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起的黄沙逐渐消散,血腥的杀戮戛然而止。

    夕阳悄然落下,天际间染上一抹娇羞,金黄的余晖轻轻盖在大地上,像是少女轻柔的面纱,轻风拂过,泛起涟漪。

    林延惊愕地望向刚刚号令狼群、逼走黑衣马队的阿依慕,一时间竟忘了神。

    高坐马背上的阿依慕笼罩在金黄的余晖下,双足自然垂下,前后晃荡,脚踝上的铃铛悦耳动听,手里利落地收起长鞭。微风吹起面纱,露出她娇嫩的丹唇,嘴角微微扬起,云淡风轻,全然没有刚结束一场杀戮的紧张感。

    “狼王,走吧!”阿依慕轻声号令,抓起缰绳掉头准备离开。

    林延这才回过神,慌忙上前,“姑娘,且慢!”

    阿依慕轻轻勒停疾风,转头注视焦急前来的林延。

    只见林延捂着伤口,强撑着踉跄走来,左肩衣服已染成大片血花。脸色苍白,双唇无色,唯有一双黑眸依然灼灼闪亮,未因伤痛而暗淡。

    “感谢姑娘救命之恩。”,林延拱手一揖,后面的劲衣少年齐刷刷一同拱手相谢。

    “不必,我只不过看不惯以多欺少罢了。”阿依慕表面淡淡地回应,内心却有一丝窘迫,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救他。

    林延又是拱手一揖:“在下林延,从长安来的客商。敢问姑娘名讳?日后若需在下相助,必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一揖正好扯动了伤口,剧烈的疼痛让林延直不起腰,忽如其来的天旋地转,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来。

    “公子!”劲衣少年们急忙围了上去。

    阿依慕急忙下马跑到林延身前,只见他左肩上原本鲜红的血迹慢慢晕出了暗红,无色的双唇也逐渐变暗,衬得本无血色的脸颊更加惨白,额前的汗珠滴滴滑落。阿依慕仔细查看伤口后,内心一紧,皱眉说道:“箭镞有毒!”

    劲衣少年闻之脸色大变,焦急询问道:“姑娘,可知我家公子中的是什么毒?”。

    “草乌头。”

    西域草乌头,形与乌鸦头相似,故称乌头。其毒性峻烈,大漠人一般用来狩猎,在箭镞上涂抹少量由乌头、曼陀罗、天南星煎制的药汁,可使中箭的猎物瞬间晕厥。

    幸好箭镞的乌头药汁用量不大,不至于有生命之危,阿依慕暗暗松了一口气。

    “西域草乌头?据说其毒性峻烈,那公子岂不是…”,少年环视四方,了无人烟,更别提寻医,眼前的阿依慕便是他们的救命稻草。少年猛地扑通一声跪在阿依慕前面,拱手相求:“姑娘,求您再救救我家公子,您的大恩大德,我等兄弟必以死相报。”

    “求姑娘救救我家公子”,其余少年也纷纷跪地相求。

    阿依慕被眼前的一群人弄得哭笑不得,这要是让路过的商队看见,还以为她才是那个打商劫客的沙盗,“你们快起来!”。

    “你们放心,你家公子暂无生命之危。我这有一颗金银甘草丹,可暂且缓解毒性扩散。” 说着,阿依慕从布囊里取出丹药递给劲衣少年。

    “感谢姑娘!”劲衣少年又是一阵连连作揖。

    阿依慕无奈,叹气道:“药丹只能解一时之毒,若要痊愈,还需仔细医治。”

    风沙簌簌,偌大的漠野,一名娉婷少女伫立在受伤的公子旁,身边环绕着一群威猛的野狼,前方跪着一群鲜衣少年,任谁见了,都误以为天女下凡拯救苍生。

    霞光消逝,夜幕降临,皎月当空,温柔地洒下银辉,阿依慕的目光不由地打量起林延的面容。

    浓密的眉毛,高挺的鼻子,恢复了血色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俊逸,一种异常的熟悉感涌上阿依慕的心头。

    “你醒了?”

    林延睁开雾气氤氲的双眼,眼前模糊的影子,正轻声呼唤自己,使劲眨了几下,方才看清,又是那位救他的面纱姑娘。

    “姑娘,你还没走?”林延强撑着坐起。

    “你中毒了,箭镞有毒,是草乌头。”阿依慕靠前扶起林延。

    林延低头看了眼伤口,刚才还奇怪,虽说自己未经沙场,但也日日习武,体魄强健,那一箭未及要害,伤势不应如此之重,原来是中毒了。

    “又是姑娘救了我?”林延感激地看向阿依慕。

    阿依慕点点头,带着面纱的她未曾漏出面容,却让林延不时涌上熟悉感。

    “你救了我两命,在下无以为报,唯有以...”

    “以身相许?”阿依慕扑朔着闪亮的眼眸,眼神澄澈地注视着林延。

    林延一怔,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睫毛微动,脸上泛起一片红晕,羞涩地不知所措,结结巴巴道:“啊?以...以...身...相...许?”,他实在没想到大漠的姑娘如此直接,他想说的是以命相报。

    阿依慕看着满脸通红、呈惊讶状的林延,不解地说道:“怎么?中原的话本里不都是这么说的吗?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林延窘迫地垂下眼睑,不敢直视眼前渴求解释的眼睛,嘴里嗫嚅道:“是...没错...但是...也需两心相悦...才能共结良缘...”

