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派出所,丰月接过好心女警递过来的湿巾,细细的擦拭头发上的鸡蛋液。

    尽管她擦拭的已经够干净,头顶散发出来的臭味依旧让人敬而远之,民警一边捏着鼻子一边给她做笔录。

    去她家要债的那帮人也跟着一块被警车拉过来。

    通过笔录,丰月得知这帮人都给一家网络投资理财公司投钱。

    前阵子有风声透露这家公司的负责人已经揣钱跑路,他们随即赶去公司办公楼,发现早已人去楼空。

    这些人不死心,天天守着人去楼空的办公室吃喝拉撒。

    整层的办公楼没少被影响,有天隔壁公司的一名员工给他们提供公司老板相好的地址。

    这名员工机缘巧合给老板的相好叫过跑腿,刚好老板相好的家庭住址。

    丰月在一旁,听到理财公司老板的名字立马豁然开朗。那个成日带她妈游山玩水的小男友就是理财公司跑路的老板,而她妈刚巧就是老板的相好。

    这些人得了她家的地址,一窝蜂赶去。一共去了两次,第一次有人在家死活不开门,第二次他们就带了油漆过去。

    录笔录的民警听到这,一脸严肃:“谁让你们这样做的?这属于寻衅滋事,犯法了知道不?要被拘留的知道不?。”

    民警的声音不大不小,威慑力却十足。人里面年龄稍大的女人怵得忍不住抹泪哭诉。

    “警察同志,我们也是被逼着没法了,血汗钱被骗的血本无归,又刚好得知老板女朋友的住处。我们只想着讨回我们的钱,没什么闹出什么寻衅滋事。”

    “那你们也不能随便上人家家里泼油漆闹事!”

    有人辩解:“警察同志,我们可不是随便上门。”

    男人拿出腋下夹着的文件给民警,指着丰月说:“她妈不仅仅是骗钱公司老板的相好,还是这骗子公司的大股东!我们这是情有可原,有理有据!”

    男人情绪激动,嗓门洪亮。

    民警表情不悦,“你是警察还是我是警察?什么叫有理有据?根据哪条理哪条据?你这不懂法。”

    民警指了指丰月,“你是律师吧,给这几位民众普下法,告诉他们这是犯了什么法。”

    丰月在一边听到她妈还是骗子公司的股东,太阳穴突突生疼,猛一被民警点名,强忍着不适哑着嗓子说:“上门泼油漆属于寻衅滋事,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二十六条中的第三点:强拿硬要或者任意损毁、占用公私财物的,处5日以上10日以下的拘留,可以并处500元以下罚款;情节较重的,处10日……”

    男人不耐烦的打断她,直接对民警说:“警察同志,就算是我们犯法,难道她妈是骗子公司的股东就不犯法?不应该被抓起来吗?要抓我们,也得先把这些骗子先抓起来!”

    民警敲了敲桌子:“人犯法,你可以报警立案,由公安和司法来判定,而不是跑到人家去寻衅滋事。人犯不犯法另外说,你这肯定是犯法了。刚才这位律师也说了,现在完全可以行政拘留你们并罚款,另外还得赔偿这位律师的经济损失。”

    丰月对民警勉强一笑,“警察同志,叔叔阿姨造成的损失我不予追究,像刚才这位阿姨说的,血汗钱被骗一时着急我可以谅解,不过现在毕竟是法治社会,希望叔叔阿姨们还是能通过正规程序去维护自身利益。”

    民警认可的点点头,对着一群人说:“你看看人家这觉悟,这才是一位守法公民的合格觉悟,再看看你们聚众闹事,像话吗?既然事主不追究损失,想着你们也是一时着急,这次就不对你们进行行政处罚,至于你们的诉求,应该整理好材料报警立案,别学什么不法份子,上门泼什么油漆。”

    “警察同志……”男人还想再说话,被旁边的人按小肩膀小声劝住回去再说。

    男人收住声,转而愤愤不平地瞪丰月,嘴里嘟囔着丰月听不懂的土话。

    丰月自认勇气和胆量尚可,还是被男人瞪得有些不舒服。

    她内心惴惴不安,只想快点联系上丰京华,亲自问问事情经过。

    这些年,丰京华找的男人一个比一个不入流。

    作为女儿,她不能干涉她妈的感情生活,但是没想到她妈这次跟个诈骗犯好上了,被人上门泼油漆要债不说,还成了骗子公司的股东。

    明明她就在律所工作,为什么入股理财投资公司也不跟她提一声。

    这阵子她妈一直闭门不出,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些事?

