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起,撩拨花草微醺,藏起夜空几缕星光。

    朱家的客舍,入夜后又各自小憩过个把时辰的几人聚在庭前纳凉,班蕴堂道:“这院墙内外还有各间屋的外墙都已被涂满烛蜡和铜油、奴婢们也全都已经撤走了吧?”

    薛述聪肯定:“这院里目前就15人,我们五个以及我们的十名护卫。”

    “他们也太猖狂了吧?!”

    薛述嘉受不了:“我们可全都清醒着,我们可是在纳凉,他们还想把整个院子都烧起来把我们活活烧死在这小院里吗?”

    “符合人家的作风啊。”薛述聪淡淡道:“昌隆侯想给我们个教训,他老娘想把整个院子都烧成灰,管我们是不是清醒、是不是没在屋里,对她又没差。”

    薛述嘉磨牙:“这么多老太太,还真是昌隆侯这个老娘最嚣张了吧?”

    “这还用说么。”薛述聪吃颗冰葡萄,班蕴堂想起来:“早几年,大家是不是还赌过这朱太夫人几时会把儿媳妇害死把她的侄女扶上位,几乎没人相信她做不出来。”

    “对啊。”薛述聪赞同:“若非昌隆侯夫人手腕够硬,早就坟头长草了。”

    “我听说昌隆侯今夜宿在那个柴姨娘那儿。”薛述嘉跑偏道:“这个柴姨娘有四十五岁还是四十六岁了吧,都四十多岁了,昌隆侯还那么宠吗?”

    “朱太夫人今天毕竟过寿又不大愉快,据说这柴姨娘自昌隆侯回府就一直想要献殷勤,昌隆侯一直没有理会,今夜大概当安抚生母了。”班蕴堂估测。

    薛述嘉就说嘛:“对嘛,这才正常嘛。”

    “朱太夫人没能害死儿媳还是昌隆侯不同意吧。”晏霁之感受着夜风的凉意,说:“这位柴姨娘给昌隆侯生的两个女儿去世才几天,她就能急急邀宠,对亲骨肉尚且如此,对昌隆侯能有真心?何况扶正柴姨娘对昌隆侯能有何助益,全然没有。”

    薛述聪再赞同:“有道理。”

    “哎,大哥,霍海啸和原牧烈知道朱家今夜要走水吗?”薛述嘉差点忘了这茬。

    “当然知道。”薛述聪嗤笑:“你和小舅一进朱家,昌隆侯这老娘就打算好了,是她知道还有我们仨还没到才又多忍几天没在你们进朱府当夜就给你俩放火。”

    啊啊!薛述嘉握拳抓狂,他好歹还是太上皇的外甥、陛下的表弟,老太婆真想造反啊,他就教这老太婆做人:“大哥我们在朱家有多少眼线?”得知十几个,薛述嘉怔了怔求证:“大哥你说的是单就我们家还是几家合计?”

    “当然是几家合计。”薛述聪倒杯酒给弟弟让他压压惊:“外人,一家埋十几个,朱家得有多少眼线?朱家的奴婢大半都是眼线了,可能吗?你当郭皇后宫里啊。”

    “可我们几家才十几个眼线……”薛述嘉喝杯冰镇过的酒也消不了火呀:“昌隆侯手下幕僚和死士那还真是绝对不会少的,我们就十几个眼线,能起作用吗?”

    “朱太夫人藏着上百桶铜油。”晏霁之告知。

    “我们只要能把火还给朱太夫人就成。”班蕴堂宽慰。

    “昌隆侯也糊涂的,居然能纵容老娘放火来想给我们点教训。”薛述聪好笑:“这火烧起来还能是他想控制就能控制得,我们还有两千铁骑在城外呢,他当摆设啊。”

    薛述嘉还是担忧:“朱家大宅可有六百亩,烧掉个一百亩都没事,只要昌隆侯看住我们不让我们跟霍海啸和原牧烈碰面,他们率军队过来也没辙吧。”

    班蕴堂微怔,豁然意识到昌隆侯想给他们的教训不是放把火吓唬他们,而是想让他们明白不管他们怎样折腾都休想在他放人前离开。

    薛述聪心宽:“说到朱家这座大宅,他有种怎么不围个一千亩。”

    晏霁之貌若正经:“他的别院都不小于八百亩,这座府邸,他还是顾忌了的。”

    “他最大的别院都超过六千亩了。”薛述聪没好气,京中的住宅都没超五百亩的,别院可以大些但也不得超一千亩,昌隆侯倒好,这样纵着还能不把他的心喂大吗?

