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正光下车后说起他的奇思妙想:“公交车的速度太慢了,看来以后车很难卖啊!”

    徐萦则问他:“是很慢。你有多久没回镇里了?”

    “不到一个月。”

    从时间跨度上看,慕正光上个月刚回来过。但是自从上了高中,他就再也没有在镇子里到处走走了。有些事他以前记得很清楚,现在则未必,但也有些事,他一直都记得。

    原田镇里有十七所小学、一所中学。这十七所小学,他只见过五所:第一小学,第二小学,第三小学,原田镇中心学校,第四小学。

    第一小学在老街,地理位置稍显偏僻,校外米内有池塘、农田,学校附近树林、空地、墓碑、废弃房屋随处可见。有的废弃房屋只余下木门和一小段墙壁,院中长出构树、蔷薇。高悬的构树的果、沾着露水的蔷薇的花,都给童年加了不少绚丽的颜色。

    第二小学在新街,出门左转再左转就是原田镇最繁华的地段,街道上遍布商店、餐馆、奶茶店。

    第三小学邻近购物广场,它和二小在同一条街道。街道两侧有十几条巷子和道路,二小在巷子里,三小在路边。

    原田镇中心学校和卫生院离得很近,他去看病时见到过。

    第四小学最为特殊。某天,他沿着一条新修的路往前走,在视线的尽头,浓绿之中,一栋砖红和天蓝配色的建筑物格外显眼。他觉得这房子和教学楼真像,便继续前进,得见它真容,果然是学校。

    他和萦同学在一小。

    曾经,一小有四个门。前门、后门,以及两个锁不上的门:墙的缺口,小卖部。

    墙的缺口自不必提,弯腰俯身便可过。小卖部里有道门通往学校菜园,进了菜园再走过一道粗糙的圆拱门,就可见到同学和老师了。

    前门是一扇放置在墙里的薄铁门,门上有一个方形的小窗口,面向更偏僻的有废弃房屋的那条路。后门是大铁门,门前是一段水泥路,道路两边巨木林立,绿树成荫。

    上课期间前门、后门是关上的,只有到放学时才会打开。夏季,有一部分学生在家午休,当他们上学时,门会再次打开。

    炎夏酷暑,火伞高张,遮天蔽日的浓绿在地上留下阴凉的影子,让大家能够安逸地站在铁门边、站在路边,等候门开。

    水泥路两侧是凹下去的空地,深约五六米的大坑里长满灌木和青草,被当作垃圾堆。两侧更远一些的地方有个小水塘,曾经有同学在那里捉虾。

    校门口的水泥路连接着公路,路边两层、三层的水泥房子随处可见,萦同学的老家就在其中。

    她家乍一看像别墅,仔细看,确实是别墅。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对别墅的定义和衡量标准无非就这几项:大理石柱,贴着瓷砖的墙壁,用栅栏围成的院子,宽大的铁门,至少三层楼的高度。

    这些条件,她家都符合,并且她家还有花园。然而富丽堂皇的外表之下是几乎没有装修的第三层楼,以及只装修了一半的二楼。从那以后,他知道了看房子不能只看表面,还要看内在。

    记忆浮现,往事倒转,现实与过往重叠,又站在熟悉的屋子面前。

    徐萦则用钥匙开门,慕正光跟着她进屋。

    徐萦则在花园旁边的水泥空地上找到两把铁锹,将其中一把丢给同学:“拿好,我们走。”

    随后,他们一起到学校“大门”。

    大门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三米多高的砖墙。路边的树也不在了,没有了树荫遮挡,被烈日暴晒的路面,破败废旧,原先的优点,荡然无存。

    毕业四年,学校装修数次,不仅建起了高大的围墙、崭新的食堂,连门的位置都变了。

    徐萦则抬头望着高墙,眼神复杂。以前早上上学的时候,从我家到学校大门的这段路上,路边有很多牵牛花。如今,大门改成了墙,现在,也不是花开的季节。

    她沉声感慨道:“故地重游,感觉如何啊?”

    慕正光走到墙边,拍了拍砖:“物换星移,日新月异。”

    “哦,我还以为你会伤感几秒呢。”徐萦则这么说,她心里也有伤感。就如同往日,她昏迷进医院后,醒来时对慕正光说,“你也在医院?是不是受伤了”。

    “会伤感。但小朋友们有更良好的学习环境,这是好事。你把东西埋哪了?不会在大坑里吧?”

