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慕踏入塔内,馥郁的香火气扑鼻而来,让一身疲倦的阿依慕顿感心安和放松。

    塔内大殿中,一尊金身佛像庄严肃穆,在烛光的映照下,发出神圣金光。一个清瘦修长的背影,伫立在佛像前,垂首低吟,深邃轻柔的佛音,伴随着缭绕的香气,在大殿内慢慢弥漫开,悠扬而缥缈。

    众人屏住了呼吸不敢动弹,生怕一丁点儿响声打扰了大师的清修。

    良久,大师缓缓发声,“梵念,带各位施主到两侧厢房休息。”

    “是,住持。”梵念恭敬地回答。

    “谢大师收留,阿依慕感激不尽。”,尽管大师背对众人,阿依慕依旧恭敬地施行佛礼。

    清瘦的背影似乎有一瞬间的颤动,但又很快的消失,无人察觉。

    “不必谢我,是佛祖的指引。”大师轻轻捻起案台上的香火,点燃,插入香炉,一缕青烟飘起,大师向佛像行了佛礼,便缓缓走回了大殿后的厢房,始终未回头面人。

    “请各施主随我到厢房。”梵念领着众人朝厢房走去。

    只剩刘钰呆呆地站在佛像前一动不动,眼睛像是被香火迷蒙住了,朦朦胧胧着竟觉得刚才的背影是那么熟悉,声音也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他想追上去探明究竟,但始终踏不出那步,大抵是失望得太多次,只能不停地在脑海里重合着两个背影,希望多一丝的笃定。

    “刘钰。”林延看着一动不动的刘钰,招呼着他跟上。

    刘钰回过神来,赶忙跟上,但也是三步两回头地看向佛像的方向。

    “你信佛?”林延看着刘钰对佛像感兴趣的样子,好奇地问道,刘钰只是笑着摇摇头。

    厢房多年未曾住人,有些杂乱,但也还算干净,稍稍收拾下那比漠野扎营好太多了。

    “不曾想到有人借宿,厢房未做整理,些许杂乱,请各位施主见谅。”梵念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小师父,你是不是平日偷懒,才不让我们借宿?”好不容易躲过一场追击,阿依慕放松下来,突然想逗逗小沙弥。

    小沙弥不经逗,脸刷地红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解释:“不,不是的...平日、平日住持都不让借宿,谁知今日为何就同意了,不是,不是我偷懒,阿弥陀佛!”

    小沙弥慌张地解释,生怕佛祖怪罪他懒惰。阿依慕倒是饶有兴趣地偷笑,林延只能无奈地安抚,“小师父,不必慌张,她逗你的,佛祖定会知晓小师父慈悲为怀,救助露宿之人,功德无量。”

    小沙弥这才稍稍心安一点。

    “小师父,敢问住持大师的名讳?”刘钰急切地问道。

    “名讳?”小沙弥皱着眉头,抓抓小脑袋,摇摇头说道:“我也不曾知晓住持的名讳,我是个孤儿,是住持在佛塔附近救回来的,住持法号叫梵空,给我起的法号叫梵念。”,小沙弥顿了顿,继续说道:“佛寺平时很少人来,也甚少对外接纳香火,今日倒是少有的热闹。”

    小沙弥不解今日住持的意图,但是平日里寂寥清冷的佛塔突然热闹起来,他也有些有些小激动,终于多几个人说说话了。

    刘钰没有得到答案,有些失落地踏出了厢房。

    ......

    “公子,他醒了!”

    男子眼里尽是惊恐,警惕地环视四周,是个简朴的厢房,周围一群年轻的男女,中间还有个小沙弥。男子艰难地回想,只记得白日里被匈奴人劫杀时被砍伤几刀,驾马逃命中失去了知觉,以为自己就要死在了沙漠中。

    眼前的一群人虽不像白日里的匈奴人,但也难以判断敌友,男子挣扎着起身向后缩去。

    林延看出了他的防备,说道:“不必惊慌,是我们救了你。”

    “这是哪?你们是谁?”男子警觉地问道。

    “这里是佛寺,我们是中原来的客商,路过罗布泊,遇到你被匈奴人追杀,便救了你。”

    “是你们从匈奴人手中救了我?”男子目光中透露一丝深深的疑虑,刚经历了一场生死逃亡,不敢轻易相信,这群年轻的少年居然能逃过匈奴救了自己,“莫不是匈奴人派来劝我归降的吧?哼,做梦!”

    匈奴人派来的?阿依慕好气又好笑,气鼓鼓地说道:“我们好心救了你,你居然怀疑我们,真该留你在沙漠里被野兽吃掉,真是浪费了绣娘的草药。梵念,我们走。”,说着便扯着梵念的衣袖,去另一间厢房。

    梵念愣了一下,林延也一时摸不着头脑,他们俩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熟了?

    “信与不信由你,你若不信,随时可以离开佛寺,我们定不会强留。只是今夜匈奴人必会在四周伺机而动,你若不怕再死一遍,我也不拦你。”林延淡然说道。

    男子讪讪地缩在一角,默默开口:“我是大宛使臣,国王遣我前往中原出使,谁知路遇匈奴人,起初以为只是求财,哪知是害命,匈奴人真是越来越猖狂。”

    匈奴人自知实力不敌中原,便想断了西域各国与中原的联系,暗里称霸西域。

    真是可笑,林延轻轻嗤笑。

    一夜折腾,好不容易都安顿妥当,一群人都沉沉地睡去。

    ......

