。

    中宫皇后和一品嫔妃能传召前朝大臣,但若后妃想给臣子赏人,唯皇后与贵妃能赏赐。

    诚然霍贵妃还得要有仰仗才可能不会反被打脸,但在名义上,贵妃就是有这个资格。

    故而,霍家想送个妾室给武襄侯,不必霍太后出面,霍贵妃就能把事办了。

    今早辰时初,霍灵渠请乐邑长公主、丞相夫妇、武襄侯、显国公、还有她堂姐霍舒窈,这么个怎么看都不对劲的组合,谁不琢磨霍贵妃想搞事情都不正常。

    “本宫想给武襄侯送个妾室,侯爷若不想收,丞相和显国公帮我劝劝吧。”

    看客们:“…………”你不用这么缺德吧?

    乐邑真想捂脸,霍舒窈都觉得她撑不住,谁的主意啊,她大哥不至于吧。

    武襄侯拒道:“贵妃,老臣年事已高,受不起您的赏赐,还请贵妃收回。”

    霍灵渠美目流盼装轻蔑:“若是我不肯呢?”

    武襄侯毫不含糊:“老臣只能请圣人做主了。”

    霍灵渠就等他这话了,当即狂飙:“你以为我怕你找圣人,我大哥拦住侯瞻渥两回了,霍家什么态度,你不懂吗?霍家还不够给你们夫妇情面吗,结果呢,你们给我什么回报,就是要踩我和霍家的脸是吧!当你们是皇亲国戚,我就拿你们没辙吗?

    你想找圣人,你尽管找去啊!你找圣人,我就给你下合欢散,我天天给你下合欢散,我让大姑父你把你府上的婢女全睡个遍,我看圣人怎么训斥我?!”

    霍舒窈默默转过脸,班丞相手抖下,班夫人木然着老脸,显国公惨不忍睹啊,乐邑心说她就说她这个童年小伙伴没脸没皮,这种缺德事,她和霍家绝对做得出来。

    武襄侯冷静道:“贵妃想怎样才肯收回?”

    “昨儿个,显国公告诉圣人和陛下,你想带家眷归隐了,去乡间过闲云野鹤的生活。”霍灵渠没有再咄咄逼人,脸色是真的难看,好像她也不愿意闹得这么难看:“侯爷人好,我相信,你是真的想就此隐退了,但你能管住你的家眷吗?

    显国公跟你谈过了吧,你的妻儿们可不是也和你一般想隐退、是就没把霍家看在眼里。我倒是不知道侯夫人和她的儿女们是有多自得,在霍家有位太上皇女婿、皇帝外孙时,还能不把霍家当回事,姑父总不是想告诉我,你夫人自觉她能为所欲为吧?”

    武襄侯跪下来:“贵妃慎言,拙荆文弱,受不得贵妃如此污蔑,还请贵妃收回。”

    班丞相等在座的五位都站了起来。

    霍贵妃指升平大长公主想为所欲为,什么意思?

    还能不是,皇帝侄儿若不能让她满意,升平都敢想换个皇帝?!

    武襄侯当然不能受这样的指摘。

    “好,我给你个机会。”霍灵渠傲视道:“未时前,让你夫人在圣人和陛下面前立个誓,侯瞻渥回京后你退出朝堂,离京前奉上九成家财,她今后至死都会留在乡野,她若回京来则任由霍家将她驱逐,我就不给你送这个妾室,能吗?”

    班丞相他们五人眼神微妙,这殿里随侍的小宫人们都低着头相互看看。

    武襄侯老脸沉重,背脊仿佛都被压低了些。

    “纳个妾,再生个孩儿吧。”霍灵渠说,武襄侯猛地抬头看向霍贵妃,霍灵渠雅然笑:“我会让宫人天天给你们送补汤,直到你的妾室怀上身孕。

    你若是都狠不下心再生个孩儿,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能管住你的家眷,你的妻儿们又有谁会把你想隐退当回事,在你和他们起冲突时,他们不会越过你做主?”

    “贵妃既不能相信老臣,老臣也无能为力,但老臣委实不能接您的赏赐,请您收回。”武襄侯这把岁数了还能怕:“否则老臣只能跪死在皇极宫前请陛下做主了。”

    霍灵渠翻译下:“你威胁我?”

