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扇门“咯吱”打开，“他寄来一封信，信上写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唯独缺了亿”，双扇门“咯吱”合拢，“他是想做司马相如，可我不是卓文君”，陈轻舟话里有轻蔑，也有自嘲，她把手搁在门把手上，沉思着。
“那感觉就像你在战场上，拼命往前冲，被敌人的子弹击中，你倒下，回头看血流成河，可那血是你一个人的血，你发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兄弟，早就被敌军收买，喝着洋酒泡着洋妞，你感觉你所坚守的，都是狗屁。”
巨大的吊灯如同白昼的太阳，波斯地毯毛茸茸的质地如同粘稠的血液，汉白玉的栏杆像敌军高高筑起的堡垒，恍惚间，陈轻舟似乎真的站在战场上，抱着炸药，迎着枪林弹雨，不管不顾地往那堡垒冲，子弹击中了心脏，她倒在血坡里，身后空无一人，没有援军，左耳是曾经在太阳底下许下的誓言，右耳是舞厅里传来的、混着男男女女谈笑声的华尔兹乐。
陈轻舟往后一靠，把背倚在握着门把手的一只手上，她作出缄默的姿态，仅仅是为了不使自己的情感如同破了个洞的陶罐，陶罐里的水不管不顾地便流了出来，打湿桌面、地毯和所能看见的一切，她沉默着，指尖微微颤抖，窗外电闪雷鸣，那是大厦将倾的前兆，一种世界末日的氛围。
她深吸一口气，不管不顾地将一切的一切都和盘托出，“他骗了我，四月说好七月回国便签婚书，五月，五月，我乘伊丽莎白号回国遭遇海难，生死未卜，他同一位年轻的阔小姐迈入婚姻的殿堂，奉子成婚。十年的爱情长跑，三千六百五十个日夜的相守……”她紧握着门把手，艰难地呼吸着，是只差最后一根稻草便能压死的骆驼。
事务所内，外国上司一叠连声喊：“陈！陈！陈在哪儿？”
第一个‘陈’字，门外传来极快的高跟鞋的脚步声，第二个‘陈’字，很利落的开门，第三个‘陈’字还未结束，门已经合拢，话音刚落的同时，极快地抬眸。
背门而立的是位身穿阴丹士林蓝旗袍的年轻女士，看起来很庄重，换个背景便是教堂里虔诚的修女，同时也很漂亮，烫个头便是香烟肥皂广告上的俊俏女模特，但莫名其妙的，她的年轻、庄重以及漂亮，带给人的感觉是割裂的、虚伪的，好像这个人原本是风流而活泼的，但被摁住手脚，挑断筋骨，用十三根钢针订牢,头、手、脚，浑身上下每一个关节都裹挟着细长的线。
极快地敛眸。“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吗？陈。”
“一些私事。感谢您的关心，愿上帝保佑您。”陈轻舟英文说得很好，咬字清晰，有条不紊，呈现出的是极致的冷静、理性和不容置疑。
格林友善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借你吉言，陈，感谢上帝保佑你。”，上海总共便那么大，社会是熟人的社会，消息兜兜转转地传，不论什么事，不出七天大家便知道得一清二楚，格林很喜欢陈轻舟，也很愿意提拔她，因此格外注意有关她的流言。
这件事说起来也并不复杂，不过是一个男的趁未婚妻在国外读书，为了自己的前途，勾搭上一位有门第的小姐，珠胎暗结，女方眼瞧着瞒不住便破罐子破摔告诉了父母，她的家庭是很保守、很守旧的家庭，只得叫他两结婚，前些日子举行的婚礼，没多盛大，一方面因为男方没钱，另一方面是女方家觉得并不光彩，据说就连婚纱都是借的，大家都觉得很不体面，背地里议论纷纷。
格林没去，那的喜帖送不到他这来，但周副主编的太太的侄女作为伴娘出席了婚礼，周副主编告诉他：很简陋的婚礼，很敷衍的新郎，新娘的肚子看起来有四个月那么大，女方的父亲没有出席，母亲出席了但脸色很难看，中间要签婚书的时候证婚人不见了，新娘急得要哭，新郎看起来随随便便的，好像事不关己，好不容易找着了，结果证婚人很恶劣的挖苦了新娘和新郎，说他们的结合是不道德的，新郎脸色不太好看，但并没有反驳，据说是陈轻舟的姨母从中做的手脚。
最后，周副主编用一句话做了总结：“简直是一场闹剧。”
