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时代另起头绪,让心愿得以浮现。让已发生的历史宕开一笔,让另一种可能性得以书写。

    这里是,变了模样的,故乡。

    年月日,星期四。勤国(即世界上最勤劳的民族建立的国家),启川城,凭霖县高级中学。

    “虽然基因突变的频率很低……但是在含有个细胞的培养物中,由于DNA复制的差错就可能发生几百万个突变,可能包含大肠杆菌基因的上千种变异形式。”

    版课本已在部分省市投入使用,但启川城里用的还是版课本。无论哪一版生物课本,其中的重点知识用的都是黑体字。“虽然基因突变……变异形式”没有用黑体,算不上重要,几乎不是考试内容,老师照本宣科念一遍就翻过去了。

    慕正光盯着课本走神了片刻,老师讲到下一个重点知识“基因重组”,但他的目光还停留在书的左边,过去的一页。

    基因突变、变异形式,看似随机、无序,不可预测,其实都是确定的,必定存在一种或多种力量在指引、规划、约束着这一切,尽管没有人亲眼见过力量的源头。想到这里,他心中蓦然闪过一丝畏惧:在“源头”面前,所有人都不特殊。

    慕正光说不清这时的“畏惧”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年幼时,他误以为月亮只比树梢高一点点,漫天的星辰只比月亮高一点点。后来,他知道了什么是“千米”,知道了星球和月亮的距离。

    这时再抬头看向天空,月亮还是那么高、那么亮,树长高了,但它却离月亮更“远”了。群星如往常一般闪烁,点缀着浩瀚无垠的宇宙,这遥远的距离,令人望而生畏。

    他此时的畏惧,比那时更深、更空。

    慕正光撕下一张蓝色便利贴。他把课本上的原话完完整整地抄下来,而后向有粘胶的那一面对折,折成方形。

    :,高一、高二放学。

    高一教学楼旁边的架空走廊连接的是一栋废弃的实验楼,实验楼不对外开放,此路不通,所以在放学期间这段路上几乎没人。

    架空走廊宽阔明亮,采光极好,适合看风景,适合吹风。

    徐萦则穿着明显偏大的深蓝色校服外套,在此处稍作停留。

    凭霖高级中学的校服男女有别。男生校服外套分为深蓝色上半部分、灰白色条带、紫黑色下半部分。女生外套则是把上半部分的深蓝色换成鲜红色。

    徐萦则半个身子都倚在栏杆上,双臂摊开,慵懒地和慕正光打招呼:“同学,好久不见。”

    四天前,慕正光在徐萦则家吃到了一种与鸡腿颇为相似的猪骨,他感到好奇,想知道这种猪骨的名字。他把这一疑问说给萦同学听,同学拿着他的疑问询问阿姨,阿姨说那是猪寸骨。

    四天,不长,“好久不见”,是萦同学的玩笑话。

    慕正光走近了,他靠在那人对面的栏杆上,两人保持着友好的距离。他抛出纸条:“哪有那么久,上周周末我还在你家吃过饭。嗯……你为什么也在?”

    慕正光的疑惑是有原因的:你所在的教室靠近楼梯道,那里离走廊更远,按理说应该是我先到,你出教室后会看见我,朝我这边走,然后我们相遇,这样才通顺。

    徐萦则接住纸条后并未立刻打开,而是饶有兴趣地捏住方形纸条对角线上的两个角放在眼前缓缓转动:“因为直觉。”

    慕正光一时没想到该说点什么。他看到宽阔繁茂的树枝伸进走廊,路过的行人一抬手就能采到。日光从叶片的缝隙中穿过,投到地上,像一张张明亮的碎纸片。他顺手拽了两片叶子,折叠,但不至于碾碎:“你不好奇里面写了什么?”

    “猜一下?今天刚学的,基因突变?”

    慕正光疑惑、惊诧、赞叹:“猜对了。好强悍的直觉。”

    徐萦则打开纸条,一眼扫过,按照原来的折痕叠好还给他:“不全是直觉,还有默契。你给我写了这么多年的纸条,直觉、默契都有了。轮到我提问了。请问,第页图-,图里有几只猫?”