    武襄侯恭恭敬敬:“老臣不敢。”

    霍灵渠只好放杀招:“侯爷有喜欢的人吧,在心里深埋了四十几年。”

    大殿里忽然一静,何止乐邑和霍舒窈,班丞相和显国公都神情有点诡异地看向霍贵妃,武襄侯心里一凉就好像被当头浇下盆冷水忽然有些不知所措,霍灵渠夺回主控:“你看,你自己的麻烦是你自己担着呢还是让你心里的女人帮你担?”

    武襄侯苍白脸看向霍贵妃,霍灵渠问:“这妾室是你自己找还是霍家帮你找?”

    被逼纳妾的武襄侯只魔怔一般看着霍贵妃,霍灵渠冷然道:“这样吧,明天天黑前,你若还没有给自己纳妾,霍家给你送。我想我们有这个默契,只给你送一位就够了,你也可以放心,不会给你找太小的,三十来岁的寡妇,还可以吧?”

    “贵妃非得如此相逼吗?”武襄侯碰碰嘴皮,苦笑。

    霍灵渠诛心:“那么四十二年前桓皇后把庶长女许配给你时你为什么不反抗?”

    武襄侯闭闭眼弯下腰,额头直触冰凉的地砖。

    霍灵渠站起来,训示道:“丞相和显国公劝劝武襄侯宽心吧,劳烦丞相夫人和我大姐随长公主去给侯夫人报个信,再劝劝她莫忧思伤神。”

    语毕,霍灵渠就走。

    众人恭送过贵妃,除班夫人厚道些,班丞相和显国公他们都更想知道武襄侯喜欢的那位是何方神圣?

    啊呀班丞相都觉得自己有点造孽了,走过去扶武襄侯。

    乐邑腹诽过她那婆母要乐疯了,带着班夫人和霍舒窈去知会那位大姑母。

    这桩热闹也没有任何意外的瞬间传遍,翁嫔眨眨眼呆萌萌的,天天送补汤,这都可以?太妃们都嫌惨不忍睹,这可不是武襄侯纳个妾就够,霍家这是要逼武襄侯弄出个庶出来呀,不管是庶子还是庶女都能把升平和她的儿孙们膈应得够够的了。

    传至宫外,一样的沸腾。

    没一个时辰,升平大长公主来找霍贵妃,霍灵渠把宫人屏退,单独和她谈。

    “贵妃想要什么,直言吧。”这位大长公主侯夫人近乎梗着脖子说。

    “这个时候才想起我和霍家不是你想无视就能无视的,不觉得太迟了?”霍灵渠冷笑:“武襄侯想隐退求全,你是吗,侯瞻渥是找到他这个媳妇就没事了吗,你什么心思啊,这么放纵他?仗着自己是公主,儿媳妇也可能是个公主就想跟我板板手腕?

    你玩得起吗,晋王给侯瞻渥搭把手就能让他在霍家眼皮底下溜走,这是什么天方夜谭,想让侯瞻渥死在外面还是活着回来,自己看着办,尽管去找圣人,不送!”

    五十八岁的老太太硬生生被她逼红眼睛。

    升平挺直背往外走,躲在殿外的乐邑长公主看她这位大姑母离开,连忙带霍舒窈进殿问——武襄侯喜欢的女人是谁呀?

    霍灵渠担忧:“你婆婆嘴碎。”

    乐邑发誓:“我保证不告诉她。”

    霍灵渠在手心写串字,乐邑和霍舒窈对视眼,默默地回了。

    回到薛家,被公爹问及同个问题,乐邑抬头望望天,这公爹不嘴碎吧。

    显国公得到答案想捂捂脸,这姐夫哪儿是和护国公交情很不错。

    向公爹告退过,乐邑又被婆母喊去,见到幸灾乐祸地快抽搐的婆婆,她转过脸。

    平原大长公主就没想过有生之年还能看见那大姐夫纳妾,这简直比显国公遣散所有小妾还让她喜悦,平原乐得,以致太微宫来人请她们时,乐邑都不想和婆母兼姑母乘一辆马车,平原高兴得都无所谓,她就和小妹新都坐一辆马车。

    新都大长公主忍过几遍也忍不住让她注意些,还笑没完了,平原反嗔:“你装什么呀,咱这大姐要为个儿媳妇跟霍家你死我活,这是什么破天荒的笑话?

    霍家让她发个誓,请都不必去请,都知道她舍不掉富贵,那就等着跟霍家过招,怎么,霍家发难了,她第一轮都撑不住啊,那她这些天在蹦跶个什么劲儿?”