    “你说什么?”,阿依慕皱眉看着林延嘴里嗫嚅着,声音小到被风声盖过,全然听不清,只见他的脸蛋红得快滴出血来,难道草乌头的毒没有抑制住?便猛地凑近林延,伸手轻触他的额头,静静地感受了一会儿温度才放心地收回手,有些微热但正常,但他的脸为什么那么红。

    林延被她这猝不及防地一触,身体微微一震,顿时僵直。纤纤玉指轻轻划过肌肤,冰凉过后烧得更加火热,连耳垂都染上了红晕,气息也紊乱起来。

    “没有发热,但脸为什么这么红,气息也不对。”阿依慕蹙眉深思,完全没有察觉到林延的害羞,“草乌头的毒只是暂时抑制住了,彻底解毒还需药师。”

    “天黑了,不好赶路,附近也无人家借宿,只能将就一晚,明日一早我便带你去寻药师解毒。”阿依慕认真地说道。

    “好...谢谢姑娘。”林延微微偏过头,尽量掩饰自己的局促。

    阿依慕觉得林延莫名又好笑,起身便朝疾风走去。

    “姑娘,可否告知芳名?”林延顿时想起还不知道救了自己两名的姑娘姓甚名谁。

    阿依慕缓缓摘下面纱,嫣然一笑,眼睛弯成月牙。

    “阿依慕,月亮的女儿。”

    “阿依慕...”林延嘴里重复念着,痴痴地望着月华之下的笑靥如花,顿感悬空的皎月也暗淡几分。

    阿依慕将疾风牵到枯树下,轻轻拍了拍,疾风打了个响鼻,便靠树趴下休憩起来。阿依慕背靠疾风,自顾自地边吃起干粮,边看着林延和劲衣少年到处捡拾枯树枝搭起火堆,中原人真是讲究。

    “水。”林延递上随身的最后一袋水,便在阿依慕身旁坐下,“就着水吃,别噎着。”

    阿依慕本来是要去找绣娘的,没想到多管闲事耽误了,水粮也没备足,便不客气地接下,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

    “你们是从长安来的?”阿依慕咽下最后一口干粮,问道。

    “是的。”林延点点头,接过水袋。

    “长安城还是那么繁华吗?”阿依慕脱口而出。

    “阿依慕姑娘,可曾去过长安?” 林延有些期待地询问,总是不经意地将阿依慕与红衣少女的影子重合,心里默默希望得到肯定的答复。

    阿依慕顿了顿,神色微变,摇摇头含糊地回答道:“不...不曾。我是听长安来的客商说起过。”

    不是她......林延有些失落,但还是声情并茂地描绘着长安城的繁盛,万国来朝的恢弘,神情里尽是对中原王朝气吞山河的威望和气势的自豪,少年意气风发的抱负尽显眼底,总有一日他也将为长安城的宏盛开疆拓土。

    阿依慕饶有兴致地听着,眼里尽是艳羡和向往,可看着林延目光中逐渐流淌出的璀璨星河,阿依慕顿时有一丝后悔,父王说过,匈奴是狼,中原是狮,楼兰只是盘中肉,不应对他们存有一丝慈悲。

    他只是商贾,不会对楼兰有威胁的,阿依慕默默安慰自己

    林延注意到阿依慕的情绪微变,误以为阿依慕对自己的描绘兴致缺缺,便换了个话题,“姑娘,是哪里人?”

    “楼兰...”,阿依慕环抱自己,摩挲着手臂。夜已深,风微凉...

    “楼兰?真是太巧了,在下此趟买卖正是在楼兰。”林延说着,解下外衣,轻轻披在阿依慕背上,又从火堆中抽出部分薪火搭在阿依慕附近,四周顿时暖烘烘起来。

    阿依慕笑眯眯地摊手烤火,暖意让心情也变得格外舒畅,声音也明朗起来,道:“公子可曾到过楼兰?”

    林延摇摇头。

    “也对,你若走过这边沙漠,就该知道如何避开沙盗,就不会被追得如此狼狈。”

    “如何避开?”林延好奇地问道,沙漠一览无余,连个躲避的地方都没有,除了被追,似乎没有更好的法子。

    阿依慕眼睛咕噜转了一圈,俏皮一笑,凑到林延耳边,低声说道:“就是...不避。”

    温热的气息略过耳畔,林延一阵酥麻。

    “不避?”

    “漠北的沙盗自小便在这沙漠中求生存,你们细皮嫩肉的中原人是逃不掉的,索性就让他抢了呗,保住小命比较重要,沙盗只求财不求命。”

    ......

    这姑娘还觉得白天的黑衣人是沙盗呢,林延无奈地笑笑,说道:“谢谢姑娘教诲。”

    火堆熊熊燃起,在静谧的黑夜里噼里啪啦作响。

    经过了白天生死追杀的逃命,一群人疲劳至极,东倒西歪地打起鼾声。林延昏昏沉沉却不敢睡得安稳,眉头紧蹙,白天的惊心动魄让他听觉异常敏锐,一点火星作响便惊醒。

    林延望着紧紧抱住自己手臂的阿依慕,不知做着什么美梦,满脸幸福。这姑娘真是心大,荒郊野岭的,也能睡得如此安稳。林延叹了口气,带着一丝无奈,轻柔地掖了掖盖在她身上的外衣,静静地守在身旁。

    阿依慕倚靠着疾风睡得很香甜,隐约感觉抱住了疾风的腿,暖意流转全身,嘴角露出浅浅的笑容。她梦到那个魂牵梦绕的地方,那里金碧辉煌,雕梁玉砌,东市西坊,浮光绚丽,还有好吃的糖葫芦、香喷喷的烧饼、热腾腾的羹汤......阿依慕咂咂嘴,翻了个身继续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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