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病来势汹汹,光是养好身体,就用了整整一个月。

    她也在医院住了一个月的时间。

    起初覃聿淮每天都会来看她,却只是坐在病床旁边和她相对无言。后来她觉得太尴尬,直截了当地提出,希望他别再过来,他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笑着说好。

    之后的许多天,真的没再来。

    临出院的前一天,她的病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个曾经让她称作至交好友的女人带着果篮来看她,见了面,眼底却是一丝忏悔之意都没有。

    “昨天肖启铭给我打电话,”谭佳茵脸上的笑容十分凉薄,像是摒弃了一切情感,不带半点温度,“他说他爱上了别人,那个人是你,对么?”

    事到如今,她连半个字都不想和谭佳茵多说,只是闭口不言。

    谭佳茵忽而面露狰狞,死死瞪着她:“我一直很羡慕你,羡慕到嫉妒。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工作的第一年,我因为连续加班进了急诊室,上司非但没有任何表示,反倒把我的工作成果给了一个关系户,那时候我心里好委屈,打电话找你,问你在干嘛,可你居然说,你在外面逛街……你甚至连工作都不用找,就可以轻而易举坐拥数百亿的资产,”谭佳茵抓紧了床杆,手臂上青筋凸显:“凭什么?明明大学我俩的学业排名不相上下,凭什么只因为你嫁给了覃聿淮,你就可以享受这一切,而我却只能干一份没有指望的工作,受人欺凌,凭什么让我落后你这么多?”

    这个问题,白黎闭上眼睛,选择不回答。

    直到谭佳茵愤怒离开,她才坐起身,叫护士进来更换药袋。

    她并非不能理解谭佳茵的心情。她也要强,也曾埋怨老天的不公平。曾经她听过一场成功学的讲座,主讲人像个江湖骗子,侃侃而谈各种励志鸡汤,可当台下有人问,这个世界真的是公平的吗?却根本答不上话了。

    公平这个概念,其实很难定义。

    天赋高的人轻而易举就能做得很好,这是不公平吗?运气好的人一下子抓住了风口起飞,这是不公平吗?

    以前她也会这样纠结,但现在不会了。她早就不再去想这个问题。

    因为不管眼前的道路公平与否,她都不愿认输。她的野心并不在于变得如何如何富有,而是足够卓越,足够出彩,如此方能不悔。

    出院的那天,天空放了晴,难得是个好天。

    她在陈静壹的陪同下,走到医院楼下,却发现肖启铭早就在那里等着,远远地看着她。

    白黎转而看向陈静壹。陈静壹叹气:“他答应我,就跟你最后说一会儿话,之后绝不再来纠缠你。”

    几步的距离,肖启铭很快走到她跟前:“能单独聊聊吗?”

    她摇头:“就在这说。”

    肖启铭无奈地笑了下:“我知道现在我已经失去了资格,只是想过来跟你道个歉。”他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对不起。”

    事到如今,再多的歉意也是枉然,她一句话都没跟他说,扶着陈静壹的手自顾自往前走。

    -

    覃聿淮车停在医院附近,便利店门口,不断有客人进进出出,他就坐在车里,食指轻扣着方向盘。

    他不知道白黎的身体怎么样了,但记得那天在病房,她抬起头认认真真地说,覃聿淮你这样会打扰我休息。

    外头风大,不断有树叶飘下来,落在街道上。他随意往外瞥了眼,忙打开车门下了车,对着那个方向比了个手势。

    迎面走来的人立马停下。白黎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前方。他知道她看得懂。

    过了会儿,她和陈静壹慢慢地走过来,眼神飘忽,不肯直视他:“你怎么来了?”

    “路过,”他垂头观察着她的脸色,似乎仍有些苍白,“你今天出院?”说完又不放心地多问了句:“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很好,没事儿,就是需要静养,”一旁陈静壹插话,“既然碰到了,覃总,介不介意把白黎送回家?我一会儿还有事。”

    ……有事什么有事。白黎狠捏陈静壹的手心,被她笑着松开。

    “可以,”覃聿淮难得露出一点真心的笑容,“把她交给我吧。”

    结果陈静壹这个女人居然真的抛下她先走了,白黎只好坐上覃聿淮的车。

    她始终面朝着车窗,看窗外的风景。入秋了,四处萧索,了无生趣,她忽然开口问:“你和梁欣……”

    覃聿淮抢白道:“我和梁欣没关系。”

    她的心颤动了下,联想到那些似真似假的谣言,总觉得他说的不是真的。

    “我们没谈过恋爱,更不会结婚,”他忽然提起很久远的往事,“那年我和梁欣父亲有合作,约在酒吧见面,没想到只有梁欣一个人来了。我不知道那天你也在。”