    “火烧起来,没两三刻钟肯定没人来救火,我们怎么抵御?”薛述嘉探讨。

    “待小院的院墙烧塌了,走出去。”晏霁之给方案,薛述嘉滞怠下不可思议地看向他,是好像挑不出错来又难以置信能这么简单:“就,就这样?”

    薛述聪凉凉问:“你还想怎样?”

    “……”薛述嘉忍不住提醒:“大哥,老太婆可是想烧死我们。”

    “要不然怎么说昌隆侯糊涂呢。”薛述聪无语:“这小院好歹有五亩多,我们在空地上,这些屋瓦墙垣全烧成灰都烧不到我们,墙烧塌了,不就走出去嘛。”

    薛述嘉想捂脸,谷王也想捂脸。

    “我们怎么跟霍海啸和原牧烈碰头呀?”薛述嘉再喝杯酒期待下。

    “趁火?”薛述聪提示,薛述嘉愣下有点小心翼翼:“打劫?”

    薛述聪打个响指:“若是朱家走水后,闯进来几百个匪徒想来趁火打劫?”

    “哈哈哈……”薛述嘉乐不可支:“当然要带兵来剿匪呀。”

    “他们什么时候放火呀?”薛述嘉陡然一身轻,白瞎他忧虑几个时辰。

    “还有小半个时辰吧。”薛述聪预计,薛述嘉嘚瑟:“他们还磨叽什么,早些把火放了,大家都省心嘛,要不然这小半个时辰我们就等在这里喂飞蚊吗?”

    薛述聪讶异:“这院里有飞蚊啊?”

    “有啊,前几天都有的,你还没碰到而已。”薛述嘉舀勺荔枝奶酪吃。

    “今夜没有了。”晏霁之知会,薛述嘉随口问:“为什么?”

    晏霁之答:“因为我在。”

    薛述嘉仿佛看见个神棍:“你要笑死我是吧。”

    晏霁之看向薛述聪,薛述聪推把倒霉弟弟的脑门:“你要笑死我们是吧,不知道晏霁之有多讲究啊,不知道有驱虫香包啊,晏霁之能忍得了被蚊虫叮咬吗,这小院里要还有蚊虫,晏霁之不早就杀到朱芑适面前把他拎过来清理了。”

    薛述嘉郁闷地吃荔枝,班蕴堂失笑:“这果子都去核了也得谢霁之兄吧。”

    晏霁之默认道:“朱家是不讲究,富贵五十年了,还连个小院都清理不干净。”

    “用萧耿裕的话,穷儿暴富,没底蕴呗。”薛述聪这语气,没觉得朱家如何,贬意全是冲着萧耿裕,晏霁之笑:“在他面前,咱们都是没底蕴吧。”

    “抱着他的底蕴也没见他在我朝煊赫呀。”薛述聪讽刺:“家族源远流长就一定好?哪个皇帝能喜欢传承五六百年乃至千八百年的老牌世家,我外祖父生前、包括圣人,对咸敬是挺宠爱的,表面是风光啊,实利呢,萧岘手中有多少权柄?

    不是富贵闲人,谁能有闲情陪妻儿游山玩水,不要说我们的家长了,我们这辈,霍雄鹰都没这种空暇。谁看不懂,萧家,全靠萧岐拼出来了,不然这七百年的底蕴早走下坡路了,等将来萧耿烨当族长,萧耿裕他们几兄弟还能悠哉得起来?”

    薛述聪冷嗤:“连自家什么状况都看不清楚呢。”

    “你这不是拐着弯骂昌隆侯眼神不好嘛。”晏霁之打趣,薛述聪微愣,被晏霁之这一说才意识到:“还真是,这庶子盯上萧灼灼,他竟然就也同意了。”

    薛述嘉不解:“他同意有何不对,大家门当户对,霍舒窈都嫁到萧家去了。”

    “霍家和萧家结亲自是没什么不妥,但是昌隆侯或者你薛家就不适宜。”晏霁之解释:“像我家或者霍家都已煊赫过,家族最大的愿景已不是再上一层楼而是全身而退,但不论是你爹还是昌隆侯,你们是还要再登高的,那么和萧岘做亲家就不合适。”

    “何况霍舒窈嫁的是萧耿烨,是萧岐这一支,是亲兄弟,到底也分家了。”薛述聪补充:“若是让霍家选萧岘家,你看霍家能愿意吗?能愿意就出奇了。”

    薛述嘉叹惜:“唉,我都没觉得,宜春家比咱们原来已经差上一截了。”

    班蕴堂笑着打圆场:“其实,女子若能嫁入宜春县主家,是真是个上上之选。”

    晏霁之不看好:“父母恩爱才没有纳妾,儿子们怕是不见得。”

    班蕴堂微怔:“不至于吧?”