周副主编很谨言慎行的一个人，格林知道，他所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
他听着周副主编描述新郎，觉得他也不怎么样，不明白陈轻舟之前为什么看得上他，都说同性相吸，陈轻舟是上海滩数一数二的优秀女青年，一百名人的坐上客，她的前男友怎么是那样一个人？陈轻舟嫁给他是不会幸福的，格林很由衷地重复道：
“感谢上帝保佑你。”
陈轻舟很明白格林为什么这么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流言蜚语中就数爱恨纠缠最激动人心，更别提她姨母从中做了手脚，小杂志的主编得了圣旨，十二分的卖力宣传，恨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这桩事。
“一些私事而已。”陈轻舟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格林喜欢陈轻舟积极乐观的态度，雷厉风行的做派，她是个优秀的下属，一等一的助手。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一字一字地念着这句汉语，忽然笑了，很坦然地直视着陈轻舟：
“我患有心脏病，五十多岁奔六十的人，保不齐哪天心脏病发作便百年以后。我没有儿子，也没有女儿，妻子七年前因癌症去世，唯一的一个亲人喝酒赌博抽鸦片，前前后后欠了两万大洋的债，为了还债他砸锅卖铁，甚至逼着自己的妻子卖身，他的妻子是位漂亮贤惠的好女孩，为他生了两个男孩，她不堪侮辱，吊死在城郊的一颗树下。
“眼见计划不通，他打起了我的《新报》的主意，《新报》是我毕生的心血，我不会，也不能叫那样的人接手管理。
“一个月前，我力排众议将你加入了候选人名单，我告诉他们，一个手握博士学位的姑娘有资格参与竞争，两周前，我又亲手将你的名字划去，因为我听闻你即将步入婚姻的殿堂，而不久之前，我得知你的未婚夫出尔反尔，与另一位女士奉子成婚。”
陈轻舟目光闪烁，古人诚不欺我。
“现在，社长候选人名单正式敲定，三个人，你，周副主编，刘易斯。
“前者是个相当理想的人物，他出身寒门，与你同样的海归背景，由排字房工人一步一步爬到现在的位置，做过买卖、当过苦力、拉过人力车，赤手空拳打下的天下，在报社里人缘很好，以全票特任的副主编，上上下下无一不服。”
周副主编，原名周耀祖，十七岁远渡日本留学那年改名周子健，取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之意。他在朋友圈里出名的事有两件，一件是在日本留学的时候，他和朋友到酒屋喝酒，聊天聊到女人，他朋友听他是处男，存心戏弄他，借口上洗手间，叫了个艺伎进去陪他，自己则悄悄躲在门后偷窥。
艺伎说冷，要周子健抱着她取暖，周子健把外套脱给她，说冷便多穿衣裳，艺伎说热，要把衣服脱了，没等开脱，周子健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门而出，正巧与他那个朋友撞到，两人就此绝交，周子健从此落了个坐怀不乱柳下惠的美名。
另一件事发生在1907年，也就是光绪三十三年，那时候人们认为不缠足的姑娘是嫁不掉的，而缠了足的姑娘嫁得更好，周副主编的女儿三岁，到了要缠足的年纪，周副主编不赞成缠足，周副主编的妻子是位老派的妇女，怕自己的女儿嫁不出去，又不敢当面忤逆丈夫，于是便趁周副主编出差办公偷偷叫人来给女儿缠足，结果周副主编半路上忘拿东西，赶回家来取，正好撞上他妻子给他女儿缠足的场面，周副主编勃然大怒，制止了他妻子的行为。
周副主编的妻子觉得好心当做牛肝肺，问：“如果女儿不缠足，将来谁会娶她？”
周副主编答：“要是没人娶她，我会照顾她到老。”
“后者的经历则相当传奇，刘易斯是家中的小儿子，年纪轻轻便不务正业，吃喝嫖赌，每次惹出事都由家里出钱摆平，久而久之兄弟姐妹都对他不满，十七岁那年招惹嫂子被家里人发现，按照社会惯例被流放到美洲，结果半路遇到海盗差点被撕票，从此幡然醒悟，兢兢业业做起好人。