    “默契”二字说起来简单,但这是建立在对对方的了解之上的。两人是同班同学时,纸条上写着重要内容。两人不在同一个班,纸条上写着不重要的内容。重要的事,他会当面说。

    图-,猫由于基因重组而产生的毛色变异。

    慕正光深感欣喜:我想告诉你的,你已知道。你问我的问题,我也想过。是从什么时候起,我们之间有了这样的默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吧。

    “我和卢浩讨论过,应该是五只。一只大猫,两只能看见头的小猫,还有两个身子,也是两只小猫。”

    徐萦则离开栏杆,走到水泥柱挡出的阴影里,轻声言道:“我也觉得是五只。”

    年月日,立夏,星期二。

    这是很不同寻常的一天,任何亲历者都会记住这一天。

    星球昼面,黎明破晓时分,人们迟迟未见朝霞。星球夜面,星月迷失,光彩不照。

    更惊悚的是,这时万物无光,世界黑暗。

    日、月、星、电、火、萤、极光、流星、岩浆……乃至于路灯的光、手电筒的光,都消失不见。

    慕正光醒后,什么也看不见。他想今天的天真黑啊,窗外一点光都没有。

    不!不对,不应该这么黑。而且,闹铃没响!

    慕正光伸手拿起放在床边的手机,按下按键,光没有出现。手机坏了?

    他连忙翻身,连鞋都没穿就下床了。他走到门口,找到了灯的开关按钮,按下,光依然没有出现。停电了?

    他在书桌上摸索了一番,找到台灯,按下按钮,灯没有亮。

    慕正光心中一片悚然,他抓住手机,静静握住,而后扶着墙壁缓缓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原来,全世界都是这么黑。不可能吧?我的眼睛看不见了?也不可能!

    慕正光“打开”手机,他记得屏幕左下角是拨号应用,他按了一下。如果手机是正常的,那么,这个界面有通话记录。他随便点击其中一个号码,“拨通”。

    他等了约有半分钟,房间里一直都很黑、很静。

    手机、电灯、台灯、世界,都不正常,眼睛,应该是正常的。

    在漆黑与寂静中,慕正光想了很多事。他坐在书桌前,拿着笔,在草稿纸上写下他认为的重要的人的名字,名字下方,是告别的话,话中,有诸多往事。

    带着谜团的黑暗,让生命的走向愈发离奇。它引导世人心意流转,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字:“暗”。

    从:开始,“暗”持续了近三个小时,在此期间,所有电子设备都不可用。有人说,如果“暗”更长久一些,长达十天、二十天,将会带来灭顶之灾。

    “暗”消退时,慕正光想写的东西还没写完,但是,他早就没有力气往下写了。() ()

    在黑暗中握笔、写字,在恐惧中思考、回忆,这都太耗费人的精力。

    最后,他把草稿纸翻到最后一页的反面,那里是终结,也是起始。

    他捏着笔,静静地坐着,等着,直到重见光明,直到他看见了他写的字。

    歪歪扭扭的文字随意、散乱地躺在纸上,传达出最严肃的信息、最深刻的感情,那些句子像诀别、像祈祷、像悼词、像许愿。

    慕正光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把那几页纸撕下,放进抽屉里,不再看,但他还在想,他甚至想把那些话发给那些人。

    如果,世界再次陷入黑暗?

    慕正光忽然警觉,他连忙打开手机,找到置顶的那个人,点开,打了几个字,但他徘徊了一瞬,消息没有发出。

    对方发来了消息,“到我家吃饭,一起去学校”。

    慕正光删掉了那几个字,取而代之的只有一个字,“好”。他满心欢喜:志同道合的挚友啊,我终于又要见到你了。

    慕正光并未立刻出发去同学家吃饭。他给爷爷奶奶打了电话,之后是给爸爸妈妈打电话。做完这些事后,他打开班群,看到了两条新消息,“天黑了这么久”“今天还要上课吗”。

    他到同学家里时,饭还没好。

    徐萦则带他走进卧室:“同学,你有写给我的纸条吗?”

    慕正光愣了一下:“有纸条,但我没带。”

    没带,那就是不能看。虽然看不到他写的纸条,但他写的内容并不难猜。徐萦则拿笔写了一句话,并拿给他看:“你是不是也对人生做总结了?”