    薛述嘉附和:“是啊,不至于吧?”

    薛述聪表态:“单就萧耿裕而言,我看他过几年是真没准儿。”

    某弟弟狐疑:“大哥,你是不是晌午跟他吵架了,对他有偏见啊?”

    “我犯得着吗?”薛述聪真想再推把倒霉弟弟的脑门:“他像是个专情的吗?”

    “他爹年轻时看着像能专情吗?”薛述嘉暗暗反抗:“总不能以貌取人。”

    薛述聪动动脖颈想训弟,晏霁之率先道:“昌隆侯何以会放任我们清醒着?”

    “他又防不住。”薛述嘉瞟瞟晏霁之,没猜出他的意图:“他肯定清楚啊,我们对他必定诸多防备,茶水吃食用银针试过,还不放心让护卫试,若是非要较劲,大家撕破脸,我们给他找麻烦对他更没好处,他不放任我们清醒着还能如何?”

    薛述嘉强调:“我们现在是瓮中鳖也只是走不出朱家,又不是砧板上的鱼肉。”

    晏霁之遂问:“若今夜是萧耿裕想对付我们,他能有昌隆侯的领悟吗?”

    呃?薛述嘉不自觉卡住了,班蕴堂断言:“不会。”

    谷王和薛家兄弟看向他,班蕴堂道:“我相信我的猜测没错,萧家此行是冲着霁之兄,萧耿裕会自觉哪怕朱家用心险恶都能来个黄雀在后,但晏霁之难道是布偶泥人还能由他摆布吗?”

    班蕴堂蹙起眉头,隐有丝忍耐:“萧耿裕当前,太自得了。”

    薛述聪蔑笑:“包括他爹吧,不然能被儿子牵着走,还不是父母都认同。”

    “就按晏霁之的假设,我们落在他手里,他再自得也不至于觉得我们不能反击只能任他拿捏吧?”虽然薛述嘉也有点底气不足,薛述聪就问:“正常的家长能陪宜春来朱家,打着游山玩水的旗号就没人懂了?什么人家还会去沾这种姻亲,你愿意?”

    “当然不行。”薛述嘉脱口而出,晏霁之循循道:“蕴堂兄,你看来,女子嫁入萧岘家是上上之选,会有多少人家和你想法一样,萧岘自家又会是什么样的想法?”

    班蕴堂心里咯噔声看向他,薛述聪被逗笑了,薛述嘉差点尖叫:“你是说,外人都觉得能嫁到他们家是上上之选,何况他们自家呢,他们很可能想能嫁到他们家做媳妇是荣幸,对媳妇是高高在上的嘴脸?做他们家的媳妇实则很糟心?”

    晏霁之感受着风似乎大了些:“我猜测,是。”

    谷王叹息,薛述聪把话题绕回:“萧耿裕过几年会纳妾吗?”

    薛述嘉摆摆手:“这还用说嘛。”

    “你变卦得真快。”薛述聪褒奖,薛述嘉不以为然:“啊呀,大哥,宜春还能嫁得好吗?就算他们没有被朱家算计到,宜春也没好日子过了,那娘家还能好过吗?舒坦时是随意啊,可若过得不舒坦,那不就得和媳妇吵架,这不就要纳妾了吗?”

    薛述聪看着老弟神情有点莫测:“你这话说的,萧岘都没准儿了。”

    薛述嘉:“呃……”

    晏霁之饮杯酒,若有所思。

    “咱们还是再知会萧家一声吧,若我们今夜走出朱家,今夜通知他们,否则,明早派人请他们即刻离去。”班蕴堂规劝:“萧家不肯走,我们也仁至义尽了。”

    薛述嘉看向大哥,薛述聪嗯声。

    晏霁之剖析:“你们看,朱家若败,败于谁?”

    薛述聪想都没想:“昌隆侯啊。”

    “是刚谈到萧岘一家给我的感触,萧家重名声,名声就能把萧家击倒,可萧灼灼这事,放霍家试试?”晏霁之影射:“人太注重什么,往往就会变成弱点。”

    “我赞同!”薛述嘉振奋道:“虽然我家还有霍家风评都很差,但我们坏也坏得磊落啊,比起那些沽名钓誉的伪君子根本就强多了,就像佟振羽兄妹两个被逐出霍家,霍家是没少被诟病狠辣无情,但霍家敢做啊不想要了就懒得虚与委蛇,几家敢?”