    平原好笑:“难道咱这大姐也像佟家人那样做梦做得忘乎所以了?”

    新都蹙着眉嫌最后句话太难听,几回想纠正还是没多言,平原得意进击:“是吧,自从侯瞻渥出生之后咱这大姐飘飘然得都飘成什么样了,霍家指她想为所欲为也不全算诬赖吧,她没有自觉她是圣人的姐姐肯定能压倒霍家、敢蹦跶吗?

    我被皇兄重责时她没看见啊,皇兄都把同母妹妹贬做庶人了,她哪来的自觉认为凭她是圣人的姐姐就能压倒霍家?何况她和圣人有多少情分,比你我还不如,那她还不是在做梦,被一些官眷吹捧多以后瞎得意忘形,偏还要装老实本分,你不嫌?”

    在太微宫想请圣人出面的不是升平大长公主,她见过霍贵妃就回家把自己关在屋里了,是她嫁在京中的两个女儿、长孙、孙女,还有外孙女们;没有做儿子的身影倒也是巧了,她年长的两个儿子在外地任职,侯瞻让出京办差,侯瞻渥去找媳妇了,都没在。

    一行六人在太微宫等候许久,都没有想到太上皇一直没有召见他们。

    被太上皇传来劝他们回的三人赶到,新都见此情景再蹙眉,乐邑看眼小姑母,想来是看着也觉得不舒服。

    第一眼冲击,乐邑就觉得这两个表姐真的不懂事了,贵妃赏个妾给武襄侯能算什么,为这么点事兴师动众来搅扰圣人,他们还有没有点分寸?

    且,乐邑抿抿唇,直觉就觉得,他们来时肯定自觉圣人会给他们做主,乐邑脸色不好,不管武襄侯如何,升平和她的儿孙们这些年确实有些不知所谓了。

    平原大长公主斗志昂扬,都不必小妹和儿媳妇多话,她一人对阵他们六个,一瓢一瓢的风凉话泼过去,一路高歌猛进硬把两个外甥女和四个属孙辈的小辈给逼走了。

    昌隆侯收到太微宫的消息,没在意,梅斗关注道:“既然太上皇有传女儿,乐阳长公主还小不算,怎么会,太上皇没有传长女崇孝长公主?”

    朱縠艾随口说:“任家来人了,魏王府热闹吧。”

    梅斗反对:“这怎么会是太上皇不叫长女的理由。”

    朱縠艾一噎还想争辩被昌隆侯拦住:“先生这话有理,圣人是故意略过崇孝。”

    檀慈嗤道:“难道这太上皇不喜长女?不是说他对魏王和长孙还可以么。”

    “魏王是魏王,崇孝是崇孝,圣人不喜崇孝这个长女倒也不是不可能,崇孝像她娘。”昌隆侯淡淡道:“当年任氏若非自己病死的是时候,早被废了。”

    朱縠艾眼眸一转,笑:“爹,既然圣人不喜原配,”

    “没必要。”昌隆侯否道:“魏王不会在意,崇孝知不知道都没两样。”

    “说起来,这圣人现在最疼爱的应该就是幼子了吧?”檀慈估测。

    昌隆侯再否:“圣人没那份闲情,他最疼爱小六。”

    朱縠艾好笑:“爹,您在说什么呀,”猛地被父亲瞪视,她心一缩就低头了。

    梅斗讶异:“侯爷,太上皇可想把原家连根拔了。”

    “这对圣人没有冲突,小六自小,他就喜爱,过些年,他不想留着原家了,他就动手,没有妨碍。”昌隆侯道:“除了温献皇后,谁都影响不了他对朝局的考量。”

    梅斗恍然:“侯爷是说,太上皇一直以来就是最疼爱第六子,那么他对次子?”

    “假的。”

    檀慈探究下:“那这太上皇对皇帝有过疼爱吗?”现在估计肯定没有了吧。

    “老五一出生就养在温献皇后膝下,就凭温献皇后养育过老五四年,圣人对这儿子怎么可能没有疼爱过,没两年,老五又给了当时的霍德妃养育。”昌隆侯对这太上皇表兄的心思当然很会揣摩,太上皇给朱家荣宠,他若不懂圣人心思也接不住啊。

    “把老五给霍家养,圣人若是不费心思岂不是白给了;十五年前,圣人想换个储君时,老四老五老六都在他的考量里,甚至,老五才是最合他心意的。”

    梅斗惊讶:“莫非太上皇禅位给皇帝也有真心托付社稷之意?”