    她有满肚子的问题无处可问,只能暂时强打精神签完字,接着给物业发了几条微信问丰京华所在的医院。

    问到地址,丰月走出派出所,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跟司机说去海城二院。

    她上了出租车,刚系上安全带,包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嗡嗡作响,丰月拿出手机,屏幕显示是裴珍芝的来电。

    疑惑地接通电话,裴珍芝的声音传来:“丰月律师,能拜托你来酒吧接我一趟么?”

    电话那端环境吵闹,时不时有嘈杂的音乐人声混成一块,裴珍芝的声音夹在中间显得有些微弱。

    这还是裴珍芝第一次除了诉讼之外的事情主动联系她。丰月犹豫一阵,对着电话那端说:“告诉我地址吧。”

    半小时后,丰月乘车到了海城夜晚最热闹繁华的一条街,按着裴珍芝的指示,走进排面最大的一间club。

    活了二十多年,丰月还是第一次走进夜店。

    穿过昏暗的走道,一踏入大厅,刺耳的音乐震耳欲聋,炫目的灯光划破黑暗,从头顶不断穿梭而过。

    丰月猛一下被光束打中眼,她抬起手遮了一下,透过纷乱的烟雾,只见舞池里人潮涌动,各色男女随着dj台上的音乐鼓点扭动身姿。

    服务员端着酒水来来往往,丰月赶忙问离她最近的服务员裴珍芝说的卡座位置。

    她一报名字,服务员立马给她指离舞池最近的地方。

    周围都是人,丰月往服务员指示的地方挪步。越走音乐声越大,人也越多。

    她身穿厚重的棉服,底下是西服套装,穿得严实又保暖,与夜店其他人的穿着格格不入,引得些许人侧目。

    好不容易挤到舞池前边,借着暧昧不明的光,丰月看到前面的卡座裴珍芝靠在沙发上,手中捏着冰袋敷着脸颊,头发乱蓬蓬,形容狼狈。

    “裴小姐。”丰月叫一声裴珍芝。

    裴珍芝回头,跟丰月照上面,脸上出现笑容:“丰月律师。”

    丰月来到裴珍芝面前,跟裴珍芝一块在卡座里有好几个男女,男的个个基本衣着不俗,女的大冬天的都穿着深v短裙,放在夜店里倒是不突兀。

    一群人分两拨,几个男的像是刻意挡在裴珍芝面前,对面沙发上一排短裙女生望着裴珍芝气势汹汹。

    丰月这才注意到小短裙里另一个女生看起来跟裴珍芝一样狼狈,嘴唇肿了,人中和上唇挂着干涸的血迹,头发也是乱糟糟。

    女生旁边坐着的穿着黑色皮衣的单眼皮男人莫名眼熟。丰月疑惑半晌,认出来男人就是顾之荣。

    虽然她从没见过顾之荣本人,怎么也看了他不少照片,顾之荣的长相还是令她印象深刻。窄脸直鼻单眼皮,刚好是时下受女生欢迎的韩系长相。

    顾之荣也瞧见她,他吊儿郎当的起身,没几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

    “你就是那个给裴珍芝查我的律师?胆挺肥啊,知道这是什么地么?一个人就敢来。”

    顾之荣说完忽然捏起鼻子皱眉:“你身上这是什么味?刚从哪个泔水池子爬出来么?”

    丰月不理会顾之荣的嘲讽,她只关心裴珍芝的情况。

    刚开始她还不明白裴珍芝好端端为什么在夜店,一看见顾之荣她就明白了。

    撇开顾之荣,丰月问裴珍芝怎么样,裴珍芝还没出声,后头的顾之荣不满地啧出声。

    “老子问你话呢,你当老子是空气么?”