    “摊上对狼心狗肺的小辈,几家不是选择教不好就暗中弄死。”薛述嘉撇撇嘴不屑鄙夷:“连坦荡都做不到还美其名曰为家族,根本就是虚伪。”

    薛述聪看眼弟弟,问晏霁之:“你的意思,朱家败于昌隆侯他爹?”

    “我倾向于,先昌隆侯的原配和嫡长子都是朱存焳害死的,先昌隆侯不可能没感知。”晏霁之提醒道:“他生前查证后若是将朱存焳法办,朱家或许得不到后来的泼天荣宠乃至于只能做富贵闲人,但至少不会在朱存焳手中走入绝境。”

    “其实也怪不得他。”薛述聪理解:“最有能力的儿子害死了嫡长子,这嫡长子都死了,难道再亲手弄死个儿子还是最有能力的儿子?当然是默认,把爵位和家业传下去,九成九、甚至十成十的当家人都会选择维护,他这做法没毛病。”

    “你还是说九成九吧。”晏霁之建议:“毕竟你也是个嫡长子。”

    班蕴堂忍笑,薛述嘉默默低头,薛述聪扎心下,略过道:“那什么,哦对,佟振羽兄妹去找嬴天漾了?”这离谱的,薛述聪神奇:“还是昌隆侯主导的,搞什么啊?”

    晏霁之俊颜淡漠:“他觉得他们兄妹能有点用处吧。”

    “你评价得还是不错的,昌隆侯的眼神不好。”薛述聪看眼谷王小舅,晏霁之损话传来:“难怪能做翟猛的姐夫。”他莫名一噎,薛述嘉又想捂捂脸,说昌隆侯糊涂还真没少糊涂,这都是在帮霍家送走两个麻烦了,而且想法天真得让人啼笑皆非。

    薛述聪手抵唇轻咳:“佟家的消息,你收到了吧?”

    晏霁之答:“你不必这么含蓄。”

    薛述聪叹气:“佟振羽还能有命活吗?”

    谷王和薛述嘉怔下,就没想过,晏霁之陈述:“皇帝的答案,中秋前吧。”

    “今年?”薛述嘉吃惊,晏霁之看他,薛述嘉干笑:“我、我我,大家毕竟从小认识,佟振羽被逐出霍家那到底也是……”唉,他就是感觉有点世事无常,他们这样的豪门大族都没有安全好像能一朝倾塌:“陛下真的不能留佟振羽一命吗?”

    “七月,佟家的判决出来,对佟振羽兄妹的处置名义上会是终身服苦役,实则皇帝会让他们兄妹死在中秋前,佟蓁蓁服苦役会遭遇什么可想而知,让她死在中秋前已是陛下仁慈。在佟梦姿娘仨妄想强抢后位欺辱皇帝时就注定了,皇帝不可能容他们活着。”

    晏霁之垂眸,不悲不喜:“哪怕他们今天还是霍家人。”

    谷王沉着片刻,想抹把脸,忍住了,也好吧,他女儿和小外孙都清净了。

    一支支擦着火苗的箭矢划过夜空,房屋燃起来,小院外,火光蹿起,薛述嘉心有点澎湃地站起来,看他们都还坐着,奇怪:“你们都没反应吗?”

    薛述聪喝杯酒,漫不经心:“你想怎么反应?”

    薛述嘉无趣地坐下来,托着腮看朱家放火,还是有点哀怨:“为什么是我们来走这趟,若是几个没家底的,我觉得不会被为难,昌隆侯看不上才懒得动手。”

    “为了安抚他。”薛述聪告知,薛述嘉差点一个鲤鱼打滚:“什么?”

    “他毕竟损失不少嘛。”班蕴堂详细解说:“圣人恩宠朱家十几年了岂会一朝恩薄,把我们送来就是随我们较量,我们若能走脱,是昌隆侯技不如人,自认倒霉吧;我们若被扣住,随便昌隆侯跟我们家里要赎金,总归圣人和陛下不管。”

    薛述嘉静默下,想抹把辛酸泪。

    不多时,熊熊火焰烧起,朱府火光冲天,萧灼灼在她暂住的宅邸屋顶远远看见着火了,惊讶探首眺望:“这是哪里着火了呀,烧得那么旺?”