    檀慈撇嘴:“就是没有老二是吧,不是都说那庄太妃是太上皇后宫争宠第一人嘛,居然真要命的事反而察觉不出来,难怪越混越差。”

    小厮端着托盘来花园呈上两寸高的算术纸,而后自觉退下。

    昌隆侯抄起叠纸一页页看,两位幕僚和朱姑娘也各自拿几张看,檀慈看两眼没耐心了:“不如送去给孟怋乂吧,他不是夸口,终于遇到个有趣一点的了嘛。”

    朱縠艾失笑:“先生,你们二位年纪加起来都快七十岁了,怎么还和小孩一样,这不就几张废纸,就让英王世子算吧,看他这些算术能给我爹算出份什么样的礼来。”

    梅斗微微蹙眉,昌隆侯掠过梅斗,视线再注视眼前的算术:“先生以为如何?”

    “至少不会是废纸吧。”梅斗略带无奈,朱縠艾一噎,给檀慈使眼色,檀慈转头,至少人家也能和孟怋乂较较高下,大家差不多水平,他看低人家不等于看不起自己。

    “这礼也不会小?”昌隆侯若喃喃自语:“那么他的方向会在哪儿?”

    朱縠艾咬唇,只能自己出头:“爹,真的还要留着晏家吗?”

    昌隆侯斥:“你大姐糊涂,你也跟着犯糊涂。”

    朱縠艾反驳:“可,霍家都不留了,何必再——”

    “何必?”昌隆侯不满高涨:“你大姐的前车之鉴,你没看见,圣人刚追尊温献皇后,你不懂?若是能由得了我做这么多主,朱家还能被霍家压着?”

    十六岁的姑娘低低头:“是女儿大意了。”

    梅斗神情微异,昌隆侯注意到,客气道:“先生有话,直言。”

    “侯爷有否想过霍家对您的态度?”梅斗提示,昌隆侯没懂,梅斗叹气:“侯爷,大姑奶奶被砍断手臂的宫宴上曾说过这么些话:老穆国公,念在你没几天活头了,你跪下来给我赔个罪,我就不跟你计较了。霍家想要北境大军,我请圣人给你们就是了。”

    梅斗再看眼眼前的例,昌隆侯立时敏锐的感知到:“先生的意思,我还不能取代霍家,圣人不会答应,如若我非要和霍家硬碰,圣人会宁可舍我?”

    朱縠艾要说话被她爹制止,梅斗规劝:“侯爷不觉得近年来朱家太有一种想当然了吗,朝堂豪族,去舍存留,一个小姑娘都这么肆意好像人家是捏在她手中的泥偶,正常吗?侯爷您自己都说朱家还被霍家压制着,可您的女儿们,谁还把霍家当回事?

    如若我们可以不把霍家当回事儿了,朱家还会被霍家压着吗?霍家是当朝第一豪族,想取代霍家的人家没有少过,按理霍家站在风口浪尖,应该是举朝最危险的人家,可几人不看朱家比霍家危险?一旦太上皇驾崩就是皇帝清算朱家时。”

    昌隆侯眼神一闪,后知后觉一般被气笑了:“霍家在给朱家养狂妄?”

    “应该也不止霍家一家。”梅斗说。

    “爹?!”朱縠艾不服气,她看来,梅斗这就是长他人志气灭朱家威风,只是她才喊爹就被父亲打断,昌隆侯猜都知道这女儿要说什么:“你是该反省,出去。”

    朱縠艾愤懑往外走,惊起树梢数只鸟。

    疾走至花园外,朱縠艾撞见一样愤愤的朱窅絜,就知道他没见到萧灼灼,萧灼灼家里人今天入京,这哥哥今早还信誓旦旦说照样能把萧灼灼约出来,朱縠艾就不信。

    果然被打脸了吧。

    萧灼灼在搬家呢,她爹娘和二哥亲自来的,家长们一到,她就得在外人们看来肯定是灰溜溜得从英王府搬出来去跟父母住,还得再跟着去秦王府拜会。

    哎呀这个去秦王府?她上回都尴尬死了,她这回能不能不去了呀。

    答案是不能。

    老秦王亲自见了外甥女一家,他们自是都没什么尴尬,老王爷还谈及萧灼灼的亲事了,委婉提,晏家怕是无意。

    萧灼灼她那风流倜傥的二哥萧耿裕信心十足笑:“舅公,咱们灼灼生得这般美貌,就是块铁也能把他给熔了,您放心吧。”

    萧灼灼对这种话听多了很平淡,老秦王皱眉,看眼小姑娘,想跟外甥女单独谈谈,谈完他直想叹气,他懂外甥女的意思,给萧灼灼选晏家是对她最好的,可一开始就不该这么做,如今不好退了只能先想晏家,他再训诫番,但愿萧家莫再犯这种错了。

    晏煦之在秦王府大宅外候着,见到宜春县主出来,要跟她说句话。

    萧灼灼怪怪的,听完憋气握拳,晏煦之来通知:我老哥通知你,还债,现在立刻,把债清了。

    萧灼灼咬牙:“明天!”