    她沉默下来,记忆也被勾回到过去。

    那时她太不自信,夫妻之间逐渐拉开的差距让她觉得自己配不上覃聿淮,所以那晚梁欣有意的举动,和她无意间撞见的那一幕,成了她长时期的噩梦。

    驶过这个街区,覃聿淮忽然把车子停下来。

    白黎偏头看见已经来到了小区附近,正打算推门下车,就被他攥住了掌心。久违的温暖,生怕她离开的力度,让她骨节发疼。

    “白黎。”他的声音有些模糊。

    她回过头,笑了笑:“那时候,我以为自己再也离不开你,经常否定自己,总是把自己搞得很难受。离婚教会了我一个最重要的道理,就是我永远能够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后来回想,她并非厌憎那段感情,而是讨厌那段感情中,太过懦弱的自己。

    说完,她见覃聿淮似乎还不肯放手,只好笑着提醒说,她该上楼了。

    “外头风大。”覃聿淮脱下风衣,罩在她身上,“我送你上去。”

    于是,就这样没做任何准备,她把覃聿淮带进了家里。

    这套公寓是租的,房东和陈静壹关系不错,租期一年给打了个八五折。和以前他们住的房子自然没法比,空间比较狭小,她一个人住正好合适。

    推开门就看见散落在沙发上的衣服和毛巾,白黎立马将门掩上:“……我先收拾下。”

    门外的人没动静,门里面的人彻彻底底慌了。

    这算什么,离婚才多久,就请前夫上家里来,怎么感觉像在欲拒还迎?

    可人家都等在外面了,总不可能让他现在下去吧。

    好不容易把杂乱的客厅整理好,已是十分钟后。

    “不好意思,久等了。”她再度打开门,看着他走进来。

    “你刚出院,没必要费力气收拾,”他环顾客厅一圈,轻描淡写地说,“多乱我也看过。”

    “不,你太天真了。”她摇着头,振振有词,“你是没见过工作之后的我,本来上班就烦,下了班更没心情收拾了。五分钟之前,这个家还是一个连狗都不来的地方。”

    他笑了笑,走到餐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为什么不请保洁?”

    她瞪大眼睛:“请保洁每个月要花多少钱,你知不知道?钱多得没处花的覃总。”

    他唔了声,点头赞同:“我好像已经忘了,当初缺钱的感受了。”

    站久了不大有力气,白黎索性拉开椅子坐下来,看着他站在明亮的灯光下喝水。如此家常的画面,让她产生熟悉又陌生的错觉。

    “我倒是记得一些,”她右手托腮,开始回忆,“那时候我们共用小金库,还特地多开了一个支付宝账号,这样就能看见对方的消费记录,防止对方乱花钱。有一次出去约会,却没想到半路上我居然痛经了,蹲在大街上起不来。你背着我走了半个多钟头也找不到一个地铁站,只好打车回学校。”她看向他:“我至今都记得,打车费花了一百零六块八毛,抵得上咱俩一周的伙食费了,那时候真的心疼死了。”

    覃聿淮放下水杯,低头,对上她的目光,眼神深幽。

    “这么说我也想起来,当年第一次送你礼物。”

    听到他提醒,她立马抢答:“好像是情侣对戒,对吗?”

    他笑了下:“买的是最便宜的白银素戒,拿给你的时候,其实我心里有些紧张。”她立刻惊讶地扬眉:“你?也会紧张?”

    “我也是普通人,第一次给女朋友买礼物,当然会紧张,怕你不喜欢。”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

    白黎恍然发觉,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在餐桌边说了许多话,就像最亲密的朋友那样简单聊着天。追忆过去是很美妙的事情,如果忽略最后的结果,他们也算得上是年少情深,足以念念不忘了。

    后来覃聿淮也坐了下来,陪着她聊了许多。等到天色变暗,他转身走去厨房时,她才发现刚才两人的距离,似乎靠得有些近了。

    厨房里有动静。

    白黎跟了进去,看见他打开了吸油烟机。

    “我来吧。”她心想,他应该很久没有亲自下厨了。

    可随后他那一连串熟练的动作让她瞠目结舌。果然优秀的人做什么都厉害,连做菜都能无师自通。

    “我还不知道,你这么会做菜。”白黎靠着料理台,由衷赞扬。

    “半年前还不会,”覃聿淮的声音夹杂在炒菜声中,“你搬走之后,有空的时候偶尔会试着做几道。”

    “为什么?”他的家里,应该一直是有私人厨师的。就算吃腻了大餐,肯定也能做些家常菜。何必自己动手?

    “你不在家,我想起以前你在家里,有时候闲着无聊也会给我做饭吃,”覃聿淮把炒好的菜盛出来,关了火,“看起来难度不大,就想试试。”

    他忽而靠过来,吻了下她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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