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时前,覃聿淮抵达州海机场。

    按原计划,他应该远赴欧洲敲定海外分部的收购细节,可在收到白黎消息的那一刻,他改变了主意。

    随行的除了秦秘、各大部门总监,还有三位分管的副总,其中一位资历最老的,听到他的决定,很自然地提出异议:“这次收购对于申远集团来说非常重要,这时候缺席,会不会让对方认为我们太过轻视?”

    “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通过Zoom会议和对方负责人连线,只要条件合适,我想他们也不会有异议。”他抬腕看表,有些无奈地打断了副总接下来的话,“过去的十年里,我一门心思扑在集团业务上,却把我太太给弄丢了,现在到了必须做出改变的时候,请原谅。”

    一番话把众多高层说得面面相觑,震惊程度无异于天打雷劈。

    霸道总裁千里追妻,这么老套的情节,居然还真能在现实生活中看见啊……

    他向下属交代完工作要事,登上飞机。坐在机舱里,他想起学生时代她迎着阳光跑向他的画面,在校园开放日,周围有那么多人,来参观的家长,骑着自行车漫无目的乱晃的学生,举着横幅游街的学生会……可他只看见了她,任由她的身影停留在眼底,逐渐清晰。

    ……

    听到覃聿淮声音的瞬间,白黎僵住了。

    右手无意识地攥住购物袋,粗糙的绳子摩擦掌心。周边的杂音似乎在霎时间远去,只能听见他逐渐平复下来的呼吸声。

    “哪个家?”她反应过来后问,“你不会在帝都吧?”

    从州海到帝都坐飞机最快也要两个多小时,而她发出今天最后一条消息之后,也就过了三个小时而已。

    “下午我正好在机场,让秦秘取消了行程,坐那架湾流650来的。”他回答得随意。

    说得轻巧,可白黎知道,这段时间他忙收购,东奔西跑的,哪里有空抽时间来帝都看她?还如此大费周章,动用了私人飞机?

    “你在哪里?”他又问。

    陈静壹看到她的表情,猜也能猜到电话那头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前夫哥了,趁她发呆之际夺过她的手机说:“覃聿淮是吧?我们在K11,正准备回去呢。”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陈静壹很快哈哈大笑起来。等到通话结束,陈静壹把手机还给她,她方才忍不住好奇问:“你们聊什么呢?”

    陈静壹笑笑:“你的覃总,似乎有些不满我把你拐走,拜托你都三十岁了,他不会还当你是个不谙世事的学生吧?”

    还在读大学的时候,陈静壹就喜欢带上她出去泡吧,经常玩到凌晨才回,有时候学校有宵禁陈静壹就带她睡在附近的小宾馆里,夜里隔壁房间什么动静都能听得见,陈静壹说这才叫“体验生活”。

    结果这事被覃聿淮知道了,怎么也不给她跟着陈静壹再出去玩。一边是好闺蜜,一边是男友,白黎被夹在中间难以作出抉择,又觉得覃聿淮的要求太过分,为此还和他闹过一阵子。

    最后覃聿淮只能无奈答应,晚上出去玩可以,但要记得接他的电话。

    离婚前他们之间冷战得最久的那段时间,她染上了酒瘾,经常凌晨出去,快天亮才浑身酒气地回来。她不愿意和他交流,拒绝解释,甚至想要和他分房睡。

    他那时发过最大的火,也只是脸色沉沉地问她,白黎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

    她深深地吸入夜晚的冷空气,强行打散心中涌上来的酸涩感。

    “我打车回去,你怎么回?”叫的车快到了,白黎打算在路口和陈静壹道别。

    结果等的士车来了,陈静壹却先她一步坐上了车子,降下车窗对她说:“这车让给我了,刚覃聿淮说,会过来接你。”

    他怎么过来?

    白黎脑海中浮现出他提着行李站在小区门口,那风尘仆仆的模样。

    ……

    商场旁边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肯德基,白黎去点了一杯热巧克力,两个葡挞,坐在灯光明亮的角落里慢慢地吃着。

    正是无所事事的时候,她想起来好久没和覃枫联络了,也不知道那小子最近过得怎么样,于是将电话拨了过去。

    “喂,嫂嫂你终于想起我了。”覃枫正躺在家中放映厅里看复仇者联盟,白黎只能听见那边一会儿枪.战一会儿爆炸的,吵得她头疼。

    “过得怎么样?你快毕业了吧?”