    慕正光盯着那张纸,纸上写着“我们的愿望能实现”。这句祝愿的话,好像与人生总结无关?但这也不一定。多年以后,回过头来再看,当时写下的未来,已成为对过去的总结。

    “是。谢谢。”

    从厨房里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沉思。

    慕正光听到阿姨喊“萦萦,吃饭了”,他下意识地看向萦同学。

    徐萦则起身回应道:“知道,我来了。”

    慕正光目送同学走向厨房,他犹豫了片刻,跟了上去。

    徐萦则端着一个大盘子,盘里装着西红柿炒蛋。慕正光看到灶台上有一大盆面条,他连忙端起来往外走。徐萦则的妈妈王虹予从橱柜里取了碗筷分给他们。

    三人围着方桌坐下。慕正光挨着同学坐,离门最近。同学的妈妈坐在最左边,离厨房最近。

    吃饭前王虹予和慕正光简单客套了几句便没说了。她话没说多少,但心里的想法可不少:你们认识十年,你也不是第一次到我家吃饭了。但你是第一次到我家吃早饭,早饭不值钱,不值得多说。

    慕正光对早餐很满意。过了凉水的面条配上西红柿炒蛋,两者充分搅拌,口感香浓,温度刚好。

    饭后,两人同行去学校。

    校园空荡荡的,像放假了一样。

    慕正光透过窗户看见教室里的景象,稍有不安:天亮了,可以出门上学了,但来的人是不是太少了?屈指可数啊!

    还未进教室,徐萦则就想离开了:“第一节课已经开始了,他们还没来,看来今天上午没课,我们回去吧。”

    慕正光脚步未停。今天上午没课?你这话真惊人啊!大部分同学没来,不代表上午没课。万一老师来了怎么办?

    他轻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不急,再等一会儿。”

    “好吧,听你的。”

    “嗯。先进教室。”

    “可以。你的位置给我坐。”

    “我的位置?哦,我知道了。”靠过道的位置给萦同学了,慕正光坐在卢浩的座位上,靠窗靠墙。

    徐萦则随口感慨了一句:“你的座位还是这么偏远啊。”

    高一()班的座位是按照学习成绩和家庭背景排的,慕正光的位置靠窗靠过道。在班主任眼中,他的学习成绩不算优秀。在全班八十几人里,他只能排进前二十,勉强进前十五。往年,他这个排名的人高考时大约能拿~分,能考上末流。

    慕正光深知萦同学的成绩比他好,总是居于教室中心。与中心位置相比,他的座位确实偏远,但他并不为此气馁。他承认了座位偏远的事实:“座位左右对称互换,从左边换到右边,是有点偏。”

    徐萦则拿出手机,戴上耳机:“不打扰别人学习了。我去看看新闻。”

    “好。”慕正光也带手机到学校了。若是“暗”再来一次,他希望能在“暗”消退后立即联系到家人,因此,把手机带到学校就很有必要了。

    几分钟后,徐萦则把手机推到他面前:“刚出的新闻。视频不长,你看一下。耳机给你。”

    慕正光接过耳机,徐萦则把音量调大了一些。

    一个青年男子站在鸽群里,发出鸽子一样的叫声。漫天飞舞的白鸽听从人类的号令,在空中聚成各种各样的图案。视频末尾,那人声称他得到了特殊的语言能力,能与动物交流。

    弹幕里有人说常常看见此人到公园喂鸽子,鸽群形成图案,极有可能是动物表演,呼吁大家不要轻信莫名其妙的语言能力。

    慕正光看着视频,心生疑虑:“暗”才刚退不久,看视频里的天色,也是在上午,应该和我们在同一个时区。是今天拍的?刚拍的吗?视频传得这么快?能驱使上千只鸽子,“语言能力”未必是假的。世间本就存在极少数超能力者,或者说异于常人的人,这些人正式走进人们的视线了?特殊的语言能力从何而来?从“暗”而来?见到“暗”的人太多了,得到能力的人是不是也有很多?

    新闻放完,徐萦则把手机拿到一边:“有什么感想?”

    慕正光看向同学,颇费心思地遣词造句:“故事已经开始了。今后,人们的本能可能会不同吧。”

    徐萦则轻轻拍了拍掌,也说了句与年龄不符的话:“这大概是个能改变人们的生死存亡的故事。”

    徐萦则的定论完全符合事实,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就刻画了诸多死者。在不久的将来,必有更多生死未卜的情节上演。

    故事开始,故事发展,故事结束,一切早已记录在案。

    :,第二节课的上课铃响起,老师没来,同学也不多,两人出校,谈论,分别。

    这天上午,慕正光看了许多条新闻。

    哪家医院病人死亡、哪条路上出了车祸、飞机坠落、轮船沉没……地上的、天上的、水里的,都有。范围极广,影响极深,一眼望去让人惊觉“无边无际”。

    此外,各种各样的“超能力”也不在少数。控火能力、潜水能力、透视能力、预感能力……种类繁多,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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