    晏煦之提醒:“现在立刻,我是来收账的,要不然怎么会是我来呢。”

    萧灼灼暴得想打人了连她二哥都想打,她怎么就没看出来脸有什么用,这脸要是有用,她能被催债催成这样?她的小金库啊她从吃奶时攒起的宝贝,她爹娘帮她付了账,一定会要把她的小金库没收当做给她个教训,她的钱啊,萧灼灼想哭死。

    日暮炊烟起,武襄侯站在夫人的房门前想和夫人说句话,升平始终没有开门。

    皇城,皇帝嬴忱璧在窗前遥望落日熔金,伫立许久。

    一封花笺送到佟家,昌隆侯约佟家人明早见面。

    佟梦骜他们正要用晚膳,这下谁都没心思吃饭了,纷纷聚集起来商量昌隆侯的意图乃至猜花笺的真假会否有人假充昌隆侯想戏耍他们?然而这场家庭议事并不包括佟图匡,下人给他送饭来,他扒拉一半饭菜送去给老妻。

    这十多天一直是他在送饭。

    儿孙们发现他在给老太太送饭之后任由他送,但也一直只给一份膳食,就只有他那份,他愿意把自己的一半口粮省出来给老太太就让他们老俩口这么过着。

    他现在在这个家里一点说话的余地都没有,就是要仰儿孙鼻息过的,他也仿佛这十几天什么都清醒了,安安静静,给他一口饭,他吃半口,剩半口给老妻。

    饭菜送来,每次饭菜送来,佟老太太都想哭,她生五个儿女,疼爱过的孙子、孙女,到头来还是丈夫对她好。

    其实佟图匡是兔死狐悲,这些儿孙们能这么对自己的亲娘、亲祖母,能不能这么对他呀?

    能呀,他再想自欺欺人都骗不了自己了。

    他看着老妻的境遇就想到自己,怎么都不忍心的就想来给送口饭吃。

    犹记得佟梦如曾说:娘你可要当心啊,当心他们兄弟活活饿死你都做得出来。

    佟图匡心里老泪纵横,怕呀。

    第二天早上,晨间微风送凉,佟梦骜、佟梦奭、佟梦姿、佟振羽、佟蓁蓁来到湖心亭,见到确是昌隆侯本人在场,佟梦骜心里松口气,热络地寒暄。

    佟梦奭比他弟弟还热情,几度抢话,被噎好几回的佟梦骜瞪他半响,气闷地自己憋住,佟梦姿和佟振羽兄妹则都没说话,昌隆侯请他们坐,佟梦骜三兄妹都坐下了。

    石桌,四只凳,昌隆侯带了女儿和檀慈在湖心亭,他独坐,还有三只石凳空着,佟家三兄妹坐看似是没什么问题,檀慈转头,这伙人还真一点不客气。

    昌隆侯推推手边的木匣:“蓁蓁就要及笄了吧,这是小女的一点心意。”

    朱縠艾冲她颔首,佟蓁蓁负气不理会,佟梦奭兄弟忙谢过,再让外甥女致谢,佟蓁蓁仍倔着,气得佟梦奭要训斥时被昌隆侯笑着拦住:“不碍事,一夕间经受这么大的落差,大人都未必受得住,何况蓁蓁还这么小,心里不好受很正常嘛。”

    佟梦骜赔笑:“侯爷宽厚。”

    “蓁蓁的前程,佟家是就想寄望给湘王了?”昌隆侯问,佟家兄妹对视过,佟梦骜应:“侯爷明悟,湘王已经是蓁蓁最好的出路,佟家没用,实在找不到比湘王更好的给蓁蓁了,侯爷可是能给蓁蓁再指条路?”最后的问话颇有几分小心。

    昌隆侯未语,朱縠艾站出来道:“镇南侯。”

    佟家兄妹仨一讶,不由得再相互看看,佟振羽和佟蓁蓁都有了点反应,佟梦骜想不好:“镇南侯很强势吧?”佟家拿不住吧。

    朱縠艾轻笑:“可以先失身给他嘛。”

    佟家人猛地都看向她,朱縠艾诱惑:“佟蓁蓁失身给镇南侯之后,镇南侯若不妥协,佟蓁蓁照样还可以赖给湘王谋划做湘王妃,反过来可就不行了。湘王只是个闲散王爷,镇南侯可实打实的大权在握,若是能够攀上镇南侯,佟家难道不要?”