    她身边陪她在屋顶看星星的人是朱窅絜。

    半个时辰前,朱窅絜找来,想跟萧灼灼说说话,萧灼灼懂他心里不好受,柴家还剩的几人被抓、朱太夫人被打趴,昌隆侯都听之任之。这是萧家暂住的府邸,萧家带着百名护卫,朱窅絜孤身而来,萧灼灼同意了,萧耿裕和家长们也就放行了。

    萧灼灼自然也没什么不放心的,朱窅絜想喝酒,她让厨房备酒菜。

    他们在屋顶饮酒、数星星,追忆过往,仿若又回到初相识初相恋时的纯真。

    话落,萧灼灼头有些晕乎乎,她晃晃脑袋,失去知觉,瘫倒下来。

    朱窅絜伸出手臂揽住,嘴角一勾。

    萧耿裕派人查看何处着火,得知是昌隆侯府,便知是薛述聪他们想放把火走人。

    他禀告过爹娘,带十名护卫去瞧瞧热闹。

    出门时风吹得他衣袂翩翩,行至半路,风渐大,萧耿裕勒住缰绳暂停,迎风笑,这风若是再大起来,朱家今夜真有好戏看了。

    朱家大宅烈火蔓延,朱芑适慢悠悠走出寝屋,看见烧红的火光,怔愣下,见弟弟跑来,他莫名不安生怕今夜要超过掌控,让弟弟去请父亲,他去看薛驸马他们。

    大火早已波及旁边的院落,火势如群山连绵,客人们避在安全地带欣赏壮观的火景。

    朱芑适带家丁过来,薛述嘉在心里痛骂他,面上装腔:“我们在院里太无聊了,找到把斧头,我们就砍了院里的大树,搭在烧塌的残垣上,走出来了。”

    他们住的客院里还真有把斧头,大哥告诉他,是眼线提前备下的。

    薛述聪懒洋洋:“你赶紧派人救火吧,哎对了你爹呢,火都烧这么大了?”

    “据说柴姨娘今夜好不容易留住昌隆侯,用了点催情的。”薛述嘉那表情可谓传神了,薛述聪啧啧:“这柴姨娘都快五十岁了吧。”顺口就泼风凉话:“芑适,你可不能没有作为,要不然置你娘于何地,让你爹年轻的小妾们情何以堪。”

    “你们没事就好。”朱芑适挤出笑意,转过身拉下脸就走,没走几步,小厮疾跑来报:太夫人带着奴婢在侯夫人的院里浇铜油要烧死侯夫人。

    朱芑适头疼,媳妇还跟他说呢,老太太囤上百桶铜油怕不是真正是想对付他娘吧,一有不痛快就给他娘放把火?赶过去见火已经烧起来,忍着头疼指派人救火。

    翟丽已经转移去长媳的院里,朱太夫人在孙媳的屋里照样发飙。

    朱芑适赶来,告知祖母是薛驸马他们放的火,朱太夫人充耳不闻,昌隆侯进门,老太太一见儿子,气焰立即收起,伤心地哭起来,翟丽看她不去唱戏真是埋没人才。

    半个时辰前老太太刚睡下,寝屋就着火,她被困在火里差点没命,她还没对翟丽放火呢自己就先差点被烧了,哪能忍?!不是翟丽做的都必须算在翟丽头上。

    跟来的柴姨娘见状忙陪着姑母哭。

    “行了,是那群大少爷给你的回礼,礼尚往来嘛。”昌隆侯说,朱太夫人一噎,昌隆侯就让下人把老太太和柴姨娘扶走,再问长子:“火势还没控制住?”

    朱芑适略沉闷:“是,府里铜油太多了。”

    昌隆侯也无所谓:“那就送那几位大少爷撤离吧。”

    朱芑适保证:“父亲放心。”

    昌隆侯嗯声,刚要出门,朱六少爷在屋外喊:“爹娘,大哥——”

    三人赶去屋外,看见狂风大作,昌隆侯父子神情微变,翟丽也变了变脸,一个多时辰前就起风了,当时风很小只当夏夜送凉,若是今夜这场风要越刮越大?

    昌隆侯当机立断去书房,让世子也去自己的书房,朱六少爷跟着爹爹走。

    狂风怒号,无形的重压阻扰着人前行。

    昌隆侯赶到书房前,下人们和死士都在救火了,蹿高的火焰像饕鬄一般吞噬着书房和周边的屋宇,人根本冲不进去。

    城中百姓深夜好眠时,朱府火海汪洋。

    府衙的人们急奔着冲来,萧耿裕他爹萧岘也赶过去了。

    霍海啸和原牧烈率一千军队进城,和臧芣缄遇上,一起去朱家。

    在朱府里面的人已全部撤到府外避难,没有死伤,朱芑适颓唐地低头抹把脸,他身后,照亮夜空的百亩火海在肆虐扫荡,昌隆侯盯着老娘几乎想把她活吞了,老太太怯弱弱缩着,柴姨娘欲哭无泪,朱家的少奶奶和姨娘们也都快气炸了。

    就因老太太非要放火,整个府邸都烧起来了,她们的积蓄也要被烧没了。

    萧耿裕看得也都想同情昌隆侯了,没有狂风作孽,火势控制不住,他也能有条不紊撤离而不是像现在这么狼狈,书房的机密要件也被付之一炬,是有点惨。

    谷王和小辈们眼观鼻鼻观心,薛述嘉快憋不住笑了,班蕴堂冒出个念头,没有这狂风襄助,朱府仍然会陷进火海里吧?烧掉六百亩的大宅,昌隆侯没想过,他和薛述聪也没想过,但晏霁之?就是第一计划,烧不掉朱府才会派匪徒吧?