“故事到此是流传最广的版本，许多人不知道的是，刘易斯之所以遭遇海盗，是因为他哥哥买通了对方要置他于死地，而他之所以死里逃生，是因为他嫂子向他泄露了信息，他在美洲励精图治，考取了大学，他家里人认为他改邪归正，便叫他回家，可他们没想到的是，刘易斯回到家第一件事是杀了他哥哥，第二件事是娶了他嫂子，第三件事便卷款跑路。”
陈轻舟惊愕地抬起头。她与刘易斯唯一的交际，是在入职第一天。
大家分别出了些钱，请她到鸿运楼吃饭，鸿运楼装修很不讲究，一席的价钱却很贵，白汁排翅驰名上海，单此一道菜便四元钱，味道很好，她不停地敬酒，很努力的活跃气氛，而且效果显著，包厢里止不住的笑声，引得人频频侧目，她从不知道自己既然这么有幽默天赋，吃到一半，坐陈轻舟旁边的人突然一侧身吐了，浑浊的呕吐物溅在她新做的皮鞋上，她笑容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很温柔地安慰对方，然后彬彬有礼的借口上洗手间，站在镜子面前，她的笑容对着自己终于消失了，阴沉沉的一张脸。
她阴谋论地想了很多，几乎是懊悔地回忆是否有什么照顾不周到的地方，是否有使对方内心不愉快的话，是否很意外但对对方来说很令人不高兴的忽视？
突然，她透过镜子，看见一直默默站在她身后的人，是刘易斯，她立即笑着回头，想说些什么，刘易斯却扯下西装口袋巾，弯腰蹲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把她皮鞋粘上的呕吐物一点一点擦干净，他不觉得脏，很认真的，仿佛她的皮鞋是辛德瑞拉的水晶鞋，很珍贵的东西，其实那一小方口袋巾足够再做皮鞋三双。
刘易斯起身注视着她的眼睛，很诚恳地说：“我们都很喜欢你，如果笑起来很累的话，可以不笑。”他中文很不好，非常的蹩脚，像个孩子，陈轻舟却很感动，从来没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她几乎要哭出来，很失态地转身，手捂着脸，忘记了刘易斯其实可以透过镜子看见，刘易斯什么都没多说，转身离去。
没想到，再次打交道，既然是以竞争对手的身份。
“两个月，你们都只有两个月的时间向我证明，自己有这个能力，胜任这一位置。”格林很严肃地说：“胜利者拥有所有，失败者自动离职。”
“那感觉就像你在战场上，拼命往前冲，被敌人的子弹击中，你倒下，回头看血流成河，可那血是你一个人的血，你发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兄弟，早就被敌军收买，喝着洋酒泡着洋妞，你感觉你所坚守的，都是狗屁。”
巨大的吊灯如同白昼的太阳，波斯地毯毛茸茸的质地如同粘稠的血液，汉白玉的栏杆像敌军高高筑起的堡垒，恍惚间，陈轻舟似乎真的站在战场上，抱着炸药，迎着枪林弹雨，不管不顾地往那堡垒冲，子弹击中了心脏，她倒在血坡里，身后空无一人，没有援军，左耳是曾经在太阳底下许下的誓言，右耳是舞厅里传来的、混着男男女女谈笑声的华尔兹乐。
陈轻舟往后一靠，把背倚在握着门把手的一只手上，她作出缄默的姿态，仅仅是为了不使自己的情感如同破了个洞的陶罐，陶罐里的水不管不顾地便流了出来，打湿桌面、地毯和所能看见的一切，她沉默着，指尖微微颤抖，窗外电闪雷鸣，那是大厦将倾的前兆，一种世界末日的氛围。
她深吸一口气，不管不顾地将一切的一切都和盘托出，“他骗了我，四月说好七月回国便签婚书，五月，五月，我乘伊丽莎白号回国遭遇海难，生死未卜，他同一位年轻的阔小姐迈入婚姻的殿堂，奉子成婚。十年的爱情长跑，三千六百五十个日夜的相守……”她紧握着门把手，艰难地呼吸着，是只差最后一根稻草便能压死的骆驼。
事务所内，外国上司一叠连声喊：“陈！陈！陈在哪儿？”
第一个‘陈’字，门外传来极快的高跟鞋的脚步声，第二个‘陈’字，很利落的开门，第三个‘陈’字还未结束，门已经合拢，话音刚落的同时，极快地抬眸。
背门而立的是位身穿阴丹士林蓝旗袍的年轻女士，看起来很庄重，换个背景便是教堂里虔诚的修女，同时也很漂亮，烫个头便是香烟肥皂广告上的俊俏女模特，但莫名其妙的，她的年轻、庄重以及漂亮，带给人的感觉是割裂的、虚伪的，好像这个人原本是风流而活泼的，但被摁住手脚，挑断筋骨，用十三根钢针订牢,头、手、脚，浑身上下每一个关节都裹挟着细长的线。