    佟梦奭心热起来要同意时被佟梦骜拉住:“侯爷,我们家商量商量。”

    昌隆侯点头。

    佟家人一走,檀慈就像想蛊惑一般再劝侯爷真的不考虑留佟振羽谈谈吗?他这个主意就是专门给佟振羽准备的,让霍海啸在众目睽睽下杀死佟振羽才刺激嘛。

    昌隆侯不语,朱縠艾无奈笑:“先生,佟振羽怎么可能会愿意换个身份?”

    佟振羽当然不会愿意。

    梅斗和昌隆侯都是想都不想。

    佟家人回到住宅前,佟梦奭斥责:“这稳赚不赔的买卖还商量什么呀。”

    “那也不能那么急切的答应,平白让人看轻了。”佟梦骜越过他推院门,佟梦奭一噎,要跟着进院时走在前的弟弟突然站住害他差点撞上:“你干什么?”瞥见个庶弟,这地上还绑着群奴婢横七竖八躺着,他愣了愣:“这是干什么?”

    “怎么今天才回来?”佟梦骜问,佟梦从连忙解释:“大哥二哥,我刚赶路时赶得太急在路上病倒了,实在起不了身,所以耽搁了几天。”他指向这群奴婢:“哦,我今早到家发现家里人都晕过去了,这些个奴婢要偷身契和银两逃跑,幸亏我赶上了。”

    佟梦奭尖叫:“偷身契和银两逃跑?”

    佟梦姿娘仨进院来,看见是他们还剩的十个奴婢都被绑了。

    “这群奴婢之前都被养成什么德行了,有什么做不出来。”佟梦骜看向二妹娘仨,道:“二妹,别说我不给你脸面,你说怎么办吧?”

    “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佟梦姿无所谓,佟振羽和佟蓁蓁也没话。

    佟梦骜问庶弟:“他们偷了多少?”

    “能拿的全拿了。” 佟梦从前天就入京了,不是真这么凑巧,他暗中观察两天,今早有这么好的机会,当然要现身。

    佟梦骜冷笑声:“呵,这是非要上断头台啊!”对庶弟指派道:“你带卓伦兄弟押他们去京兆府,按死刑给他们报。”

    曾经养得细皮白肉的奴婢们剧烈挣扎起来,包括佟振羽的花珀姨娘。

    站着的人,无人怜悯。

    佟蓁蓁第一个越过去回自己屋里了,佟振羽闷头往外跑,佟梦奭要拦反被佟梦骜阻止:“人家心情不好,出去透透气就回来了。”

    “谁心情还好了?”闷在这么个破院里,谁心情能好?佟梦奭没好气。

    “可你又没姓过霍。”佟梦骜凉凉道:“本来他没有做皇后的妹妹还能有做皇后的姐姐,可以要多风光有多风光,现在跟着咱们窝在这个犄角旮旯里,怎么能好受?”

    佟梦姿也听不下去地走了,佟梦奭更没好气:“这还不是这娘仨自己作的,我们能想让他们闹成这样吗?大姐这么多年和晏墉关系那么差、和儿子关系那么差都还没闹出事来呢,怎么这娘仨一闹就成这样,他们吃饭全吃在屁~眼儿里的吗?”

    “行了,还要指着他们的,闹太难看不好看,回屋休息吧。”

    佟梦骜要走了反被佟梦奭拉住:“真要把妙兮嫁去房家呀?”

    “你还想把妙兮往宫里送啊?”佟梦骜受不了。

    “那,那毕竟还有大姐在——”

    “毕竟你个头啊毕竟!”佟梦骜破口大骂:“你管你爹娘死活吗,晏墉有什么做不出的,大姐能顶屁用啊,爹娘做白日梦疯了,把咱家害到这个境地,你还要跟着疯啊,那你去试,看你的脖子够不够硬,被人神鬼不知的杀了别喊我给你收尸!”