    “还有一个月,”覃枫抓了一把爆米花塞进嘴里,“但我论文一个字都没动,要完蛋了。”

    她笑:“很抱歉,论文这种事,我帮不了你。”

    “我哥也这么说,”覃枫扭开汽水瓶盖,“嫂嫂你和我哥很像,平时看起来对我挺关心的,真到危急时刻,还真能做到铁面无情。”

    “写不出论文不算什么危急时刻,”覃枫的话在她听来,有些幼稚,“反正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延毕,无非再多读一年而已。”

    覃枫眼睛盯着屏幕,钢铁侠躺在废墟中,眼里的光慢慢地熄灭了。他撇撇嘴,轻声问:“嫂嫂你知不知道,我们学校每年都有学生因为无法顺利毕业,而选择轻生的?”

    她哑口无言。

    时常看见这样的新闻,多是在校的大学生,因为太过严重的peer pressure,或是遇见不负责任的导师,看不到前景的未来,选择了这样一种偏激的方式。

    “当然,我的心理状态很健康,你可别吓着了,”覃枫严肃申明,“我举这个例子,只不过是想说,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毕业论文在你和我哥眼里是小事,对于我来说,可是天都快要塌下来的大事。”

    她很快明白了覃枫的意思,低声道歉:“需要我为你提供什么帮助吗?”

    “需要,非常需要,”覃枫立马说,“让我哥给我少派点工作,嫂嫂,只有你说的话有用。”

    原来铺垫一大堆,是为了这个目的。

    白黎哭笑不得地答应着,挂了电话,继续喝纸杯里的热巧克力。

    刚才覃枫的谈话虽然目的不纯,却让她莫名想起了那时抑郁症最严重的日子,她甚至一听见覃聿淮说话就会变得歇斯底里。记得那时他疲惫不堪地问,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可她害怕让他知道真实的自己,早已变得懦弱可怜,不值得同情。

    “天啊,居然下雨了。”身边的女孩子正和男友抱怨着,“怎么办,没带伞,一时半会儿又打不到车。”

    白黎恍然惊醒,看向外面,果真下雨了,很大的雨,雨水蜿蜒滑过玻璃,模糊了窗外的一切。

    门从外侧拉开,一道人影走进来,从外套、衬衫、裤子,都像被水浸透了般,浑身上下淌着湿气,额发垂下来,只有那双眼睛,还是那么亮。

    等人走近了才发现,就连他的手提包也湿透了。

    “你的电脑……”

    “没关系,”他用纸巾擦着脸上的水,笑着说,“所有的文件都有备份。”

    可手提包都往下滴水了,显然他的电脑已经不能用了。

    白黎有些惋惜,直到他靠近,感受到那股冰凉的水汽,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么恶劣的天气,他只身一人过来,又没有换洗的衣服,肯定会着凉的吧。

    “本来想打车过来,半路堵车太严重,干脆自己走过来了。”提到这事他也有些无奈,这一定是他创业成功以来最狼狈的一次,走在雨中的时候,他甚至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这些年过得太好,忘记了当年的艰难?

    肯德基里面的客人都走空了,就连店员也趴在服务台上昏昏欲睡。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说不出多余的话。

    “你……最近不是在忙收购吗?”良久,她才憋出一句。

    “原计划是今晚飞欧洲,”他提到了那位副总的名字,白黎也略有印象,“钱副总对我意见很大。”他摇头笑。

    扔下一整个团队,只为了来帝都找她,这么混帐的事儿,就算换做是她自己,都会想骂人吧。

    “我觉得,你不大厚道。”她幽怨地说,开始共情申远集团那帮尽职尽责的负责人了。

    “整整十年,我没有休过一天年假,现在偷懒怎么了。”他不以为然。

    工作和感情容易发生冲突。

    创业以来,她最深的体悟就在这里,忙疯了的时候,她突然间就理解了为什么以前和他约会的时候,他会因为一个紧急电话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开,因为可能他的身后有一个好几百人的团队在随时待命,这种情况下,他绝不能松懈。

    如果那时候她也有自己的事业,是不是就不会和他产生误会,也就不会离婚了?

    不要考虑已经发生的事情。

    想那么多,也是多余。

    “白黎。”

    犹在发呆的她,被简单两个字唤醒。

    “如果有一天,我到了需要放弃申远的地步,”他说,“如果能换回你的话,我想我不会后悔。”

    ……

    这场雨持续到半夜,好在他们终于打到车,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她从车上下来也被倾盆大雨淋了个透心凉。

    踏进家门,两人身上都湿哒哒地滴着水。

    “去洗澡,不然会感冒。”覃聿淮把她推进浴室,走出去,然后又很快走回来。

    一叠干净的衣服被放在洗手台上方的架子上,毛巾在下,她的丝绸睡裙在上,还有……

    白黎的脸噌地红了。

    覃聿淮一脸“又不是没看过”的表情,屈指轻轻敲了下门,提醒:“有事叫我。”转身便要走出去。

    “等等。”白黎脱口而出。

    说完立马后悔了,这会儿在浴室他还等什么等啊,这话也太那什么了吧?