极快地敛眸。“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吗？陈。”
“一些私事。感谢您的关心，愿上帝保佑您。”陈轻舟英文说得很好，咬字清晰，有条不紊，呈现出的是极致的冷静、理性和不容置疑。
格林友善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借你吉言，陈，感谢上帝保佑你。”，上海总共便那么大，社会是熟人的社会，消息兜兜转转地传，不论什么事，不出七天大家便知道得一清二楚，格林很喜欢陈轻舟，也很愿意提拔她，因此格外注意有关她的流言。
这件事说起来也并不复杂，不过是一个男的趁未婚妻在国外读书，为了自己的前途，勾搭上一位有门第的小姐，珠胎暗结，女方眼瞧着瞒不住便破罐子破摔告诉了父母，她的家庭是很保守、很守旧的家庭，只得叫他两结婚，前些日子举行的婚礼，没多盛大，一方面因为男方没钱，另一方面是女方家觉得并不光彩，据说就连婚纱都是借的，大家都觉得很不体面，背地里议论纷纷。
格林没去，那的喜帖送不到他这来，但周副主编的太太的侄女作为伴娘出席了婚礼，周副主编告诉他：很简陋的婚礼，很敷衍的新郎，新娘的肚子看起来有四个月那么大，女方的父亲没有出席，母亲出席了但脸色很难看，中间要签婚书的时候证婚人不见了，新娘急得要哭，新郎看起来随随便便的，好像事不关己，好不容易找着了，结果证婚人很恶劣的挖苦了新娘和新郎，说他们的结合是不道德的，新郎脸色不太好看，但并没有反驳，据说是陈轻舟的姨母从中做的手脚。
最后，周副主编用一句话做了总结：“简直是一场闹剧。”
周副主编很谨言慎行的一个人，格林知道，他所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
他听着周副主编描述新郎，觉得他也不怎么样，不明白陈轻舟之前为什么看得上他，都说同性相吸，陈轻舟是上海滩数一数二的优秀女青年，一百名人的坐上客，她的前男友怎么是那样一个人？陈轻舟嫁给他是不会幸福的，格林很由衷地重复道：
“感谢上帝保佑你。”
陈轻舟很明白格林为什么这么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流言蜚语中就数爱恨纠缠最激动人心，更别提她姨母从中做了手脚，小杂志的主编得了圣旨，十二分的卖力宣传，恨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这桩事。
“一些私事而已。”陈轻舟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格林喜欢陈轻舟积极乐观的态度，雷厉风行的做派，她是个优秀的下属，一等一的助手。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一字一字地念着这句汉语，忽然笑了，很坦然地直视着陈轻舟：
“我患有心脏病，五十多岁奔六十的人，保不齐哪天心脏病发作便百年以后。我没有儿子，也没有女儿，妻子七年前因癌症去世，唯一的一个亲人喝酒赌博抽鸦片，前前后后欠了两万大洋的债，为了还债他砸锅卖铁，甚至逼着自己的妻子卖身，他的妻子是位漂亮贤惠的好女孩，为他生了两个男孩，她不堪侮辱，吊死在城郊的一颗树下。
“眼见计划不通，他打起了我的《新报》的主意，《新报》是我毕生的心血，我不会，也不能叫那样的人接手管理。
“一个月前，我力排众议将你加入了候选人名单，我告诉他们，一个手握博士学位的姑娘有资格参与竞争，两周前，我又亲手将你的名字划去，因为我听闻你即将步入婚姻的殿堂，而不久之前，我得知你的未婚夫出尔反尔，与另一位女士奉子成婚。”
陈轻舟目光闪烁，古人诚不欺我。
“现在，社长候选人名单正式敲定，三个人，你，周副主编，刘易斯。
“前者是个相当理想的人物，他出身寒门，与你同样的海归背景，由排字房工人一步一步爬到现在的位置，做过买卖、当过苦力、拉过人力车，赤手空拳打下的天下，在报社里人缘很好，以全票特任的副主编，上上下下无一不服。”