    所以今夜朱家没有匪徒闯入,昌隆侯防备错方向了。

    甚至于,朱太夫人会想放火烧死他们怕都是晏霁之送过去的吧?班蕴堂想,昌隆侯有这么个老娘,不多用几遍是对不住人家。

    班蕴堂压压笑,走向萧岘父子,他们即刻就会出城,请萧家一同撤走吧,带回答复:萧家等天亮后走。

    晏霁之向霍海啸要笔墨,他要写信,而且是二十封信。

    笔墨和长桌备来,晏霁之挥洒墨宝,每封信就一个字,疲,霍海啸问你这是想送给谁,晏霁之答霍贵妃,霍海啸想揍他,薛述聪呵呵:“你这是撒娇啊你?”

    晏霁之惊讶看他,薛述聪反训:“不要用这种看知己的眼光看我,写你的信吧。”

    还有闲情的人瞬间惊了惊。

    晏霁之刚低头又抬起头看他,薛述聪有读心术一般:“我不写信。”

    薛述嘉眼咕噜一转,就被大哥抓住了:“晏霁之的信送出前,你就在我眼皮下待着。”

    薛述嘉想哭一哭,人家都给贵妃写信呢,你们怎么不拦他?!

    二十封信写完,晏霁之叮嘱霍海啸:给他快马加鞭,一天跑六百里。

    霍海啸要笑不笑:“我保证派二十个人给你送信,一人带一封信。”

    保证能让皇帝脸黑到给你个好果子吃!

    丑时过半了,谷王率众向昌隆侯再宽慰些话就告辞,千名铁骑相随,浩浩荡荡离去。

    朱芑适眼睁睁看着他们溜走,再抬手抹把脸,昌隆侯闭闭眼再睁眸,先顾眼前。

    萧耿裕和父亲返回暂时的宅子,丑时末了夜深人静,父子俩各自回屋休息。

    此地的平静是清晨被宜春县主萧灼灼的贴身婢女们打破的。

    昌隆侯夫妇踏着辰时末的舒缓走进萧家领人,朱窅絜穿戴着昨夜的衣饰低头跪在堂前,萧岘眼眶充血像凶兽要吃人,萧耿裕相比起父亲的怒更有种悲沉。

    咸敬郡主守在女儿床前十步距离,床榻的香帐拉得密不透风,萧灼灼把自己封闭起来,呆呆抱膝坐在床帐中,朱家养了好几年的大鱼哪能让她溜掉?

    哪能让她溜掉?萧灼灼想笑,眼泪唰唰流,揪心的疼。

    朱窅絜坚称他们是情不自禁又喝了酒才没把持住,昌隆侯夫妇全当看不见萧岘的杀气,一搭一唱商量着亲事,最后在萧岘即将按捺不住的暴怒中告辞,改日再议。

    走出萧家,昌隆侯谢过夫人,翟丽淡淡的:“夫妻间,何言谢。”

    昌隆侯原本没想昨夜就对萧灼灼动手,翟丽劝他小心为上,朱家走水,霍海啸和原牧烈还有臧芣缄必定都会赶过来,霍海啸毕竟带着两千铁骑,若他没能看住被那群大少爷走脱,萧家也跟着一起走了,他们还怎么留?别两处心思都落场空。

    萧家惨淡,佟家则已出人命。

    佟老太太殁了。

    “仵作检查,是被活活饿死的,还真被佟梦如给言中了。”霍舒窈进宫来看贵妃,还和乐邑撞上了,乐邑神情低陷,霍舒窈个孕妇在这样的酷暑天都比她精神多了:“都是尸臭飘出来,街坊邻居进去察看发现的,佟梦姿还真做得出来呀。”

    霍灵渠唏嘘:“真是佟梦姿?”