    佟梦骜火大地踢脚走掉,佟梦奭气弱的摸下脖子,也回屋了。

    押奴婢去报案的佟梦从叔侄来到京兆府前,看府衙前聚着好多人,佟梦从随手拉个看客打探下这是出什么事了,得知是魏王在和他外祖家闹断亲,叔侄仨诧异对视眼。

    乐邑长公主对此的感受是:她婆婆这两天真是要乐疯了。

    家里待不住,乐邑宁愿进宫躲清静。

    “我婆婆还想去添把火呢,都不用她出手,任家自己就把火烧起来了,他们初八到的,来没两天就嚷嚷着不敢在魏王府住了,怕再住下去、任逍要没命了,要去崇孝长公主府住。结果要走的是他们,魏王没留,又对魏王冷嘲热讽尖酸刻薄。”

    乐邑无语凝噎:“这闹腾得,连我大侄儿歆郡王和我大嫂都闹过去了,特别是我大姐,真不知那任逍给她灌什么迷魂汤了还真帮着任家指责魏王的不是。”

    霍灵渠晒着太阳饮口桃羹:“然后呢?”

    “魏王被惹火了,昨天把任家人全赶走了,连我大嫂和歆郡王还有魏王妃要做和事佬都被魏王拦着不让。”乐邑说着喝口燕窝,霍灵渠猜:“任家不可能认吧?”

    “不认啊,我那大姐都气急败坏一蹦三丈高了,这不一个时辰前就闹到京兆府去了。”乐邑长公主嫌道:“真不嫌难看,崇孝她不想给儿女说亲事了是吧。”

    霍灵渠讶然想到:“歆郡王再过四个月该满二十岁了吧,还没有成亲?”

    “没呢,大嫂相看都没给相看过,估计要到明年端午之后了吧。”乐邑情绪低落了些:“大哥去世都11年了,明年端午就满12年了。”

    霍灵渠低头,手握着白瓷盅,没说话。

    “嗳你说,兵符会在谁手里?”乐邑突然问,霍灵渠眸睫掠起点点防备看她,乐邑形容端正道:“我只是好奇大哥最信赖的人会是谁,按说既是大哥最信赖的,魏王应该很快找出来才对嘛,怎么会都11年了,魏王还连兵符的影儿都没见着?”

    霍灵渠闲侃:“也许他还伤心呢,他大哥最信赖的人不是他。”

    乐邑险些喷笑,霍灵渠这蔫坏的:“崇孝肯定这么想过。”

    霍灵渠手托腮:“唉……”

    乐邑瞟瞟她:“哎你听说没有,玉藏珠的丈夫进京了,虽然是他一个人到的,但这妻儿晚一些嘛,月底肯定也能到了。”乐邑长公主不怀好意觑她,霍灵渠端坐好,半垂着眼睑,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小样:“看我做什么?”

    “你就没什么感觉?”乐邑哼哼,霍灵渠端起茶盅品茶。

    “太假了。”乐邑提醒。

    霍灵渠瞄瞄她,乐邑扬起占上风的自得:“想问什么就问吧。”

    霍灵渠略兴奋地笑,像只偷腥的小猫:“这玉藏珠的丈夫有妾室吗?”

    “呃?”乐邑愣下略怪:“你这问题挺新奇哦,你怎么会一上来就关注这个?”但她也没多想的给答案了:“好像有两三个妾室吧,也有两三个庶出。”

    霍灵渠瞬间没兴趣了,晏霁之都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霍海啸到来,乐邑抬抬眼皮,自觉走人。

    兄妹俩进去屋里,霍灵渠抱起备好的小木箱给哥哥,霍海啸回张纸,霍灵渠拿来一看,怔怔得。霍海啸也没多留,拎起贵妃名义上是要给妹妹和小外甥的木箱就走了。

    出宫,霍海啸回家把这箱子放老太爷那儿,用过午膳便又去忙了。

    夕阳红透天际,忙碌一天的霍海啸又去趟英王府。

    晏霁之醒来看见他,真想再睁一次眼:“你会吓到我的,有补偿吗?”

    霍海啸放下书卷:“你想要什么补偿?”

    晏霁之当即要求:“明儿个你帮我拖住皇帝两个时辰让我和你妹妹独处。”

    霍海啸回他一个字:“滚。”

    晏霁之扭头埋在薄被里:“你还是走吧。”

    霍海啸很和顺:“你就知足吧,贵妃前天都出宫来看你了。”

    晏霁之按按额头坐起来,霍海啸问:“据说你算好了,今天睡了一天?”