    “我才不会把东西埋垃圾堆里呢,我只是带你来看看母校,这是我们最初相遇的地方。”

    慕正光也怀念起那段难得的旧时光:“一个年级只有两个班。我和你从一年级就开始同班,之后也一直同班,真是奇妙的缘分。”

    “全校前五在同一个班,剩下的随机分班。”徐萦则这么轻描淡写地说,是因为她不想让同学感到遗憾。看隔壁班的成绩单、了解分班规则,这些事都不复杂,但都要费心思。若是没有这种心思,有再多经验,也难以做出这些事。() ()

    “啊……没注意过。”

    “本就不值得特别关注。”徐萦则指了个方向,“我们去那边挖土。”

    慕正光往远处看了一眼:以前那里是荒废之地,现在依旧是荒废之地,无人动土,杂草丛生。你选这种地方埋东西,当真是有远见,兴许再过几十年,东西还在原地。

    两人在枯萎草丛中穿行,离目的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但就是到不了目的地。徐萦则带着他打转,这里走走,那里走走。

    时过境迁,往事遥远,她忘记了具体位置。

    慕正光把金步摇递给她:“试一下,不一定有用。”

    徐萦则用运行力运转金步摇,过往诸事的画面纷至沓来。临近毕业,教室里传递的同学录至少有五本,其中一本是我的。我从商店里买来崭新的同学录,把第一页让给光同学写,之后再去找其他好朋友,让他们挨个填写。我把这几页留下,单独保存。其他人写的,不过是陪衬。毕业后,我把陪衬装进玻璃盒子埋入土里。

    徐萦则一向心大,很多事不太往心里去。金步摇让她想起主要部分,却无法唤醒她对次要部分的回忆。

    “我记性差,想不起来。”她把铁锹往地里一砸,铁片深入地里,“没办法了,挖吧!有个词怎么说的?掘地三尺。就当锻炼身体了,开始。”

    慕正光深以为然,以他的身体素质,掘地三尺,不难。反正这块地的面积是固定的,全挖一遍,总能找到。

    挖地之前,他把一个耳机分给同学,两人一边听歌,一边干活。

    半小时后,徐萦则铲碎玻璃盒,劳动到此结束。她用沙漏轮廓拨走碎片,拿起同学录,抖掉上面的土。

    “找、到、了。在被时光消耗殆尽之前,先成为我的力量。”

    徐萦则发动运行吸收。一页页蓝色厚纸,颜色与字迹,都变得鲜艳明丽。埋没的记忆,也清晰可见:在四年前的某个夏天傍晚,刚下过雨,风大,凉爽,她独自走到这里,拿着一把大铁铲,挖了个“大坑”,把盒子放下。

    风车颜色改变了,从紫黑色变为浅蓝色,随即又恢复原状。

    慕正光目瞪口呆:运行力竟然还能这么用?这么用的好处是什么?

    徐萦则看出了他的疑惑,但她不急于解答:“走吧,地挖完了,该回家了,我还有东西要送你。你要看同学录吗?”

    他确实很想看看小学同学写了什么寄语:“好。”

    于是,徐萦则拿着两把铁锹,慕正光边走边看蓝色书。

    慕正光缓缓翻动同学录,从第一页有字的,到最后一页有字的,再到第一页空白的,直至最后一页空白的。全书中,没有任何一字是他写的。不过,却有写他的。他心生感动,惊觉这一切事,竟都恰到好处。原来在四年之前,就已经有同学把“慕正光”和“徐萦则”这两个名字放在一起了。

    慕正光告别往事,回归现在,他想知道他写的那一页在哪里。

    徐萦则早就注意到了他的疑惑,未等他开口问,就先说了答案:“你们写的都放在我的卧室里了。崔雨昕、祝雪洋、陈溶溶,她们都已不知去向。”

    她说出那三个名字的时候,语速极缓,像是在为旧友们送上一曲悠长的饯歌。

    怀念和惋惜共同执笔,让往昔和此刻短暂相逢。

    慕正光被她带入那段漫长的时光,也不由得为之忧伤。他尽力掩盖自己的心绪,先想办法安慰同学:“或许她们也曾想过你如今在哪里。或许还能再见。在这个时代,人们的心意,无与伦比,无限强大。”

    “嗯。我们的心意、我们的力量,无与伦比。”

    两人回到家里,放好铁锹,去到二楼。二楼很大,有两间卧室,一间浴室,一个晾衣间,剩下的是空地,地上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仅此而已。

    两间卧室,大的那一间是萦同学的,小的那一间没人住。

    卧室里除了有大床、衣柜,还有书桌、书柜、橱窗。橱窗里摆着玻璃、金属、塑料、陶瓷、贝壳、水晶、石头、纸、布,当然,不是原材料,而是玻璃制品、金属制品……

    慕正光看了眼橱窗,想着这里的假水晶可真不少,套圈套来的水晶球多的是。

    小镇的春天有一场盛大的集会,许多其他地方的人来到镇上,他们在一片大空地上架起游乐场、搭起帐篷和演出台、在街道两侧摆摊,其中就有套圈的小摊。

    集会持续好几天,新街老街的人都会去看,游人拥挤,望不到尽头。那地方离三小很近。不过那时候三小还没建起来。等三小建成了,路边多了不少房子。

    记忆收拢、汇总,慕正光蓦然想起:集会是不是没有了?没注意过。初二时还有,以后就没再去了。时间过得真快啊,只是稍微“打了个盹”,往事就看不清也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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