    “当然。”霍舒窈给妹子数道:“佟老头的两个妾室扒着佟梦从的媳妇和佟梦佶的媳妇搬走了,那佟大太太都住到女婿家里去了,连佟梦奭的妾室和庶出都硬跟着去投奔佟妙兮了,就佟梦姿还住在那院子里,而且她是一个人住,连个奴婢都没有。”

    “才两个多月。”霍灵渠摇头,霍舒窈讥诮:“才两天,说不定她都能做得出来,她有多在意佟家多孝顺亲爹亲娘呀还不是得要她自己享尽荣华富贵才有闲情。”

    霍灵渠低眸未语,霍舒窈气定神闲:“还有钟姨娘,她怂恿晏明潜想把他们商量的赖个钟氏女给晏霁之的事闹出来,不成功也要让晏霁之惹身骚,晏明潜还真答应了。

    他们见不得佟梦娴,只能靠佟老太太,晏明潜找过去时赶上官府逮捕佟梦姿,英王知道后特别利索地让晏煦之去刑部借套刑具给钟姨娘用拶刑。”

    乐邑有点讶异:“这钟姨娘不是怀着身孕吗?”

    霍舒窈不以为然:“夹手指又不影响她的胎。”

    乐邑撇撇嘴:“英王是有多厌恶这个钟姨娘啊。”

    霍灵渠紧握瓷盅,指尖泛白,她也觉得厌恶,第一次对钟姨娘生出厌恶。

    乐邑佯装随意:“哎对了,下个月朝廷要削减四千名官吏,你们听说了吧?”

    霍舒窈道:“前几天就传出风声来了。”

    乐邑想白她眼:“我是要说,前几天不是有奏本参楚昭仪她爹么,皇兄派钦差下去了,这么个档口,楚家怕是怎么也逃不过要伤筋动骨了吧?”

    霍舒窈未置可否:“这罢黜的名单上有戚家人,你母妃逼你了是吧?”

    被戳破的乐邑长公主垂眸沉寂,霍舒窈猜都知道她什么事:“想让贵妃帮你说情,置你夫家于何地,但显国公若能做主早给你把戚家人划掉了,还用得着你烦吗?”

    “我知道!”乐邑烦糟,霍灵渠缓和点提议:“要不然,纤若你带小妹去太微宫住几天,戚太妃逼不着你,不就不用为难了。”

    “啊?”乐邑错愕:“这、这也太,可我,我就这么不管戚家了?”

    “你怎么管,你管得了吗?”霍舒窈警醒:“谁还不知道你生母姓戚呀,你拎清楚,你父皇和皇兄若是烦了你,你首当其冲的就是你在薛家都别想好过了,戚太妃会管吗,她是会想给你出头还是只管你每年给她的大把孝敬不能少了?”

    乐邑长公主黯然低头。

    霍舒窈刚曾言,佟大太太都住到女婿家里去了,有几个女婿会欢迎这么没分寸的岳母?房祯毅亦然,佟家的藏污纳垢不断翻出来,他娘嘲讽佟妙兮还能出污泥而不染,他虽反驳了但也确实有些意兴阑珊了,他娘让他赶紧休妻,他也没多少抗拒。

    休妻?

    这两个字在晏明潜家中也冒了尖,钟姨娘受罪后哭闹着要抓奸细,若非有人告密,英王如何能知晓?她揪着裴氏指桑骂槐,晏明潜不知什么想法竟还真训斥了裴氏,晏明妧更是,毫不含糊的警告裴氏,不要以为她吃里扒外,她弟弟不会休掉她。

    裴氏冷笑,窝囊得没处发泄,逮着什么都要来耍耍威风,两个废物!

    升平大长公主坐佛龛前,诸事不过心,只牵挂在外漂泊的幼子。

    太微宫中,国师诲仰道长请示,想在大暑日给霍灵渠验身份。

    太上皇沉默半响,说:暂且放一放吧。

    郭太太进皇宫看女儿,郭皇后最近真不舒服,贵妃不肯给她放冰,她就得用两个儿女的冰盆份例,那点冰还不够她独自用,小孩也不怕热,让他们去找父皇多要些冰来还不愿意,这不是要难受死她,这大热天才那么点冰还要娘仨一起用可怎么过呀。

    母亲来跟她说个妙计,郭皇后一想就同意了。

    第二天,郭皇后派宫女以霍贵妃的名义给钟萃宫送两盘荔枝。

    宫女把荔枝送到御前,霍雄鹰真是要被蠢够了,皇帝让宫人检查,银针变黑了。

    皇帝率领禁军大张旗鼓去找郭皇后对峙,几针扎下去,郭皇后把她娘卖了,皇帝嬴忱璧对外说辞乃建威侯给皇后献的计策,责令建威侯停职、入大理寺受审。

    圣旨降到江南,任命柳大人统管动迁民众入塞北诸事宜。

    炙热的脚步迈过大暑,清早,孟怋乂在花园给笼中的鸟儿喂食,孟先生三十四岁,刀削似的面庞,五官凌厉,他常含笑意,生生压住锋锐让他反像儒雅之人,一风韵犹存的成熟~妇人递上飞鸽传书,哼笑道:“这英王世子总算还有那么点雕虫小技。”