    “嗯,昨夜亥时末算好的,能不能成就不知道了。”晏霁之还疲惫,前俩月他还失眠,这下算是把失眠治愈了。

    霍海啸递张纸给他,晏霁之接过,看完怪异:“昌隆侯怎么会觉得佟家和郭家在霍家面前还能有秘密,遑论娉姨娘和霍鸳娇姐弟?”

    “再者,让建威侯世子约你出来?”晏霁之都有点被噎:“霍家和郭家什么情形,霍家怎么可能不生疑戒备,他,昌隆侯怎么会认可这种错漏迭出的计策?”

    霍海啸答:“他怕是没考虑过这些问题。”

    晏霁之沉默会儿,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伴君如伴虎。”

    霍海啸看他,晏霁之感慨:“我相信,昌隆侯一定很想保持清醒,至少在他成功之前,他很明白自己不能迷失,否则他就是死路一条,可他还是在潜移默化中迷失了。

    假若我们能和嬴忱璧善始善终,我一定会比你早退很多年,甚至于,他活着、你能不能退都难说。如若他需要有个家人的位置在,只能是霍家了,你就退不了。”

    “为什么?”霍海啸揪问:“你能比我早退很多年?”

    “我要霍灵渠。”晏霁之说。

    霍海啸抓起被褥盖他头上,差点想闷死他算了。

    晏霁之逃过魔爪,还略微有些头重脚轻之感的起来洗漱,把自己拾掇清爽,喝盅补汤,他靠在庭前的躺椅里养养神,夜空繁星璀璨时,他再出门。

    来到原家,进入原牧炽的房间见到他,看见他的行李还放在桌上摊开着,晏霁之注视着他包袱里的衣袍鞋袜,明知故问:“行知刚走?”

    “你怎么知道?”

    “我猜这些衣物是他给你的。”晏霁之走到桌前拿起最上面的荷包,荷包缀有平安结,平安结里编着平安符,这平安符就是她前天出宫进香求来的吧。

    原牧炽惊了:“你这都能猜中?你正常不是该猜这是女眷给我的吗?”

    这就是女眷给你的呀,晏霁之笑笑:“护国公夫人若是给你准备,你都别扭吧,原家还剩下谁,你小妹?堂妹?更不可能吧,那只能猜行知了。”

    “好像也是。”原牧炽同意,晏霁之担心他:“你荷包总不会乱丢吧?”

    原牧炽白他,晏霁之把荷包扔给他:“看看,多了解你,知道单给你个平安符平安结,今夜给你,你明天早上就能找不着在哪儿了,特意给你把它们系在荷包上。总不至于,你连钱袋都能乱丢吧?能注意就注意些,好歹是一番心意。”

    “知道了。”原牧炽闷闷,他又不是故意忘的。

    晏霁之把信给他,原牧炽拿过来,边拆边问:“这什么?”

    “给昌隆侯的礼。”晏霁之拿块糕点尝尝。

    “哦,你出关了是吧。”原牧炽展信看看,不禁皱眉:“你这什么玩意儿?”

    “我的第一个方案。”晏霁之想,还好,糕点不像她做的。

    原牧炽关注偏了下:“你还有第二个方案?”

    晏霁之没有阻碍地接住他的重点:“对,第一个方案失败,我就用第二个方案,第二个方案很简单,我可以自己来,这第一个方案就麻烦你了。”

    原牧炽把信收起来:“行吧,看你能算出个什么玩意儿来。”

    晏霁之奉上二千两银票,原牧炽顿时脸色不好,晏霁之解释:“你下个月生辰,没什么能送你的,你有什么想吃的想买的,自己买吧,也合你心意。”

    “这还差不多。”原牧炽把银票收下,想起来,脸色又有点怪:“我表哥也给我送钱了,也是当做给我的生辰礼,你们为什么都想给我送银两呢?”

    “送别的,你可能转头就不知道丢在哪儿了。”晏霁之心累。

    原牧炽踹他一脚:“你们要是给我送我喜欢的,我能随便放吗?”

    晏霁之很真诚:“那还不如送银两呢。”

    “滚!”

    寅时末,天边泛起鱼肚白,原牧炽率领他从北境带来的铁骑出京,在京郊和大哥会面,接过皇帝派来的二百人,跟大哥别过,率队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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