    他停了下来,目光探询地看她,裤子是湿的,衬衫是湿的,头发是半湿的……

    她像被烫到了般,收回视线的下一秒,小声说:“要不要……一起?”

    要不要一起……

    要不要一起?

    苍天啊,刚才说了什么?!

    覃聿淮从刚才开始始终在看着她,原本只是想等她洗完澡再清理自己,听见她微弱小声的一句话,眼底有了几分热度。

    “你确定?”

    ……哪有这么问的,还有不确定的说法吗?白黎背过身去,拿了块化妆棉,沾了点卸妆水,抹在脸上慢慢地揉。

    覃聿淮从背后抱过来的时候她忍住没躲,只不过他身上的温度太高,她还是意思意思地反抗了一下,两人似乎都有些受够了太过青涩的恋爱模式,上来就很刺激。

    洗过澡后,她趴在床上,龇牙咧嘴地叹气。

    怎么这么快就被攻城了,原本还打算多晾他一段时间呢。

    果然,但凡是个人都逃不过为色所迷。

    覃聿淮手里拿着电吹风走过来,坐在床头,拍拍裤子。

    白黎立马翻了个身,心安理得地躺在他的腿上。

    吹风机的声音轻轻地响着,他开了最低风速,所以不算吵,听得见他说话。

    “房子我已经看好了,离这里很近,原来的主人是个老画家,打算搬去乡下住,那套房子是新装修过的,你一定喜欢。”

    她嗯了一声。

    “不过因为工作的关系,一年中可能有一半的时间我会住在州海,有的时候,也避免不了出差。”

    她又嗯了一声。

    “但如果你想搬回我们原来的家,随时欢迎。”他关掉吹风筒,用手指慢慢地梳理着她的头发。

    她像是想到什么,坐起来说:“昨天陈静壹还提议过,明年去州海开个分公司,这样看来也不错,我们可以互相协调相处的时间,工作生活两头兼顾,我会抽几个月回州海住,还方便回去探望我爸妈。”

    覃聿淮突然笑了笑。

    她偏过头:“怎么了?”

    “记不记得咱俩刚谈恋爱的时候?还只是学生,连牵个手都觉得紧张,一起写作业或者逛学校附近的食街就能算作一次约会,”他低声说着过去那些遥远的事,“我第一次见投资人,是你陪我去的,都没见过大场面,好不容易熬过了整晚,你从写字楼出来手都凉了,说快被吓死了,”他顿了下,“其实那时我也很紧张,怕在你面前丢脸,只能强装镇定。”

    白黎被勾起了回忆,主动伸手过去。

    他握住她的掌心,举起来吻了吻她的手背:“这段时间你不在我身边,我总会想起很多,想到当初结婚的时候,你说希望我们在一起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开心的,如果不是,你情愿离开。”

    “婚礼上的场面话,你居然还当真?”她若无其事地回应,低头掩盖住眼底的泪意。

    “我想,现在换我说那句话,”他忽然抬起她的脸,直直地看向她,“希望未来的每分每秒,每一个瞬间,我都能让你感到幸福,如果哪天你觉得不幸福了,在我这里,你永远有选择离开的权利。”

    白黎眼眶有些红了,拼命睁大眼睛,不说话。

    无论过去多少年,他的眼神还是没有变。

    那年在婚礼上,他们交换戒指后,在人声鼎沸的礼堂里,所有人都拥上来道喜,太过热闹的氛围反而是场灾难,她的鞋子被踩了好几脚,后来甚至被挤到了角落。

    那时他紧紧拉着她的手,好不容易把她搂到了怀里,保护她不被人群冲散。

    有那么多无关的人,可她安心地被他抱着,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而他始终低头,投来温柔而又坚定的目光。

    夜深时分,没有人会来打扰。

    白黎的睡衣扣子散了,覃聿淮抬手替她扣好。那过去波澜不惊的眼睛里,忽然染上了极为浓郁的情绪。

    他捧住她的脸,低头亲了下她的嘴唇,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完最后一句话:“再嫁给我一次,好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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