    顾之荣不爽地扯过丰月的手,他手劲大,丰月把他扯得踉跄几步,裴珍芝尖叫起来:“顾之荣,你要干嘛?”

    顾之荣松开手,抬起手捻了捻手指,女性纤细冰凉的骨架触感令他印象深刻,他不由上下打量丰月。

    巴掌大一张脸蛋儿,大眼弯唇,一副稚嫩嫩怯生生的小猫模样。

    顾之荣笑容轻浮:“裴珍芝,我看你是真穷疯了,找这么个半大不小的丫头给你办事。就这副没长开的丫头样子能给你办什么事?陪你喝个酒,半杯子下去就能倒了。”

    “你少瞧不起人。”裴珍芝扔下冰袋站起身,“再说了,这跟喝酒有什么关系?”

    顾之荣冷笑:“不喝酒你让她来夜店?你把我叫来的人打伤了,不喝酒我能让你走了?这样,你让你这位律师把桌上这瓶黑桃A干了,我今天就让你们两个走。”

    “顾少!”一旁的野猫十分不情愿:“不能这么简单就放过她。”

    顾之荣横一眼野猫,“叫唤什么?少不了给你补偿,你看中的那款香奈儿的包,哥明天给你买。”

    “真的?”野猫掩饰不住的兴奋,她看中的那款香奈儿包没个小十万拿不下来,看来这顿伤没白受,喜滋滋改口:“顾少你说了算。”

    相比于野猫的窃喜,裴珍芝恨得牙痒痒。

    她知道顾之荣从来不差钱,恋爱时出手也阔绰,什么月2000、50万,不过是为了恶心她擅自生了孩子。

    热恋时那一丁点的情分,早在这短短几个月磨得一干二净。她想到还在家里的女儿,又怒又悲,不由怒视顾之荣,一脸豁出去的倔强:“要是就不喝呢?”

    顾之荣表情玩味:“不喝?我给你第二个选择,你跟你这位律师从这爬出去,你们也能走。”

    裴珍芝执拗地梗着脖子,高声骂:“顾之荣,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

    眼看气氛又剑拔弩张,俱乐部的男人还是头一次见顾少对女人这么苛刻,似乎还跟顾少有孩子,大家伙面面相觑,一句话不敢说。

    丰月站出来,拿起那瓶黑桃A,“我喝。”

    “丰月律师。”裴珍芝拉住丰月衣角劝:“你别喝。”

    “没事。”丰月拔掉酒塞子,随便拿起桌上一个空杯子倒满,毫不犹豫就干了一杯。

    裴珍芝跟卡座里其他人看的目瞪口呆,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这么喝香槟的。

    野猫忍不住出口嘲笑:“土包子一个。”

    丰月不予理会,继续给自己倒了一杯,喝光第二杯,再倒第三杯,速度逐渐慢下来。

    她其实酒量还行,平日里跟着吴律应酬,还能给吴律挡几杯。就是现在一晚上没吃饭,胃里正空,两杯酒灌下肚,直犯恶心。

    强忍着不适,丰月喝光最后一杯酒,她拿起空杯子倒放,看向顾之荣:“酒喝完了,人可以走了吧?”

    顾之荣意外的挑起眉,懒洋洋地做了个请的姿势,“没人拦你,哥一向说话算话。”

    丰月放下酒杯,拉起裴珍芝就要走。

    这会她胃里正翻江倒海,全靠一股劲强撑,再不走,估计就要直接吐地上了。

    她走的匆忙,刚走出两三步,迎面撞上一面仿佛是铜墙铁壁,疼得她只皱眉,胃里识时跟着打了一阵哆嗦,嘴里有东西溢出来,直接吐的对面一身。

    “草。”

    丰月听到头顶有人骂了一句,她抬头,撞上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

    两人视线相对,眼睛的主人眉头微蹙,睫毛轻颤,俊白的脸上涌现恼意。丰月刚要道歉,裴珍芝一把拉起她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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