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晨,二班早自习。

    朗朗书声中夹杂着书页翻动的声响——以及笔的刷刷声。

    “我真是错看了你了陈许阳。”陆皓低着头奋笔疾书,“你不是每次都写完了吗?”

    “现在不是了。”陈许阳回应了一句,唇角牵着笑,“你不能每次都指望我吧?”

    周围一片人,只有他俩没写物理作业。陆皓正打算找陈许阳要的时候,却收到一句冷漠的“我也没写”。

    他咬着牙转身去找别人借了。

    陈许阳并不是很慌,而是先看了眼周围,手指上掐着的笔一转,微微拍了下前桌男生的肩,“借我一下物理作业。”

    对方一边用“物理第一也会不写作业”的惊讶眼神看了他一眼,一边递过来一册书,随后,在陈许阳极快的抄写速度中又惊讶地看了他第二眼。

    “啪”的一声,他按回圆珠笔,将练习册递还了回去。

    “没想到啊,哥们,抄作业这么在行?”

    陈许阳将笔丢回笔袋,懒懒散散道:“一般在行吧。”

    他往旁边看了一眼,本是漫不经心地一眼被拉长。

    陈许阳不动声色,眼神却停留了很久。

    他发现,不止他和陆皓没写完作业,她也没有。

    下课铃响,原本不大的读书声彻底消散,接水声,开门声和走廊的打闹声一齐涌入教学楼。

    陈许阳看着纪梨分明已经很急却不肯接过同桌手上的答案,下意识往她的练习册上看。

    纪梨做作业的样子很专注,根本没有注意到他。

    陈许阳忽然出声,神使鬼差地,却是朝着陆皓的方向转头问了句:“今天几号?”

    “今天3号。”

    今天是11月3号。

    陈许阳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纪梨。”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声音不大,周围也无人在意。

    陈许阳甚至会怀疑她是否听得见。如果听不见的话,就当他没有喊过,他这么想着。

    但她听见了。

    陈许阳看见女孩的身子几乎是肉眼可见地颤了一下,她受惊似的回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的眼睛像黑色的琉璃珠一样纯净。

    陈许阳沉默了一下,说:“你的受力分析画漏了。”

    他知道这样的话作为一个开场实在是太没意思,但是,就在纪梨转过来的那一刻,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好按着原来的想法行事。

    “向右,有一个摩擦力,你画漏了。”

    正是因为这个漏洞,所以她迟迟得不出正确结果。

    纪梨闻言低头看向题目,发现真的是这样,那般受惊的样子褪去,而这时候陈许阳已经转了回去。

    两分钟后,如出一辙地,他听见了她小声的一句“谢谢”。

    陈许阳没有回答。

    他只是看见那个漏洞时就下意识地喊了她的名字,随后的随后,他得到了这句“谢谢”。

    随后,没有下文。

    但他就是觉得挺舒心的。

    “陆皓,今天几号啊?”

    正要上课,陈许阳忽然又问了这个问题。

    身侧男生有些不耐烦地脱口而出,“3号,今天是11月3号。

    “陈许阳你刚才不是问过了吗?这么快不记得了?你老年痴呆啊年纪轻轻的…”

    陆皓像炸毛了一样看向他,却对上了一脸笑意的陈许阳,脸上不耐烦的表情凝固住,“你干嘛?”

    陈许阳轻描淡写地说:“我问问而已。”

    -

    陈许阳发现最近陈一一肉眼可见地胖了起来,身体比以前胖了一圈不止。

    “这不是很正常吗。”江女士边看电视边说,“一崽是最爱撒娇的,肯定很讨小姑娘喜欢,也不知道是我们小区哪个姑娘喂的这么胖。”

    她瞥了陈许阳一眼,调侃道:“你肯定都没有我们一崽讨女孩子欢心呢。”

    “我不用和它一样讨女孩子欢心。”