    一个巴掌甩下,妇人怔住,头顶警告传来:“他不是你能置喙的。”

    妇人再低低头应是。

    谷王和三个小辈马不停蹄赶路数日,找客栈休息一天,晏霁之没在,他还要去确定最后批迁入塞北的名单,霍海啸和原牧烈也还有要事,出城当夜大家就各自别过了。

    萧家没保住萧灼灼的消息送来,薛述聪一惊:“不至于吧?”

    薛述嘉凑过去:“什么事啊,大哥?”他拿过信笺一看,惊诧了:“宜春折进去了,这都能折进去?”

    再仔细看遍,薛述嘉无语凝噎:“她这就是想做朱家妇吧。”

    谷王和班蕴堂把信笺接过来看,班蕴堂皱眉:“萧家没有拒绝朱家的亲事?”

    “这不是也没答应。”谷王叹气。

    “当然不能答应,这么轻易答应,他家也不必要脸了。”薛述嘉讥讽:“不拒绝何意啊,不就是要让朱家多献献殷勤好给他们把脸撑住,还真是咱们多事惹人厌。”

    薛述聪手拍在桌上:“宜春和她这情郎的过往要翻出来了。”

    谷王再叹气,班蕴堂也没什么同情。

    晏霁之落定最后一批迁入塞北的名单,去处理他在广南的生意。

    师兄笨拙地挠头打着算盘,一束光打进来,惊现师弟的身影,扑向师弟几乎要哭出来,晏霁之:“我还活着。”师兄身体僵下,哼哼唧唧去拿账本。

    一听师弟要收拢生意,师兄来精神了,晏霁之:“你这么盼着我倒闭啊。”

    师兄尴尬下,干脆也不装了,他容易嘛他。

    隔天,英王府的箱笼送到广南,晏霁之心微微涩,他晓得,这是霍灵渠嘱咐的。

    皇帝也收到信了,二十封信摆在面前,嬴忱璧脸黑了,个混球!

    入夜去关雎宫,待贵妃一一拆信看过,皇帝就要把信收走,对上要阻拦的贵妃,嬴忱璧好声劝:“贵妃莫胡闹,你留着外臣的信成何体统,既已阅过就该抛诸脑后。”

    霍灵渠强调:“这是给我的信,我的!”

    嬴忱璧显示点不悦训诫:“贵妃还连这点分寸都不懂吗?”

    霍灵渠语气很凶:“什么分寸,这都过过你的眼了,给我的信当然是我收着。”

    霍擎进殿,有事禀告陛下,嬴忱璧让老国丈先把信收来,霍擎笑道:“陛下,老臣所要禀奏正是这二十封信,这个疲字,这是晏霁之写来禀呈圣人和陛下的。”

    “老国丈这是何意?”皇帝还没懂。

    “陛下您看,这个疲字是不是更应该是令昌隆侯疲于奔命的疲?”霍擎笑得满眼褶子:“既然昌隆侯的书房被烧了个干净,总不能让它白烧啊。”

    嬴忱璧豁然涌起惊喜感:“老国丈的意思?”

    “晏霁之给迁往塞北的二十余万民众争取到了安稳撤出长江以南的时间。”霍擎感怀。

    嬴忱璧也顾不得和贵妃争论了,带着老穆国公就走。

    霍灵渠抱起封她的信,抿抿唇,还是觉得这是给她的信。

    当夜,皇极宫灯火通明,班丞相被推举去太微宫禀奏后,霍秦川他们全被传去太微宫,霍秦川感觉好悲催,早知道他就等明早再通知他们了。

    京中忙得不可开交,晏霁之出南海,观海景。

    霍海啸和原牧烈、原牧炽来跟他会合,原牧炽凑近他,有点吞吞吐吐:“你那个,那个给昌隆侯的礼?”

    晏霁之看向他,原小将军都干笑:“没什么,没什么。”

    这小岛大概二百亩,霍海啸转过圈,赞道:“海岛风光,确实不错。”

    晏霁之询问:“你们的差事怎么样?”

    原牧炽比三根手指:“走了三万多,还有二万多人没走。”

    “皇帝要废后了?”原牧烈随后走近来,霍海啸回复:“明天早朝。”

    “唉。”原牧炽没啥感触,就想叹口气吧。

    晏霁之抬眸望向前方,碧海蓝天,无边无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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