周副主编，原名周耀祖，十七岁远渡日本留学那年改名周子健，取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之意。他在朋友圈里出名的事有两件，一件是在日本留学的时候，他和朋友到酒屋喝酒，聊天聊到女人，他朋友听他是处男，存心戏弄他，借口上洗手间，叫了个艺伎进去陪他，自己则悄悄躲在门后偷窥。
艺伎说冷，要周子健抱着她取暖，周子健把外套脱给她，说冷便多穿衣裳，艺伎说热，要把衣服脱了，没等开脱，周子健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门而出，正巧与他那个朋友撞到，两人就此绝交，周子健从此落了个坐怀不乱柳下惠的美名。
另一件事发生在1907年，也就是光绪三十三年，那时候人们认为不缠足的姑娘是嫁不掉的，而缠了足的姑娘嫁得更好，周副主编的女儿三岁，到了要缠足的年纪，周副主编不赞成缠足，周副主编的妻子是位老派的妇女，怕自己的女儿嫁不出去，又不敢当面忤逆丈夫，于是便趁周副主编出差办公偷偷叫人来给女儿缠足，结果周副主编半路上忘拿东西，赶回家来取，正好撞上他妻子给他女儿缠足的场面，周副主编勃然大怒，制止了他妻子的行为。
周副主编的妻子觉得好心当做牛肝肺，问：“如果女儿不缠足，将来谁会娶她？”
周副主编答：“要是没人娶她，我会照顾她到老。”
“后者的经历则相当传奇，刘易斯是家中的小儿子，年纪轻轻便不务正业，吃喝嫖赌，每次惹出事都由家里出钱摆平，久而久之兄弟姐妹都对他不满，十七岁那年招惹嫂子被家里人发现，按照社会惯例被流放到美洲，结果半路遇到海盗差点被撕票，从此幡然醒悟，兢兢业业做起好人。
“故事到此是流传最广的版本，许多人不知道的是，刘易斯之所以遭遇海盗，是因为他哥哥买通了对方要置他于死地，而他之所以死里逃生，是因为他嫂子向他泄露了信息，他在美洲励精图治，考取了大学，他家里人认为他改邪归正，便叫他回家，可他们没想到的是，刘易斯回到家第一件事是杀了他哥哥，第二件事是娶了他嫂子，第三件事便卷款跑路。”
陈轻舟惊愕地抬起头。她与刘易斯唯一的交际，是在入职第一天。
大家分别出了些钱，请她到鸿运楼吃饭，鸿运楼装修很不讲究，一席的价钱却很贵，白汁排翅驰名上海，单此一道菜便四元钱，味道很好，她不停地敬酒，很努力的活跃气氛，而且效果显著，包厢里止不住的笑声，引得人频频侧目，她从不知道自己既然这么有幽默天赋，吃到一半，坐陈轻舟旁边的人突然一侧身吐了，浑浊的呕吐物溅在她新做的皮鞋上，她笑容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很温柔地安慰对方，然后彬彬有礼的借口上洗手间，站在镜子面前，她的笑容对着自己终于消失了，阴沉沉的一张脸。
她阴谋论地想了很多，几乎是懊悔地回忆是否有什么照顾不周到的地方，是否有使对方内心不愉快的话，是否很意外但对对方来说很令人不高兴的忽视？
突然，她透过镜子，看见一直默默站在她身后的人，是刘易斯，她立即笑着回头，想说些什么，刘易斯却扯下西装口袋巾，弯腰蹲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把她皮鞋粘上的呕吐物一点一点擦干净，他不觉得脏，很认真的，仿佛她的皮鞋是辛德瑞拉的水晶鞋，很珍贵的东西，其实那一小方口袋巾足够再做皮鞋三双。
刘易斯起身注视着她的眼睛，很诚恳地说：“我们都很喜欢你，如果笑起来很累的话，可以不笑。”他中文很不好，非常的蹩脚，像个孩子，陈轻舟却很感动，从来没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她几乎要哭出来，很失态地转身，手捂着脸，忘记了刘易斯其实可以透过镜子看见，刘易斯什么都没多说，转身离去。
没想到，再次打交道，既然是以竞争对手的身份。
“两个月，你们都只有两个月的时间向我证明，自己有这个能力，胜任这一位置。”格林很严肃地说：“胜利者拥有所有，失败者自动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