    陈许阳回答。

    他对陈一一为什么长胖心知肚明,因为连着很多天都在喂猫时听见了身后草丛的响动。可能母亲也知道也看见过,否则她不会先入为主地直接猜测是个女孩。

    但他没有多看,也没有多问。

    江女士不置可否,哼笑了一声。

    宁州的天气依旧变化莫测,前一秒是晴空万里,后一秒就暴雨倾盆。

    陈许阳经常遇到这样的情况,因此见怪不怪了,只是靠着食堂的栏杆站了一会儿,随后便拉上帽子从雨幕中穿过,跑向教学楼。

    雨滴落地的声音沉闷,他在临行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

    “小春,都怪你,你要是吃饭快点的话就不会要淋着回去啦。”

    娇嗔似的,是纪梨同桌的声音。

    她叫,小春。

    雨幕遮住他的视线,教学楼的轮廓随着距离的接近慢慢清晰,这个名字也清晰起来。

    陈许阳想,如果江女士知道这件事,估计已经开始给他出各种方法去认识她了。

    他现在确定,她就是那个,所谓的,贵人。

    如果真的存在的话。

    后来的很多天,他都会莫名地知道很多关于她的事。

    关于纪梨。

    听说她是从内地里来的,和他们这些从小在宁州长大的人不一样,她对这里的天气并不太适应,但也会偶尔开心地同同桌说这里很暖和。

    “和雾城一点都不一样。”

    雾城。

    打开搜索引擎的那一刻,陈许阳忽地心底生出一种对自己的批判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打开电脑第一个搜索这个地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消息总是不经意间总在自己这里放大,再放大。

    这好像很不应该、甚至是不道德。

    但陈许阳还是看了下去。

    雾城,又称桥都,地处西南,超大城市……距离宁州,1410.9公里。

    搜索引擎里,那是个很漂亮的城市,依山傍水,江流横过。

    电脑久了未得到响应,自动熄屏。

    他知道纪梨习惯在中午睡觉前写三篇英语阅读。

    他知道纪梨习惯在体育课自由活动的时候悄悄偷懒,坐在楼梯上看别人打羽毛球,背单词。

    他知道纪梨习惯在二楼的楼道口,等待她楼上的朋友下去吃饭。

    对于纪梨,她总是有这样的一种魔力,那些散落的细节,总是像幼时见到的海边的贝壳那般,让他情不自禁地想捡起来,一片,又一片。

    -

    周日晚上的班级群里总是热闹非凡,有人吵嚷着组队打游戏,也有人聊着年级最近的八卦。

    陆皓给陈许阳发来了一个喜讯:他作业写完了。

    陈许阳默默敲了两个字——“恭喜”。

    【winter】:恭喜。

    陆皓直接发来了个语音,他说:“哟陈许阳,还整上洋名字啦?潮流、实在是潮流,为父甚感欣慰啊。”

    陈许阳回敬了一个字:“滚。”

    “得嘞。”

    陆皓滚得很爽快,欢快地和他的搭子们投向了游戏的怀抱。

    陈许阳一直很像个老干部。

    这是陆皓以前对他的评价,原因是他用自己的全名做网名。

    也怪不得他现在发出这样的调侃。

    winter,冬天。

    是突然间的想法,他原本想改成“spring”(春天)来做网名,但后来又觉得有些太过奇怪了,于是改成了winter。

    冬与春。

    最近,也最远。

    陈许阳像往常一样点开班级群看消息,各种八卦消息当中,一个熟悉的头像闯入他的视线。

    【梨子】:没写完^ ^,想死。

    这是她在回复上一条的同学,有人开玩笑似的问作业写完了吗。

    后面是清一色的“写完了”。

    她是唯一不同的一个。

    【梨子】:看到你们都写完了就更想死了,就没人也没写完来和我互帮互助一下吗……

    【winter】:我也没写完,一起写吧。

    陈许阳敲下这一排字,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靠在椅子上。

    ——而在他的桌子上,整齐的放着所有已经写完的作业。

    被褪下的佛珠珠串也搭在那一堆书上,在灯光下默默发着光。

    【您已向对方发出好友申请】

    陈许阳轻轻闭眼,然后睁开,伸手拿起了那珠串来,。

    看见验证消息通过的那一刻。

    他对自己说。

    陈许阳,你明明从来不说谎。

    ——愿佛宽恕。

    ——但这一个谎,全然是为了与她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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