    晨光熹微,月影阑珊。

    佛寺外的马蹄声窸窣急促,匈奴人徘徊在佛寺外不敢直闯。虽说内地里不把楼兰小国放在眼里,但面上礼仪还是得遵从,匈奴首领只能一边烦躁地咒骂,一边无奈地伺机出动。

    大殿内,青烟袅袅,佛音呢喃。梵空大师早早便开始了礼佛禅修,一串暗红的玛瑙佛珠在修长的指间轻轻滑动,伴随着佛音一圈一圈地转动。

    寺外的嘈杂声越来越急躁,侍奉一旁的梵念忍不住朝着门外望去,想问大师该如何是好,但大师依旧闭目沉思,丝毫不受外界影响,便轻轻叹了口气。

    “梵念,你的心不静...”大师轻轻说道。

    梵念羞愧地垂下头,“是...”,便强迫自己不再理会寺外的纷扰。

    一夜难眠的刘钰走出了厢房,循着佛音来到大殿,只见大师和小沙弥在潜心礼佛,便不敢打扰,站在不远处静静聆听,聆听那让他心安又熟悉的呢喃声。

    梵空大师感知到身后的气息,思绪瞬间有些紊乱,手中捻转佛珠的力道比平日里大了,速度也快了些。

    砰砰砰...

    “开门!开门!”匈奴终于忍不住了,粗暴地敲打寺外的门。

    “只要把昨夜借宿的人交出来,我保证不闯进去。”匈奴首领在门外高声道。

    顿了顿,见寺内无动静,匈奴首领便嗤骂道:“若执意不交,就不要怪我不顾佛祖的颜面。”

    寺外传来的怒骂声惊醒大家,纷纷集聚大殿,整装待发。

    唯见大师还在慢悠悠地转着佛珠,未有开门的意思,一群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开门应战。

    阿依慕忍不住正要上前询问,只听见啪嗒一声,珠绳断裂,佛珠散落,跳动着清脆作响。

    大家手忙脚乱地拾起散落一地的佛珠,交到梵念的手里。

    一颗圆润的佛珠滚落到了刘钰脚边,刘钰默默拾起,却紧紧握在手里。

    梵空缓缓起身,转身面向众人,并未理会散落的佛珠。一袭清冷素衣也掩盖不了那绝世容颜,细细柳眉下深邃的瞳孔,看不见一丝波澜。

    啪嗒...刘钰手中的佛珠滚落下地,肩膀颤抖不已,内心翻涌如潮,像要喷薄而出。眼前之人与他日思夜想的人一模一样,虽然多年未见,但那人的模样像烙印一样印在脑海里,他不会认错。

    梵空淡然地扫视一群人,和刘钰闪烁着狂喜光芒的眼睛对上时却又轻轻移开,像是佛陀平等地对待芸芸众生,让刘钰喷涌而出的情感顿时压抑在了心里。

    和刘钰一样欣喜的,还有阿依慕。

    “月王妃!”阿依慕震惊地瞪大了双眼,激动地冲到梵空身前,紧紧地抱住了她,疑惑又欢喜。

    阿依慕的生母去世的早,从小便没有母家的支持,如果不是父王的偏爱,估计早就被遗忘在深宫的角落。那年,父王带回一个绝美的中原女子,满目冷艳,一身孤傲,像极了清冷的月,令人敬而远之,可是她把手伸向了藏在深宫角落的自己,阿依慕小心翼翼地抱住她,深切感受到她微微颤抖着的悲伤,她们相互依偎,在这冰冷的深宫中相互陪伴。

    就如现在一样,梵空缓缓抬起手臂,轻轻地拍了拍阿依慕,温柔而疼惜。

    “月王妃,这些年你去哪儿了,为什么会在这里?”阿依慕哽咽道。

    几年前,月王妃突然从王宫中消失,阿依慕跑遍了整个宫殿都不见踪影,她追问过父王,父王不愿告知,她逼问过下人,所有人都缄默。

    “王妃?”梵念不可思议地看着被阿依慕抱住的梵空,住持怎么会是王妃,梵念光溜溜的脑袋充满了疑惑。

    林延的震惊不啻于梵念,愣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大师变王妃已经令人吃惊,阿依慕还认识王妃,阿依慕又是何人?

    只有刘钰如同被棒槌重重地砸下。

    月王妃?她怎么会是王妃?不可能...不可能...

    他不相信地摇着头喃喃自语,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被阿依慕迅速吹灭,他想冲出人群问个清楚。

    这时,寺庙外又传来匈奴人的叫嚣。

    匈奴人的耐心已经将要耗尽,“再给你们半个时辰,再不投降,我便冲进去。”

    林延迅速抽出利剑,抵在寺庙门口,回头望向梵空大师,询问大师是否开门。

    梵空大师拍拍阿依慕肩膀示意松开,阿依慕不舍地放开,大师轻柔地摸摸阿依慕的头,便走出寺庙。

    刘钰紧紧握住拳头,心痛地看着梵空对阿依慕的温柔疼惜,内心羡慕嫉妒又庆幸,至少,至少她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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